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早张桂芳便带着唐梨揣着介绍信前往县城找卢大爷。
坐车得到镇上去坐，两个人一路走到镇上，等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到站。
镇上的公交车一天只有几班，特别少，车也有些破旧，听说是原先大城市里换下来的旧车，不然从镇上去县城家里没自行车的还得靠走路去。
他们镇上能有公交车也是稀罕，毕竟现在很少的镇上能有公交车去县城的。
两个人上了公交车仿佛进了菜市场一般，人特别多就算了，四面八方都是在闲聊话家常的人，可不就是菜市场吗？
幸好这时候不是夏天，不然车上这么多人，那味道得别提多难闻了。
车上这么挤，压根就没座位，张桂芳只好站着一手护着女儿，一手紧紧地握着握杆。
她基本上没怎么去过县城，就算去了也不坐公交车，要么走路要么搭丈夫的大车，现在一上公交车，她特别怕自己等会儿万一吐了咋整，同时也担心卢家人愿不愿意接受还回去的工作。
平日里，和卢家来往的一直都是丈夫，她只和卢家人见过一两次，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张桂芳忧心的时候，公交车很快便到了县城车站，车上的人一窝蜂地便冲下了车。
下车后，唐梨见她妈脸色有些白，有些担心，“妈，你是不晕车？要不坐下歇会儿？”
“没事儿，妈不晕车，站站就好了。”张桂芳知道自己这不是晕车，顶多算紧张，主要是一想到要和卢家人说事儿就紧张。
两个人在车站没停留多久，张桂芳带着女儿按着原先纸条上的地址一路到处问到了卢家去。
到了卢家后，见大门并不像村里一样敞开着，反而紧闭着，张桂芳在门口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动手敲了敲门。
唐梨也感受到了她妈的紧张，还觉得有些稀奇，平时在村里也没觉得她妈像社恐啊，现在只是和卢家说还工作的事儿，她妈紧张得好像要去跟人借钱一样，倒是反常得可爱。
“谁啊？”卢家里面传来一声问。
张桂芳正准备回答，大门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唐梨估摸大概是高中生或者大学生的年纪。
“婶子，您找谁？”那人又问道。
“诶，我，我是来找卢大爷的。”张桂芳紧张得有些结巴。
唐梨在她妈后面表现出一个十二岁初中生该有的见人模样，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那人一听，对着屋里喊，“爷！是来找你的！”
“你们先进来坐，我爷正在揉面，马上就出来了。”那人侧着身子示意他们进去。
等他们进去后，那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忘了说，我是你口中卢大爷的小孙子，我叫卢林。”
“哦你好你好。”张桂芳拘谨地跟着自我介绍，“我叫张桂芳，这位是我女儿，叫唐梨。”
卢大爷这时候也出来了，他走到院子里瞪大眼睛一看，“诶，是建国媳妇儿不？”
“是我，大爷，我是桂芳，这是我女儿，唐梨。”张桂芳轻轻推了一把女儿。
唐梨便很上道地叫了一声，“爷爷，哥哥。”
“诶，乖，来来来，吃点糖。”卢大爷边从兜里掏出一把糖来道。
唐梨看她妈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才收下，是一些水果味的硬糖，嘴里还不忘道谢，“谢谢爷爷。”
卢大爷看着乖巧可爱的唐梨心里喜欢，早就听建国说他女儿如何如何好，现下一见到真人了才真觉得是好的，他随口一问，“建国呢？从外省回来了不？”
张桂芳一听，脸色有些难看，她竟然忘了让人把丈夫去世的事儿传信给卢家，实在是不合礼数。
卢大爷一看，表情有些凝重，连忙对着孙子道，“小林，你带妹妹去屋里玩会儿，我和你婶子说说话。”
卢林一口答应下来，带着唐梨到了客厅来。
两个人并不熟，但所幸卢林是个有些自来熟的人，他笑眯眯盯着她问道，“妹妹，你几岁啦？现在读几年级？”
“十二岁了，在我们镇上读初一。”唐梨老实回答了。
“唉，上学的时候真好啊，真羡慕。”卢林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
“哥哥，你多少岁？现在读几年级？”唐梨也礼尚往来地问了。
