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第146章

    对于修普诺斯这样知情的人来说，这注定是难以入眠的一夜；而对于更多的如费里伯特和里奇那样尚且蒙在鼓里的人来说，这注定是他们最后可以安眠的一夜。但我早就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所以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倒像是读到一本三流的剧情俗套的小说一般索然无味起来。

    费里伯特第二天去魔法部上班后连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修普诺斯看起来焦虑极了，而唯一具有沟通可能的格雷博克第二天一大早便赶在里德尔醒来之前便惊恐地离开了伊维芙庄园。这导致修普诺斯开始不自觉地跟在我身后。那可真是太讨厌了！我要向撒旦诅咒这个口是心非的虚伪的家伙！哦，到也不是说我不能理解修普诺斯焦躁到想要寻求生物陪伴的行为。

    事实上，因为知道我们正面临着什么，甚至非常清楚那个裹藏在安静英俊的外表下的人类想要追求什么并且为之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反而比大多数人更加惊恐无措地担心着那条宿命一般阴暗不清、危险孤独的道路。然而曾经令我惊恐的预言在这种情况下反倒变成了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无所谓地看待这些事情的近乎无赖的态度——我一直都知道最终会发生什么，这使得这个过程变成了某种流水一般虚伪乏味的过场。当然，该死的！这并不代表我愿意放下自己作为魔鬼的骄傲，去同修普诺斯通过矫揉造作的谈话和毫无意义的陪伴彼此——用人类恶心的说法——陪伴着度过这个让人不安的时段。

    我于是抱着那本没有看完的《七大星辰——魔法中的自然力量》转而跟在了里德尔身后，将可怜的正在经受精神煎熬的修普诺斯留给了无尽的孤独和凄凉——他已经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是时候学着成长和依靠自己了不是嘛。

    里德尔对此只是拨弄着成堆的羊皮纸，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那个熟悉的嘲讽的眼神让我想起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通过在修普诺斯身上“练习”咒语转移自己焦虑的事实。但显然我是不会承认这件事情的，我转过头不去看他仿佛知晓一切的眼神，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可以利用他，但他不能粘着我，因为他打不过我——规则是强者制定的——这可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里德尔嗤笑一声将那些羊皮纸全部烧成了灰烬。

    三天之后费里伯特在位于巴黎的魔法部发布了义正严辞的演讲。法国最大的报纸《先驱报》当天下午加紧印刷了一版专门对此进行了报道：“

    三天前，当我像往常一样来到魔法部准备开始一天繁忙但是富有意义的工作时，我发现自己的办公桌前多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这封信件的内容如此令人震惊，以至于我当即召集了议会和这些法国巫师中最优秀的大脑共同进行了商议。

    我想大家现在一定都对信里的内容充满了好奇，而我今天要做的就是遵守议会和宪法赋予我的职责向我的人民坦白这件事情——尽管一些议会的成员认为这并不是一件明智的决定，但隐瞒让我的良心备受谴责。现在我要告诉大家：那封神秘的信件披露了英国魔法部不顾国际联盟的规定和巫师们古老的规则，减少金加隆里的黄金含量滥用职权发行货币的事实——是的，是事实。信件里同时给出了检验货币的咒语，而当着五十多名议会成员的面，我们已经进行了检验。然后不幸得发现过去半年里法国企业的出口贸易中有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这种‘缩水’过的货币。

    我想来参加这次发言的巫师中可能还有一些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有必要进行解释：这意味着里奇先生在过去的几年里实行的降低贷款标注的政策是我们帮他们还上了，这意味着英国的巫师们有六亿金加隆的房屋、食物这样的开销里将近一半是我们法国巫师支付的账单，这意味着我们的同胞辛勤的劳动创造的价值就这样被他们如同蝗虫一般吃掉了。

    这是非严重的违反国际巫师联盟精神的支柱——平等、责任和和平——的行为，尤其是在欧洲巫师联盟建立了统一的经济规则之后。而在这件事情发生后我们的外交司长希特林先生曾秉承着英法巫师之间上百年的友谊和尊重，私下里向里奇部长发出过信件。

