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这个夏天，电视台又开始轮番播放六年前的经典宫斗剧《萧斓传》，宋亦初闲暇之余打开电视，仍会津津有味地刷上一遍。
该剧在当年掀起收视巨浪，网上的讨论热度更是现象级的持久不衰。饰演女主角萧斓的演员章甯然凭此一举跻身一线大咖，摘下影视剧界金奖，从此星途坦荡，一飞冲天。
然而她并非一夜成名，在那部剧爆火的时候，章甯然已经三十一岁了，在演艺圈摸爬滚打近十载，从存在感不强的女n号，到热剧里的女配，渐渐出头后，也当过不温不火的女主演。容貌并非不出色，甚至绝佳，演技亦可圈可点，有起飞的底子，只是一直缺少那阵风。
后来，风来了。只是没有人料到，她会飞得那么高。
宋亦初看到《萧斓传》第三十四集，幼年时期的九皇子出常那是已经成为皇后的女主最疼爱的小儿子，因为早产而身体孱弱，自小被寄养在国寺里，十岁那年才被接回宫。
小皇子出场只有几集，戏份不多，但足够惊艳，甫一出场就叫人印象深刻。清冽的眼神，略显苍白的面容，安静沉郁，一股清秀的气质袭人而来。
见到萧皇后，小皇子嘴角微微扬起，仰着头，轻唤一句：“母后。”
那份内敛而淡然的喜悦浑然天成，竟不似演的。
在片尾演员表里，小皇子的饰演者只是一个化名。
但宋亦初知道他的真名——司言。
她亦知道，小皇子和萧皇后不只是剧中的母子。
“叮咚—”门铃响了。
宋亦初抬头。
家里很少有访客。
窝在沙发上慵懒看剧的宋亦初极不情愿地过去开门。
一个纤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女子戴着日系渔夫帽，倚在门框边，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宋亦初愣了一下。咦，女主角来了！
章甯然看着她：“怎么，不请我进去？”
宋亦初回过神来，笑着行了个礼：“给娘娘请安。”
“神经。”章甯然径自进了门，瞄了一眼电视：“又在看这老剧。”
“好看嘛，”宋亦初说，“最近工作室也有古装权谋的项目，我也很想尝试。多看看经典，说不定还能找点灵感。”
“我什么时候能接上宋编剧的戏了？”章甯然坐到沙发上，摘下墨镜和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孔，无论脸型还是五官都精致到无懈可击。
宋亦初笑了笑，摇头：“我还只是个编剧助理。你的咖位，我不配。”
她打量一眼坐在她身旁的女人。脸上一层淡妆似有若无，一身简单松垮的休闲装，搭配得十分散漫随意。
镜头前光彩夺目的女明星，私下里的打扮越来越放飞自我。
她给章甯然倒了杯苏打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什么事是一个微信或一通电话不能解决的，需要这个大忙人亲自登门跑一趟？她知道章甯然最近真的是挺忙的，一部大电影开拍在即，制作团队都是顶级的。如无意外，这部片子会是她演艺生涯的又一巅峰。
章甯然喝了一口水，沉吟片刻，便直入主题：“他要回来了。”
“欸？”宋亦初一怔。
他？
“是司言吗？”虽然十分不确定，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人。
章甯然不作声点头。
宋亦初颇感意外：“什么时候？”
“下周。已经给他订了机票。”
“不是还在念书吗？暑假好像也没到吧。”
“让他回来读。我不打算再把他送出去了。”章甯然眉间凝然，郑重地说。
宋亦初不禁疑惑：“为什么突然做这个决定？”
章甯然默然一叹：“他被退学了。”
“怎么回事？”宋亦初深深纳罕。
“他被牵扯进一桩校园藏///毒案里。”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宋亦初立刻紧张起来，“藏///毒案？”
这似乎有点严重！
章甯然：“警方已经查明，与他无关，他被同学栽赃。”
