第158章 第152章
我看着窗外已经漆黑的夜色,原本以为埃弗里会带着我们去往某个他已经探听到的秘密会议。但埃弗里极其出人意料地既没有去我想象之中,那些游|行抗议的发起人也许并不存在(后来我才知道,那确实不存在,他们的游行是完全没有组织的自发行为)的集会,也没有像我认为的一样在某个人群聚集的广场像古罗马的麻瓜领袖一样发表震撼人心的演讲。
他带着我们去了一个烟雾缭绕、肮脏破旧的小酒吧。或者,用修普诺斯的说法,把它称为酒吧是对酿造过程复杂的酒精的侮辱。
那是隐匿在翻倒巷的一间半沉于地下的巫师酒馆,还没有走近便从附着着厚厚污垢的门里传来一声声喧嚣鼎沸的呼喝。埃弗里进去前故意扯乱了自己妥帖体面的黑袍,把梳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揉作乱糟糟的一团,“你也许会想要带上兜帽的,这些地方不会有太多年轻女性。”
我听着那个说不上友善的语调,极其不情愿地按照他的建议挡住了面容。但脑子里控制不住地一遍遍闪烁着该死的他们一家人固步自封的愚昧,这让我原本就处于被动状况的屈辱更加难以忍耐起来。
“还有你。”埃弗里漫不在意地伸手推开那扇恶心的木门,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对修普诺斯说道。
“他们不会记得我的,”修普诺斯笑着眨了眨眼,“我只是个梦境。”
埃弗里转头不再理会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大步走进了吵闹的酒馆,像是某种急于表现的孩童一般。
我几乎立刻屏住了呼吸,隔绝飘散出来的烟草和汗水混杂在一处的令人晕眩的臭味。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推开几个半醉的衣着破旧的男人,在酒馆的角落里找到了一处不引人注目,而且最重要的是桌子上油腻腻的污垢相比较而言,没有那么令人作呕的地方。
房间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粗着嗓子谈论的却是同样的话题——他们在酒精的激励之下,用尽力气诅咒着魔法部。就仿佛声音越是歇斯底里,言语越是粗鄙恶俗,就越能发挥效用,让他们明天就得到失去的工作,还清高额的债务似的。
我们落座的时候,一个腆着肚子、胡子拉碴的壮汉正高喝一声“狗娘养的魔法部”。人群忙不迭地高声附和,端起酒杯重重在桌上猛磕一通,发出一阵乱七八糟、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男人得到了肯定的回馈,于是更加激昂地加上一句全无逻辑的“里奇操蛋的臭屁|眼子,去吃狗屎!”人群于是更加激动地高喊着,像是急于证明自己显而易见的立场,愈加欢快地磕起了杯子。
酒馆角落里有受到鼓舞的巫师突然站在桌子上一边重复着男人的那句“去吃狗屎”,一边做出莫名其妙的顶胯动作,于是此起彼伏的磕碰声更加密集起来,没有丝毫停息的迹象。
我可算是明白里德尔为什么不愿意自己来收拢这支按照预期而言不可限量的力量了——这群蠢货的表现可实在是和他们应该属于的那个创造了科学、哲学、魔法、能够探索宇宙奥秘的种族没有丝毫匹配的地方。
我翻了个白眼从酒馆中央移开视线,轻轻挥动魔杖削弱了吵闹不休的、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咒骂。梅林的胡子!我真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类会认为侮辱别人的最高境界总和繁育种族的神圣使命,拥有千丝万缕不可斩断的联系。
“人类真是不可理喻。”修普诺斯总结道,本想端起杯子,但反应过来自己在一个巫师像猴子一样站在桌上的地方之后,连搭在桌角的手臂都不动声色地放了下去。
我赞同地点点头。尽管在我看来他们最不可理喻的地方不是那种毫无逻辑可循、荒诞善变的情绪,而是莫名其妙、似乎与生俱来的奴性——即使是在这么混乱疯狂的环境之中,那些自以为博得了注视和肯定的跳梁小丑,仍旧在一次次哗众取宠的表演之后,将目光似有若无地投向我们左前方的一张桌子上,就像是流水翻卷着汇聚在了漩涡中心。
埃弗里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悄悄打量着那个举杯和朋友们激烈交谈着的男人,将他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红的脸和乱糟糟宛如从没有梳理过的灰褐色头发一一收入眼底。埃弗里最终看着男人发白褶皱的巫师长袍,傲慢地眯了下眼睛,“亨利·斯奎拉,算是个名人了,倒是没想到他也在这里”
“那个在你们被拘留调查的时候,在魔法部大厅发表演说的家伙?”