    在我们的信件里，明确表示了我们不会干预英国魔法部的内政并尊重他们在本国实行的经济策略，然而他们的这一行为对法国巫师们造成的影响却是我们不会妥协的。我们要求英国魔法部应该肩负起自己的责任，补齐过去半年里本应属于我们的款项，并且友善地提出如果他们要坚持这一经济政策的话应该向国际巫师联盟报备并且改变同其他国家货币之间的汇率——就像麻瓜们的国家之间那样。

    然而令我们震惊的是，里奇部长的亲笔回信中给出的回复是——在这里我将引用他的原话——‘这些金加隆在英国和曾经的金加隆一样具有价值，受到英国魔法部的承认’。也就是说，他拒绝了我们合理的要求。

    我对于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同时我要代表我的政｜府宣布，经过议会的全票同意，法国魔法部将倡导欧洲巫师联盟召开相关会议，并且进行必要的经济制裁——事实上，希特林先生已经和德国魔法部取得了联系，正在商讨此事。

    ……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也是一场我们占据道义的势必胜利的战争。

    ”

    后面的版面则是特约记者们对于这件事情里涉及的经济政策更加通俗的解释、装模作样的预测和义愤填膺的斥责——当然了，我并不能看懂法语。

    “很迅速。”里德尔将那张报纸大致浏览了一遍，轻轻勾起了唇角，“比起摇摆不定的英国魔法部，也很果断”

    我将头版上神情严肃目光炯炯，仿佛能穿透报纸直视读者的费里伯特的照片仔细观察了几遍，忍不住对一言不发的修普诺斯啧啧称奇，“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像夏凡徳雷先生平常的做派——沉稳可靠又很有气势，我打赌一定有不少女孩要爱上他了……他遇见你还真是倒霉啊”

    修普诺斯从报纸里抬起头面色不善地瞪了我一眼。

    “所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我打断他这种毫无意义地表达愤怒的方式。修普诺斯皱着眉头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遍。我得承认，在他讲完费里伯特的谈话内容之后，更是加深了我对于费里伯特遇到修普诺斯是他生命中最大的错误的认识。

    “这段时间不需要操控他就让夏凡徳雷先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里德尔等到修普诺斯翻译完之后轻声说道，冰冷的声音里少见地带上了意味难辨的兴味，“是个很有能力的魔法部部长，也许按照他的想法能带给我们更多惊喜”

    “你知道如果真的进行制裁的话，即使罗杰已经签订了合约，也是有可能作废的吧”我忍不住用蛇语说道。梅林的胡子！让费里伯特这个住在眼皮底下的人自由发挥，天知道他有可能会查出些什么。

    “如果法国德国都摆出这样坚定的态度，不需要那笔钱，英国也会很快陷入混乱”里德尔用蛇语轻蔑地回复。

    修普诺斯冲我翻了个白眼，捏着报纸面色阴沉地离开了书房。我于是期期艾艾地凑近了一些，摆出一副看书的模样，掩饰自己悄悄盯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在羊皮纸上轻巧划过的样子，感到了久违的连自己都无比嫌弃的满足。

    里德尔嗤笑一声，停止了摆弄信件的动作，讽刺地看着我，“你的假期有些过于长久了不是吗？”

    我本能地打了个寒战连忙将视线移回了书本上，装作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迷茫地从书里抬起脑袋，和那双冰冷了然的眼睛目光接触后连忙缩回视线。

    我撇撇嘴，无奈地拖着书本挪去了房间另一个角落的沙发上。

    “啧啧啧，你该按照汤姆说的摆出坚定的态度的”纳吉尼鄙夷地嘲讽着。

    紧接着我的身后传来里德尔带着电流的冰冷高亢的声音，“你知道我是听得懂的不是吗？”

