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1958年五月。
早上五点钟，鸡还没叫，林继东就已经被赵兰芝叫了起来，洗脸刷牙。
简单的洗漱过后，赵兰芝拿了两件衣服在林继东身上比来比去，扯着嗓子，对着不远处的丈夫问道。
“他爸，你觉得这两件衣服哪件更好看？”
林勇峥正坐在桌边闷头吃早餐，闻言，嘴里的动作一停，仔细的辨别了下赵兰芝手里的衣服。
看了半天，林勇峥眨了眨眼，根本看不出这两件衣服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白色的衬衫，就是一个兜和两个兜的区别。
林勇峥随便指了指赵兰芝左手的衬衫，“要不就这件吧。”说完，接着闷头吃饭。
林继东对着远处可以正常吃饭的林勇峥露出羡慕的眼神。
他也饿了，可是他从起床到现在一直被赵兰芝抓着换衣服，根本没机会安稳的坐着。
赵兰芝还在对比纠结，林继东觉得他要是再不出声，赵兰芝能纠结到明天早上去，林继东也指了指赵兰芝左手的衬衫，建议道。
“妈，我也觉得这件好看！”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三天了。
林继东好不容易休个探亲假，以为可以在家睡个懒觉，却不想，这几天，每天都是，天还没亮，鸡都没叫，他就被赵兰芝的大嗓门的从床上拽起来。
紧接着就是给林继东一阵“梳洗打扮”。
一开始，林继东见赵兰芝如临大敌的模样，还以为是出什么事儿了，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
后来问了赵兰芝才知道，说是要给他相看对象。
已经三天了，林继东从最开始的紧张，到现在已经变成彻底习惯了，面无表情的任由赵兰芝折腾着。
赵兰芝听取了父子俩的建议，认真的对比了下两件衬衫。
“嗯，这件确实可以。”
林继东一听，加快手上的速度，就要去换衣服。
赵兰芝的手一顿，又把右手的衣服举起来，在林继东身上笔画了半天。
“我觉得还是这件穿着显得精神！东子，快换上，给妈看看！”
父子俩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然后，林勇峥接着闷头吃饭，林继东…则顺从的拿着赵兰芝满意的衣服。转身，耷拉着头，趁着赵兰芝没发现的角度打了个哈欠。
要林继东说军装就挺好的，一套，也省的搭配。赵兰芝当然不同意，说穿这身太严肃，人家姑娘万一不喜欢怎么办。
这一大早上，林继东饭是一口没吃上，衣服倒是换了好几件。
林继东不情不愿的换了赵兰芝亲自选的衣服，出来。赵兰芝这才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林勇峥观察着赵兰芝的表情，适时的开口，“快赶紧过来吃饭吧，忙活一早上了，肯定饿了。”
赵兰芝点头，放人。
早上七点四十二，林继东得了特赦令，终于得偿所愿的坐下吃了口热乎饭。
今天早饭赵兰芝做的玉米面糊糊，还煮了红薯。就着小咸菜，简单而又家常。
林继东正啃着红薯，突然发现赵兰芝又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林继东心里咯噔一下，啃着红薯的动作顿住。
“妈？怎么了？”
赵兰芝上下打量着林继东，把林继东看得浑身不自在。过了好半晌，才说道。
“一会吃完饭，去把头发洗洗。儿子，咱这形象，这么帅气，再讲究点，这次相看准保没问题！”
林勇峥低着头，忍不住偷笑，他妻子啊，为了儿子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都已经开始注意到头发丝这种细节问题了。
林继东没出声，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机械的配合着赵兰芝，省得惹赵兰芝生气。
林继东心想着，为了家庭和谐，他可真是牺牲太多。
赵兰芝拿了个红薯，又不放心的念叨着。
“这次相看的这个女同志是妈同事家的孩子，她可跟之前你见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啊，臭小子，你可得给我仔细点，这个就算不成，也不能给人家留下太差的印象。”