我想起几年前《预言家日报》上那篇令人印象深刻的极具煽动性的演讲,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那张桌子——我还曾经设想过里德尔会对这个家伙感兴趣呢。然而等到斯奎拉转过身后,却有些令人失望地露出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哪怕是他脸上的神色都没有我想象中的斗志昂扬,反而平庸极了。
埃弗里似乎不敢相信我竟然认得报纸上的字一般,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在我打算再次给他一个钻心剜骨前,飞快地收起了脸上傲慢的神色,“最近的几次游|行倒还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不过,这样更好”他喃喃自语着,在几句话的功夫里表演出唬人的诚恳笑容,端着自己没有碰一滴的酒走了过去。
我收起来阻隔噪音的咒语,忍受着刺耳的嘈杂仔细探听着那张桌子上的动静。
“你可真是敬业。”修普诺斯用我惯常那种嘲讽的语气轻声说道,立刻换来了我的一个静音咒。
“我似乎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模仿别人的说话方式。”
修普诺斯无奈地耸了耸肩,用唇语抱怨着那是梦神的天性。
我让格雷博克给他灌了一大口脏兮兮的掺水啤酒。重新聚精会神打算从一片混沌的背景音中分辨出自己需要的消息时,人群却慢慢安静了下来。我们左前方那张桌子上的人都坐了下去,只有斯奎拉一个人仍旧站着,应该是刚说完了句什么,还有些激动地喘着气。而原本打算靠近的埃弗里也不得不就近找到了一个座位。
“魔法部是出于好意。”男巫再一次平静地抛出这句让整间酒馆炸了锅的话。
我无聊地撇撇嘴。约摸猜到了他对于欲扬先抑,通过否定主流意见吸引注意力的修辞。
斯奎拉在人群更加激烈地争吵起来,甚至有人不怀好意地拿出了魔杖的时候,举起双手看似睿智地摇了摇头,“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们的无能”
他拙劣粗浅的手段明显起到了激发巫师们好奇心的作用,他们再一次安静了下来,等着男人发表自己的“高见”,然后否定他嘲讽他,或者干脆给他一个恶咒,以此体现自己更加高超的智慧和见识。
斯奎拉满意地看着这群人落入了自己奇淫巧技构建的圈套,面色平静地点着头,一句更比一句激昂的说了起来,“我知道,魔法部想让自己的民众过更好的生活,所以他们降低了贷款要求,而且事情原本是在朝着他们期望的发展”
人群之中一片嘘声,斯奎拉立刻接口,“但是——”他不得不再一次提高声音压制住人群的喧嚣,“——但是他们无能!
“他们导致了我们的灾难——一场无妄之灾!这群蠢货让我们失去了工作!这群蠢货让我们一夜之间债台高筑!这群蠢货让原本兢兢业业想要平凡活着的我们活不下去了!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抗议!因为他们需要听到我们的声音——我们活不下去了!”
“aye!”酒馆里着一群真真正正的蠢货再一次高声应和起来,举着杯子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击——我打赌他们连斯奎拉到底说了些什么都没有听明白,或者根本不在乎。只要他们听到了充满否定意味的词语,而演说者情绪激动,他们便会被这样夸张的情绪感染从而给出更加高涨纯粹的激情。
“魔法部是为了保障我们的生活而诞生的,他们该是我们的守护神,是我们利益的开拓者,但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拿着我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陷入党派斗争?和欧洲大陆上的国家比拼那一点点面子上的荣光?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所以能一代代权势滔天?”