    那个偏僻死寂的角落里就这么多了一条和我作伴的愚蠢的蛇。

    第二天的《先驱报》刊登了德国魔法部部长谴责英国自私自利目光短浅的行为和支持费里伯特的做法，并绝不与这种违法国际精神的行为妥协的发言。头版最中央则印着费里伯特严肃抱臂的照片，醒目地宣布了欧洲巫师联盟会议一周后将在巴黎召开的消息。

    整整一周的时间里费里伯特都没有回到伊维芙庄园，但他每天会准时让一只体型娇小的猫头鹰给自己的妻子带来信件或是新的甜品——尽管甜品最终都进入了我和纳吉尼的肚子，而信件则落入了里德尔的手里——梅林啊，我都简直要为这对夫妇遭遇我们这样的无耻强盗感到震惊和同情了。然而修普诺斯读着那些里德尔筛选过一遍的信件，却渐渐平静了下来。等到会议召开的那一天他已经又恢复了我初次见到的时候那种超凡脱俗又优雅从容的模样了。我觉得他大概终于又将费里伯特的肉｜体和他身体里的灵魂彻底分清，然后从高高在上的神祇的视角中把那个粉红色脸颊的男人划做了某种蝼蚁一般渺小悲哀的存在。这无疑会使得他从良心不安的愧疚之中，获得他们神祇一贯擅长的自欺欺人的超脱。

    欧洲巫师联盟会议召开后，各国魔法部达成了限制本国对于英国出口贸易的统一认知。始终自吹自擂向巫师们传递着和平消息的《预言家日报》上也终于出现了货币问题被揭露后的第一个危机：尽管魔法部不断强调新的货币和旧货币始终具有同等价值，告诉巫师们不需要担心更不需要恐慌，然而对英国政策失去信心的外国巫师们却开始了第一轮惊恐不安的抛售。

    紧接着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在阳光明媚的五月到来的时候，远在海峡彼岸的英国巫师们赢来的不是春日踏青的闲适心情，而是惊恐地发现即使英国货币的汇率问题还在国际巫师联盟和欧洲巫师联盟的协商中，他们金库里的金加隆的价值却不是具有国际共识的书面文件上的印戳可以决定的，而是那些担心自己利益受损的潮水一般陷入恐慌的普通货币持有者。

    英国魔法部对于自己金加隆不加区分一视同仁的做法，比起稳定国内外海啸一般的斥责，反而导致了巫师们对于金加隆整个的不信任——他们开始荒诞不经地担心这种货币最终会被取缔或是根本就出于被弥漫在报纸新闻和邻里闲谈的骇人听闻的说法的感染。巫师们不再试图通过那句咒语分辨自己手中的金加隆究竟是不是偷工减料的那一批，也不在乎还未计算拟定的对外汇率究竟应该是多少，他们开始以各种匪夷所思的价格脱手这些烫手山芋，似乎那是某种最终会导致他们破产的洪水猛兽，只有变成稳定安全的本国货币才可以高枕无忧一般。而等到汇率被炒作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近乎低于一半的位置的时候，那个我曾经在里德尔拿着的麻瓜报纸上见到的奥戈托利克斯·赫维西的名字终于出现了。

    《预言家日报》五月中旬的头版上用醒目的大字打出了《麻瓜商人还贷款，折合成巫师货币后竟只需要还一半？》的题目。那篇文章舍去了一切记者应该遵循的客观公正的态度，全篇用一种不可置信愤怒至极的口吻报道了这件“在本报记者看来荒诞不经”的事情，文章的最后还清晰地指出了赫维西的姓氏和里奇之间千丝万缕不可斩断的联系，并极具道德感地穷追不舍道“那笔贷款是否是里奇先生的债务，而通过自己和麻瓜社会的联系精打细算通过这样的方式’贴补家用’”——梅林的胡子，我打赌里奇看到后一定需要不少消炎药剂。

    那篇文章在英国魔法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就里德尔收到的他根本懒得阅读的满是恭维的信件里极少的有用信息来说，魔法部可是在这个同各个巫师联盟吵得火热的时候花了不少精力才解决了这桩令他们焦头烂额的丑闻。