林继东敷衍的“嗯”了一声，感觉手里的红薯有些噎得慌，又喝了口粥顺了顺。
这个台词他听得非常耳熟，昨天赵兰芝也这么说的，今天这个女同志和昨天的女同志可不一样，就算不成也不能给人家留下太差的印象。
一模一样。
林继东都能预测到接下来赵兰芝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提人家女同志长得多漂亮，工作多好，让他好好把握之类的话。
“这女同志长相绝对没得说，你见到她本人就知道了。工作也好，还是个工程师呢。人家这条件能答应跟你相看，你就偷着乐去吧。”
果然，一切都跟林继东想象的一样，他就是太了解他妈了。
安慰道，“妈，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肯定不辜负您的苦心。”
赵兰芝却对林继东的话仍保持怀疑，“最好是这样。”回想到前几天儿子和相亲对象看电影睡着了的混蛋事。
赵兰芝横了一眼林继东，“我警告你，要是再发生上次那些事……”
说到这里，赵兰芝特意停顿了下，扬起了手掌，眼底的威胁已经不言而喻。
林继东讪笑着，急忙表决心安抚母亲，“不能，这次绝对不能。”这次绝对也不去看电影了，乌漆麻黑的，都是爱情故事，看得他昏昏欲睡。
林勇峥这个做父亲的全程一句话没插，就默默的夹菜，吃菜，充当透明人摆设。
赵兰芝却不放心的叮嘱儿子，生怕漏下什么重要的事情。最后实在想不到太多了，只能再三和儿子强调着。
“记住了，今天这个女同志就算相看不成，人家没看上你，你也不能给人家留下坏印象，不然我和她妈，你和她哥哥都没法交代！”
林继东被赵兰芝这么再三强调的也好奇了，“妈，你到底把谁介绍给我了？你和她妈不好交代也就罢了，怎么我和她哥哥还不好交代了，她哥哥谁啊？我认识吗？”
“她哥哥叫姜愈，你说你认不认识？”
林继东听后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直接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你给我介绍的对象是姜愈他妹？”
姜愈他可太认识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上学就在一个班级，还是同桌。
缺心眼的二愣子，长得其貌不扬的，但是特别有福，把他们班班长娶回家去了。
“对啊。”赵兰芝点头。
林勇峥见到自己儿子站了起来，发挥了摆设的唯一作用，安抚儿子道。
“激动什么？先坐下。跟你妈好好说话。”
林继东能不激动吗？姜愈有个妹妹他知道，姜愈都上小学了才出生的，他还跟着姜愈去他们家看过他妹妹呢。
这要是算起来，他那妹妹得比他岁数小不少。
“妈，这相亲我不去了！”
赵兰芝闻言明显眸子一竖，“为什么？”
“妈！”林继东无奈道，“你不是知道姜愈那妹妹比姜愈还小了不少岁吗？
那跟我比起来差的就更多了！你让我这么大岁数个人跟她那么个小姑娘就相看，我想想就觉得……”
“觉得什么？”赵兰芝追问道，“配不上人家？老牛吃嫩草？”
林继东撇嘴，就姜愈长得那副歪瓜裂枣的模样，他的妹妹指不定长什么样呢？
林继东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配不上姜愈的妹妹，嘴上却说着，“年龄差距太大，我怕不合适。”
“你怕什么？人家姜家都没觉得不合适！我跟你说，姜家那孩子可是咱家属院唯一上过大学的大学生，多少人家挤破头想娶人家闺女的。
要不是你妈豁得出去这张老脸，跟你俞敏阿姨毛遂自荐我儿子，人家根本就没考虑你！”
林继东愣住，他倒是没想到姜愈那个不学无术的傻蛋，连年蝉联班级倒数第一的人，妹妹竟然能上大学。
这对兄妹基因怎么遗传的，不会把脑子都给妹妹了吧？
但是又联想到姜愈那张脸，小单眼皮，塌鼻梁，她妹妹要是能长得好看那才见了鬼呢！
赵兰芝还说什么长得没得说，让他见面就知道了，那不就是长得丑，言语间都美化不了了。