我惊讶地听着他子虚乌有的话,“这个家伙在说些什么?”
修普诺斯面无表情地等着我。我挥了挥魔杖解除了他的咒语,再一次对于神祇的弱小又了超越认知的理解。
“看起来是个想进入魔法部的人类,很会投机取巧”修普诺斯端着酒杯仔细查看着里面浑浊的液体,似乎打算从那些漂浮物中计算出自己被毒死之前剩余的寿命,“再看似高尚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的那是他们这个种族的劣根性——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团结动物们拥有的只是饥饿、口渴、情|欲、愤怒和恐惧,但人类想要的东西却要复杂得多”
我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个家伙倚老卖老的对于经验的炫耀。然而不出所料地,斯奎拉开始将矛盾的中心直指里奇领导的政|府。
“邓布利多影响下的威森加摩是个公正的地方,他们做出的选择令人信服。所以我也一度相信,麻瓜出身的里奇更懂得魔法世界的矛盾,我以为他真的打算并且能够为我们做些什么,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令我们失望,他和合作司”
斯奎了的话还没有说完,千篇一律的附和声中一阵清脆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便飞快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埃弗里恰到好处地收起摔杯子的那只仍旧悬在空中的手,满脸悲愤交加地站了起来,紧接着斯奎拉刚刚的演说义愤填膺地阻止了他更进一步的主题,“他竟然放任自己的麻瓜亲戚带头做空英国货币!《麻瓜商人还贷款,折合成巫师货币后竟只需要还一半?》——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这就是大家辛辛苦苦工作了半辈子的钱究竟去了哪里!”
埃弗里伸手坚定迅速地指向远处古灵阁的方向,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在那里!在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了人民利益的政客手中,在那些伪善的装作弱势群体谴责我们侮辱他们血统的麻瓜手中!两千五百三十六万金加隆——请记住这个数字,这个能够让一半的英国巫师住进带花园的房子的数字,能够偿还三分之二的古灵阁贷款的数字,魔法部一年税收的数字,一个普通巫师工作一万年才能挣到的数字——因为仅仅是一周,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已经全进了一个名叫奥戈托利克斯·赫维西的麻瓜的口袋!
“这是一个我们每一个英国巫师都应该记住的名字,然而太多的人却因为他麻瓜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认为他不会影响到我们安逸祥和的魔法世界,因而一遍遍忘却这个令我们猛兽灾难的姓氏!我让你们记住他不是因为他的侄女名叫凯蒂斯·里奇,是魔法部部长里奇的妻子”
“你是在教唆我们纯血论吗?你是在怀疑里奇部长中饱私囊?”那个先前做出粗鄙动作的巫师突然打断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嘴唇微微有些发白,“我们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财产,我们不想跟着黑巫师,或者更糟——成为黑巫师!”
埃弗里带着诚挚的笑容看向那个角落,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接着说了下去。男巫刚刚的怀疑立刻变得像是内心龌龊的栽赃,换来了酒馆里人群异样的眼光。男巫不得不愤慨地离开了酒馆,我向格雷博克努了努嘴,示意他那个灰头土脸的背影。
“我让你们记住他,不是因为对正义善良连邓布利多都交口称赞的里奇有着狭隘阴暗的揣测。我用一颗充满光明和爱的心看待这个世界——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如此。”
斯奎拉皱着眉头,面色微红地悄悄打量着人群,但已经没有人留意到他了。肮脏的小酒馆里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做那种用酒杯撞击桌子的愚蠢礼仪,只有快要燃尽的劣质烟草还在散发着袅袅烟雾旋转着盘升到虚空之中。