    我得说，如果那位记者是出于正直的目的发表的这篇文章的话，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文字带来的后果后悔不已。魔法部浪费在解决它带来的不良影响的精力完全可以略过不提，他们的权威为此受到了损害这样过于长远又飘渺的后果也可以忽略不计。

    事实上最直接的影响便是，原本对于自己的货币不断贬值并没有直接感受（哦，并不是每个巫师都喜欢天天出国玩不是吗？），甚至有些全不在意的英国巫师们突然发现，他们那些“脑袋灵活一些”的朋友们已经找到了新的生财渠道——他们将自己的金加隆在古灵阁兑换成麻瓜货币，然后毫不费力地通过本就要求极低的贷款取得一笔钱款。他们拿着那些贷款所得的金加隆什么都不需要做，等到过上一段时间之后再用自己的麻瓜货币，或是兑换成别国的货币或是干脆就用它们还款，他们便会神奇地完完全全没有一丝一毫的体力或是脑力付出就获得了一笔金子。

    这个魔法一样令人不可思议的生财渠道一夜之间便让原本还算平静有序的英国魔法世界陷入了令旁观者害怕的疯狂之中。

    古灵阁的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人眼中都带着兴奋的光晕同排在身边的完全不认识的巫师们谈论着这个匪夷所思的现象，而后极尽所能地贷款，似乎这样便能一夜之间成为富翁一般。与此同时债券的价格突飞猛涨，甚至超过了爱尔兰世界杯的时候。本就持有债券的人继续惶惶不可终日地大量增持，手里没有那种废纸的巫师们则唯恐在这场掠夺财富的战斗中失却先机，神不守舍疯狂地购入，债券的价格一夜之间也变得高的骇人听闻。那样癫狂可怖的氛围，即使是隔着黑白无声的报纸也匪夷所思令人心惊。

    这些被财富迷惑神志的巫师们从没有想过，他们在英国境内哄抢的财富正在因为这种在他们看来可以不劳而获一夜暴富的“魔法一般”的捷径，变成外国巫师们掠夺英国财富的大网。

    我想起里德尔曾经睥睨地说过夺魂咒是个无用的咒语。事实上，他确实不需要夺魂咒，他比修普诺斯那样可以操纵大脑的神祇更加危险可怕——他可以操纵人心中最阴暗疯狂的欲望。

    陷入外交事故的魔法部在这样恐怖的癫狂蔓延一周之后，终于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的苗头，在一片怨声载道和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声中限制了古灵阁向巫师们兑换麻瓜货币。很快那些麻瓜出身的的巫师们以及有一些麻瓜的“门路”的家伙发现了新的赚钱渠道——他们手里的麻瓜货币突然之间变成了抢手货，他们甚至可以抬高价格出售给想要的巫师们。

    危机就这样在这项看似无可争议的政策中悄悄酝酿了。

    人类真正感兴趣的从来都不是创造更多的财富让每一个人都能过上穿着华丽衣袍，可以在温暖的海滩举着香槟不需要为任何一笔支出担忧的生活，他们想要的从来都是在自己的邻居朋友们饿着肚子吃不上饭的时候，却能捧着一个黑面包在他们面前大快朵颐的优越感。曾经大家可以一起陷入癫狂的白日梦的权利如今却被这些极少数本就不属于巫师世界的群体占有了。人类贪婪狭隘的内心怎么可能允许这些原本和自己境况相似——甚至还不如——的家伙小人得志洋洋得意。乃至于这场分明应该是英国和英国之外的国家之间的矛盾都被暂时的转移了。

    混乱不堪陷入危机的魔法部也被这样心慌意乱腹背受敌的状况侵占了本该睿智果断的头脑。他们忽略了，欧洲巫师联盟成立的一项基本经济政策便是：全欧洲的巫师银行都是可以不分地域进行存贷业务的，那些从赫维西的做法中发现了巨大商机的巫师们乃至于赫维西本人都在陷入一遍又一遍争执不休的魔法部官员们看不到的地方蠢蠢欲动。

    一场近乎单向碾压的无声的战争正在悄然酝酿，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