见林继东半天没说话，赵兰芝以为儿子内心有所松动，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
“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都二十九了，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弟弟都会打酱油了。
现在你弟的闺女都会打酱油了，你还不赶紧抓紧？再说你要是像你弟弟一样，在我们身边也行，可是你说说你，非要去部队，现在好了，估计你们连队的狗都是公的吧，上哪能有对象去？”
被赵兰芝这么一念叨，林继东越发觉得这红薯噎得慌了，低头喝了口粥，暗中又给林勇峥使了个眼色，希望林勇峥能帮他说说话。
林勇峥本来是不想管这事儿的，但儿子的眼神一个一个的扔过来，做父亲的也不能见死不救。
于是，把自己的空碗推到赵兰芝面前，“给我盛碗粥。”试图转移赵兰芝的注意力。
却不想。赵兰芝不乐意了，碗一推。
“自己盛去！没长手啊？我欠你们爷俩的？一天天的什么都得我伺候你，以为是旧社会吗？你是地主，我是你们家的长工？”
林继东眨眨眼睛，在赵兰芝看不到的地方给林勇峥比了个大拇指。祸水东引，这招高明！
林勇峥…他本意并非如此。
赵兰芝一看到林勇峥这张脸，就忍不住想起来之前的事。
“当初就是你，非要点头答应他去部队，现在好了，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次。
你儿子常年不在家你高兴了？”
其实赵兰芝最开始就不支持儿子去部队，要不是儿子坚持，她绝对不把儿子送去那种地方。
条件艰苦不说，她这个当妈的，一天跟着提心吊胆的。
林勇峥对儿子去部队这件事却一直和赵兰芝态度不一样。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保家卫国，能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是的才是真英雄。”
赵兰芝越说越激动。
“真英雄？谁爱当谁当去！我就想让我儿子能安安稳稳的，到岁数了娶个媳妇，给我两个孙子孙女，我帮他一看孩子，过着太平的小日子！”
林继东听后没出声，他一直都知道母亲不想让他离家太远，一直担心他在外面吃不饱，睡不好，甚至不安全。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休假的这段时间尽管内心多不愿意，表面上也尽可能的配合母亲的原因。
他已经做了对母亲最大的忤逆，去参了军。
“你想让你儿子在家陪你，谁不想让儿子在家陪着，照你这么说，所有人家的儿子都图安稳在家了，谁还去保卫国家？谁还去建设祖国？”
林勇峥说完还总结了下，“你就是思想政治觉悟太低！”
赵兰芝也没否认，大大方方承认。
“对！我就是思想政治觉悟低！我就是不乐意我儿子去参军，不像你！铁石心肠，不知道心疼自己家孩子！”
“你…”林勇峥被赵兰芝的话一噎。一时不知道怎么辩驳，怎么还扯到他不心疼自己家孩子上去了？
林继东眼看着两个人越说越远，就要吵起来了。
林继东本想着能让林勇峥帮忙说几句，让赵兰芝死心，今天的相看取消了，哪成想林勇峥几句话把赵兰芝说得更火大。
林继东甚至怀疑他要是不出言打断父母，两个人搞不好要打架。
最后林继东还是选择牺牲自己，平息即将到来的家庭战争。不就是相看对象，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姜愈的妹妹，他见就是了。
“妈，时间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得收拾收拾出门了？”
赵兰芝这才熄火，冷哼了一声，“今天有事，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一个小时后，林继东又换上了锃亮的黑皮鞋，赵兰芝把林继东从头到尾的打量个遍。终于点头，满意了。
有了之前的经验，怕林继东再睡着，赵兰芝这次特意把相亲地点约在了公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