半醉的巫师们瞪着一双双或是浑浊或是炽热的双眼,目光明亮地看着酒馆中衣着凌乱但神色肃穆的男人说出一串串他们并不理解但明显站撼人心的数字,也陷入了自己都没有弄明白逻辑便冒然融入的危险的热烈情绪之中,并放任这样的词语不断重复着在脑海深处留下爆发出后必将席卷一切的影响。
“我让你们记住赫维西,是因为我们应该记住曾经以为互不侵犯的麻瓜世界究竟可以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影响;是因为我们应该明白随着一代代麻瓜出身的巫师进入我们的社会,将自己隐匿在阴影之中,以为这样可以永世安宁是多么天真的幻想。
“麻瓜给我们带来了通往霍格沃滋的特快火车,给我们带来了照相机、邮票,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坩埚蛋糕的配方同时还有赫维西,和他掠夺的让我们现在难以为继的财富;还有随之而来的社会动荡和外交屈辱;当然还有里奇这位让我们寄予无限希望的部长,还有民主共和的思想——而我们的魔法部,最高的权力机关,就是在这样的思想下诞生的这些思想正在潜移默化地引导着一场场无声的变革。
“我不是在反对麻瓜——每一个在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孩子,我都希望他们可以在魔法的海洋中找到共鸣。我只是在说,在我们接受了这些影响的同时,还要偏执地以为我们的世界和他们的世界彼此隔绝是多么自欺欺人的行为。
“他们和他们带来的东西在前所未有地改变着我们的世界——无论是更好还是更坏,所以我们应该记住赫维西,记住这个姓氏。因为巫师们的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有我们。”
埃弗里说完后平静地坐了下来,人群反映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掌声。
“敬该死的、操|蛋的赫维西和已经不在我们手中的魔法世界!”先前看见过的那个胡子拉渣的壮汉举起了酒杯。酒馆里的人群都跟着举杯,但气氛却沉重地仿佛先前的诅咒怒骂只是一个错觉。有人轻轻唱了一句《巫师国际歌》,曲调凌乱节奏拖沓,但在这怪诞的寂静之中却莫名凄凉哀伤。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众人的合唱并没有使得曲子表现出它本应传达的雄浑壮阔,反而和这些明天也许就没有面包果腹的丧家之犬充满了相合的彷徨:
“
团结起来吧,全世界的巫师,
高贵的战士,不屈的人民!
拿起手中的魔杖,组织我们的武装。
要让傲慢和狭隘支付他们的暴行。
你看他们正屠戮我们的同胞:
高举染血的旗帜,杀死你的妻女,
将和平和公正踩在脚下,
把压迫与残忍践行到底!
那熊熊燃烧的柴火,
那层层环绕的绞绳,
还有那木架和尖钉!
那是怎样的嗜血的的狂妄,
在神坛上奇丑无比!
团结起来吧,全世界的巫师!
拿起我们手中的魔杖,
为自由,为荣光,为胜利!
给不义以公正的审判,
那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世上的生物生而平等,
哪分什么贵贱高低!
不要让谎言压弯高贵的头颅,
我们的力量是自然的馈赠。
要为阳光普照的明天奋斗!
从血泪和灰烬里,
继承先人的遗志。
为子孙后辈开拓美好的未来。
团结起来吧,全世界的巫师!
前进!前进!
”
这是我第一次完整地听清楚了整首曲子的词语,不像是在国际巫师联盟的会议上听到的敷衍潦草。并不整齐的吟唱在一遍遍“团结起来”的沉闷宣誓中回荡在逼仄的空间里,满是同人类的野蛮和愚昧共存于血液中的极致的信仰——那让他们可以是推翻秩序烧杀劫掠的暴徒,也可以是凭借着一腔热血伸张正义重建文明的伟人。他们卑劣和高尚的品格最本真的源头,如此令神魔都费解地统一。我都开始为这些激荡的情绪背后步步为营的阴谋感到无限唏嘘起来。
他们所知的需要反抗的唯一真正暴君,总是最浅显、最粗鄙的、用意深沉的人希望他们看到的,那始终是对死者的记忆,或是为自己编造的幻想。然而没有人该和死者或愚人同路,他们的同伴该是通向统一目的的阳光与麦田下的同类。
当他们真的找到自己同伴的那一天,曾经欺骗过、滥用过他们高尚情操的自以为聪明的幕后黑手,又会面临怎样的滔天愤怒呢。
这一切已经开始,而从没有事物能改变自身的状态,它已经不受任何人操控,再也不能停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