卢林噗嗤一笑，“你还挺好玩的妹妹，我都十八岁了，早就不读书了，唉，今年呸，应该说去年高考恢复了，家里人非逼着我去参加高考，结果考得稀烂，我本来就不喜欢读书，就算让我再读十几年也一样，还是考不上大学……”
唐梨只是简单问了一两句，奈何卢林太健谈也太自来熟了，一股脑就把自己现在的处境和苦恼说出来了。
唐梨也明白过来卢林高中已经毕业了，但前几年没有高考，他没能上只有推荐才能上的大学，又找不到工作，只好响应号召下乡几年，七七年初寻了个机会返城了，但依旧没找到工作，十二月听家里人的建议去参加了高考，只是现在高考成绩并没有出来，她好歹可以安慰几句。
“哥哥你别灰心，这高考成绩不是还没出么？说不定你能考上特好的大学呢！”唐梨笨拙地安慰着眼前这个已经十八岁的小孩子，还老不羞地叫人哥哥，她真的害臊慌了。
谁料卢林反而更忧伤了，“妹妹，这成绩我不用看都晓得特差，我偷偷告诉你，语文卷子上好多我都是瞎编的，还有那数学卷子上七零八碎的符号数字合起来我是真看不懂啊，考了几天的分数加起来总共有一百分我都觉得运气好了……”
唐梨有些尴尬，她没想到卢林这么实诚，什么都和她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时候，外面的卢大爷和张桂芳似乎吵了起来。
两个人听到外面的声响，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一起出去了。
唐梨看到她妈坐着脸色有些难看，卢大爷站起来满脸的不高兴。
卢林像是没察觉发生了什么一样，笑呵呵道，“咋了爷？”
卢大爷没理小孙子，反而对着张桂芳道，“那事儿就这么决定好，别再说了，今儿是元旦，都留下来吃完汤圆再走。”
说完便进屋去和老伴一起搓汤圆去了。
卢大娘见他进来脸色不好，她在厨房隔得远也不知道是谁，但她沉得住气不问。
果然，下一秒，卢大爷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有些委屈，“你咋不问我为啥生气？”
卢大娘哼笑一声，“我可懒得问，反正你自个儿晓得说。”
卢大爷确实没忍住，一股脑和老伴全说了，看得出来卢林是挺像卢大爷的。
“唉，建国和他媳妇儿两口子心都是极好的，可惜好人不长命啊，建国年纪轻轻竟然就……咱们既然送出去了那就不可能再拿回来，反而让人笑话。”卢大娘也是支持卢大爷的。
卢大爷一下就有了底气似的，“哼，我也是这么说的，那工作随她换人还是卖钱，都合该是她自己决定，哪有送出去还得还回来的？要不是建国我现在早就没了，我的命可比那工作值钱多了。”
而外面院子里的唐梨和卢林面面相觑，都有些懵。
卢林自觉走开去了厨房找爷爷奶奶，他虽然自来熟但并不是没有界线的，对别人的隐私他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进去帮爷奶包汤圆也挺有趣的。
唐梨见院子里只有他们俩了，便坐下来问，“妈，咋了？卢大爷是咋说？”
张桂芳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地把卢大爷说的话给女儿讲了。
唐梨听得目瞪口呆，卢大爷的意思是这工作既然送不去了，那就不可能再收回来，任他们自个儿想找人顶替还是卖钱都可以。
按理说，张桂芳有了这样的承诺应该松了一口气，可她心里过不去，“唉，你爸原先还在的时候和我说过，明年想出去做个生意，不瞒你说，他今年去外省就是为了这，探亲只是个由头，他当时和我提过，等他打探好了就把运输队的工作还给卢大爷，他说他已经工作两三年了，这救命债再多两三年的工资也足够了，他是万万不好意思一辈子赖着的，谁料到你爸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但我还是应该听你爸的，把这工作还回去。”
她爸确实是人好心也好啊，从来就没想过要拿这救命恩去求财，反而在她记忆里，她爸每回开大车回来除了带给家里人的东西外，必然还有一份卢家的，甚至逢年过节都要带着礼物上门探望卢大爷。
然而可惜好人不长命。
唉。
唐梨摇了摇头，还是专心想这事儿该怎么解决吧，她在脑海里想了想，她妈的话，卢大爷的不接受，她爸的想法，卢林的苦恼，这些串在一起，她好像有了解决办法！
她把解决办法说给她妈听时，张桂芳皱着眉想了想，“如果人愿意接受，那肯定好，但万一人不喜欢这工作可咋整？”
“不会的，他肯定喜欢。”唐梨神秘一笑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