宋亦初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惊，这种事都能被栽赃，那孩子的生存环境是有多恶劣？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章甯然按了按眉心，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校长说，既然与他无关，他可以留下来继续读书。但我觉得，我该把他接回来了。这件事让我警醒，m国那种过于开放的环境，青少年犯罪率向来很高。我很担心他接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以前，他状况不断，打架也好，旷课也好，我都觉得是小问题。哪个青春期孩子没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一次他被扯进那种事件里，我不能不重视起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你对他的经历一无所知？”
章甯然无奈地点点头：“是。他从来不会主动与我联络。你知道的，一直以来，我都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没有好好尽过责任。”
宋亦初摊摊手。关于这一点，即使作为相识多年的朋友，宋亦初也没法为她洗。
她甚至不敢公开他们的母子关系，使自己亲生子的存在成为一个不得见光的秘密。
对，一线大花章甯然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他的名字叫司言。若哪天被曝光，这无疑会是引爆微博的头条。
毕竟章甯然看上去还那么年轻，如果不专门上某度查，谁能凭肉眼看出来，这位仍在热播大女主古偶剧里出演女一号的当红花旦已经三十六岁了？
身型充满线条感、皮肤细腻光洁一如少女。
宋亦初比她小一轮，但她们站在一块，年龄差在她们脸上无迹可寻。这不是宋亦初的问题。应该说，章甯然跟任何花样年华的女孩站一起，都不会有年龄上的弱势。
众所周知，明星的年龄一向不具有参考性。
看上去正值妙龄的女演员竟有一个十七岁大的儿子，这毫无疑问是会个惊天猛料。
这是她在二十岁时生下的孩子，显然与她现在的丈夫——浮世影业总裁祁晟无关。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少之又少，宋亦初是其中的一个。
她还知道，章甯然的本名叫作司佳淇。
“还记得那次，我们去学校看他吗？”章甯然问。
宋亦初点头：“记得。”这是那三年里，她唯一一次去国外看司言。
她看到他和他的同学在一起，有男有女，有白人少年，也有华人少年。那些学生在一块嘻嘻闹闹，时不时蹦出几句脏话。那孩子见到她们，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过来打声招呼，并没用多余的话要讲，匆匆寒暄几句后又回到了他的同学堆里。几个男学生叽里呱啦地用英文朝他起哄，大意是问他这两个美女姐姐是谁，为什么不介绍之类的。
那时的他看上去像是个能融入群体的正常少年，只是多了点与他本身气质完全不搭的痞气。
“当时我并没有在意。这个年纪的孩子嘛，叛逆张扬都是正常的。至少我看到我儿子似乎比以前开朗了，他有了朋友。”章甯然回忆起那时的情景说道。直到这次案件发生，她才发现，事情原不是像她想的那样。
“他仍然没有朋友。”宋亦初沉声。
回想这三年，因为少年拒绝联系，也没有别的社交平台的账号，他后来才注册的ins成了她关注他的唯一通道。
他偶尔更新照片，她一直默默关注。
照片里，他的生活丰富多彩。她看到他晒出和同学的滑雪照片、打网球、野外露营、学校的万圣节活动、挑染过的新发型他还学会了打架子鼓。
还有与女生的合照！
他在长大。瘦高的个子，好看到带着锋芒的五官，脸上的笑容也在渐渐增多。
她会给他每一张照片都点赞。
那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模样，张扬肆意的青春模样。
他有了社交，开始融入群体。
也许他还有了小女朋友。
他看上去已经接纳了国外的新生活。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原来，都是假象。
宋亦初的心仿佛被一缕细线缠住，蓦地揪痛了一下，透不过气。恍惚间，她有种强烈的知觉，也许他的正常，他的快乐，都是伪装的。
这几年，其实他过得并不好。
“这次我去学校办理退学，他见到我，眼神就像看陌生人。没有任何情绪，抱怨、不满或是寻求安慰，都没有，就是彻底的漠然。你明白吗，亦初？”章甯然继续说，声音带着惘然：“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宋亦初：“他才十四岁，你就送他去读国外的寄宿学校。三年了，他是很孤独的吧。”
“你也知道，当时是迫于无奈做的决定。”
宋亦初不作声。
“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引导和管束。我怕再这样放任他自由成长，我的儿子就要废了。”章甯然的眉宇间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懊恼。
宋亦初若有所思，神色有一丝恍惚，喃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都是你带着他。一离开你，他就脱了轨。这次让他回来，我会给他安排本市的私高就读，”章甯然顿了顿，抬眼凝视着宋亦初，“我还可以把他交给你吗？”
宋亦初怔了怔：“交给我？”
“你始终都关心他的，不是吗？”
“是。”宋亦初从不否认这一点。
“我马上就要进组，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市。就算我在，也没有什么用。我不知道该怎么与他沟通相处，他完全将我拒之门外。面对他，我是无措的。”她的声音带着惘然和颓丧。在外面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在谈到她唯一的孩子时，只剩下深深的挫败和无奈，“我可以尽我所能提供他最好的生活，却没办法陪伴他的成长。”
“你永远都忙，追求自己的人生，没有太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宋亦初不怕直言。而且，她深知，章甯然身在这个圈子里，对于司言的身份，有太多的顾忌。
“相信我，亦初，我也曾想过为他放弃一切，离开这个圈子，去做个母亲，弥补他，陪他长大。但也只是一瞬的念头。当年我从小镇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背景，想着只要能让我演戏就行，哪怕是个龙套。后来做了配角又想做主角，拍了电视又想拍电影，有了票房又想要奖项。人的欲望哪里有尽头……我就这样被欲望支配着，离我的儿子越来越远”章甯然兀自神伤，喃喃倾诉着。
这个圈子，以前籍籍无名的时候离不开，如今红了，闪光灯和红毯都来了，名利场的大门已打开，更是离不开。
孩子注定被辜负。
只要她还在这个圈子一日，司言就永远是个不能见光的存在。
章甯然苦笑，从包里取出一支烟，正要点燃，想起了坐在身旁的年轻女孩，便又放了回去。
她是个极出色的演员，控制情绪对她而言不是难事，但在宋亦初面前，她不想掩饰自己的无力。司言一直是她心头一份沉重的心事，除了在宋亦初这里，她无处可以倾吐。
当然也是因为这个女孩身上恬淡的气质给人安心的力量，让人愿意完全信任她。
宋亦初不置评论。
章甯然继续说：“面对他，我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你，才是他最熟悉最亲近的人。他最听你的。”
“那是以前。现在，他还熟悉我吗？”宋亦初可不敢确定。毕竟这三年来，他也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那个性子孤僻的怪脾气小孩，在他的世界里，熟悉的人可真的不多。
宋亦初恍了恍神，想起三年前在机场送别那孩子，少年眼神如冰，盯着她，一字一句说：“所有人都想把我丢掉，你也一样。那就如你所愿。”
情绪不是不激烈的！
如她所愿？
那孩子性格偏执，她始终无法向他解释清楚，她的所愿到底是什么。
她以为，出去未必是一件坏事。外面海阔天空五彩缤纷的新天地，总会打开这少年的世界。时间总会消释他们之间的那点芥蒂，他会有全新的视野，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朋友，全新的心情。
但事情似乎并没有朝她期望的方向发展，甚至，远比她想象的糟糕。
“如今他对我同样抗拒。”半晌，她开口。
“不会，”章甯然却十分笃定，“也许他会抗拒任何人，但不会抗拒你。你是看着他长大的”
“打住啊1宋亦初啼笑皆非，“什么叫看着他长大？我才二十四，别说的我好像他阿姨辈似的”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宋亦初第一次见到司言的时候，他还是个三岁的娃娃。说看着他长大的，倒也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