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夜深了,养老院里四处静悄悄的,每个房间里的灯光也暗了,只有走廊上隐约留了拐角处的灯,院子里的大黄狗趴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大门。
唐梨望着同一个房间里的老太太熟睡的模样,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平常她可是觉最多的,睡得也是最早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突然就睡不着了。
前半辈子她已经彻底不想再回忆了,那是她最难过,也是最昏暗的记忆。
后半辈子里,她没有结婚,也不想回老家,就一个人在离老家近两千公里的北方郊区服装厂里麻木地干了几十年的辛苦活。
等到干不动的年纪,就一个人揣着攒了几十年的钱到了服装厂当地的养老院给自己养老。
养老院里有些老人是儿女还在,但被嫌弃后送来的,有些是儿女在外地,自己一个人觉得孤独,便来了的。
唐梨是唯一一个,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儿女,还有钱来养老院的人。
旁边老太太突然说了句话,把唐梨的回忆打断了,“怎么还不睡啊?”
唐梨笑着回了句,“就睡了,就睡了。”
好一会儿,旁边的老太太都没有回话,唐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老太太是在说梦话,她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抓到了老太太的把柄,原先她可不知道这老太太还有说梦话的习惯,等明儿起床她可要好好笑话她一番,谁让这人老是笑话她爱睡觉的。
她拿起桌上的智能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硕大的数字显示已经是十二点了。
平常她十点就睡了,没想到今晚十二点了还睡不着,唐梨叹了口气,那难熬的一辈子好像也没什么好回忆的,还是睡觉吧。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关了电热毯开关,又回到了床上缓缓躺下。
被窝里依旧热乎得很,现在可不比以往了,现在什么发展得都快,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手机,电脑等,还有这些实用的电热毯之类的,只要插上电,打开开关,等个几分钟,被窝里便是暖和的,可真好啊……
唐梨想着想着,便在暖和的被窝里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唐梨站在老家的河岸旁,河里突然蹦出了一尾鱼,那鱼和河里寻常生长的鱼不同,全身都是金黄色的,仔细一看,仿佛泛着金光,唐梨用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那鱼竟然没有任何支撑地停在空中。
“小梨,是我。”
“是谁?谁在说话?”唐梨有些疑惑,四处张望着,以为附近还有人。
“是我,小渔,看来你已经忘记我了。”小渔,也就是停在空中的那尾鱼无奈地说。
唐梨亲眼看到那鱼嘴一张一合的,这才反应过来,“是你?是你在说话!”
“小梨,如果重来一辈子,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小渔没有否认,反而在空中摆了摆尾巴,突兀地问了一句。
唐梨正准备说些什么,却突然没了意识,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小渔看着消失在梦境中的唐梨,叹了口气道,“希望重来一辈子,你能够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话落,小渔便跃回了水里,河面一阵涟漪过后,便是彻底的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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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好冷……
唐梨浑身颤抖,仿佛跌入了冰窖一般,被冻得久了,只感受得到冷,她不是睡前开了那么久的电热毯吗?怎么会这么冷?
张桂芳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看见的就是女儿在这大冬天的,把被子全给踢到了地上,还睡得跟只小猪似的。
“冷,好冷……”
听到女儿说的梦话,张桂芳觉得好笑又好气,这被子全给踢地上了,大冬天的咋会不冷?
她捡起地上的被子,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给女儿严严实实地盖上了,还给她掖了掖被角,免得又把被子给踢地上去了。
张桂芳正想出去,却突然注意到女儿瘦小的脸上红红的,她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伸手一摸女儿的额头和脸颊,果然烫得跟个火炉一样。
她推了推女儿,想叫醒她,带她去村里的卫生所看看。
“福宝,福宝!”
“快醒醒,你发烧了,妈带你去卫生所看看!”
唐梨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好像听到了她妈的声音,是在做梦吧?
她妈明明已经去世了好多年,她也已经从孩童变成了老太太,怎么还会有人叫自己的小名福宝?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看不太清,但那个模糊的身影确确实实是她妈,她一下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只有在梦里,她才能看见她妈,也只有在梦里,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对着她妈哭,“妈——”
张桂芳看着女儿哭得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心疼不已,自家男人前段时间去外省了,还没回来,公公婆婆和二房那边又都去上工了,她只能一个人带着女儿去卫生所。
她用打湿了的洗脸帕给女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又给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和棉裤,便背着她出了门,一路往卫生所去。
唐梨在她妈背上越哭越大声,张桂芳以为女儿是烧得难受,便轻声哄着她说,“乖,福宝别哭了,妈马上带你到卫生所去,去了让牛爷爷给你看看就不难受了啊……”
张桂芳加紧步伐,背着女儿小跑到了卫生所。
此时,天还没亮得开,到处都是雾蒙蒙的,卫生所也还没开门,张桂芳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喊,“牛大夫,牛大夫……”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没一会儿,门便开了。
张桂芳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牛大夫,我家福宝脸上烫得很,麻烦你帮忙看看是咋回事吧。”
牛全打了个哈欠,往她背上看了眼,福宝那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他便知道是发烧了,但也没有直说,还是得把脉看看再下结论,“先进来吧,把她放到床上去。”
“诶,谢谢牛大夫。”张桂芳边道谢边把女儿放到卫生所里面狭窄的小床上,看到牛全打着哈欠给女儿看病,她心里还有些愧疚,要不是女儿烧得厉害,这么一大早的她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牛全站着伸出手把脉后,拿出体温计放在唐梨腋下,几分钟后,他看到了体温计上的体温,心里便有了成算,“怕是受凉发烧了,体温不正常,得打一针,你过来把福宝按好,免得她乱动。”
村里就只有一个卫生所,所里也只有牛大夫,这么多年,村里人的小病小痛都是他治好的,张桂芳自然是信任的,便听他的立马过来把女儿的手脚按着。
很快,牛全便给唐梨打了一针,又用纸包了几片药,递给张桂芳说,“来,这药一天吃三回,每回吃了饭就吃一颗。”
张桂芳收下药包,看了大夫后心里踏实了许多,“好,谢谢牛大夫,就是这我该给多少啊?”
牛全笑了笑说,“看病不收钱你是晓得的,是这针药收钱,一共一元。”
“好嘞。”张桂芳应着声儿在兜里掏钱,然而出来得匆忙,身上压根就没带钱,脸上顿时有些臊得慌,“牛大夫,这钱,这钱能先赊着不?我出门太急,身上没揣钱。”
“行,能赊着,你先带着福宝回去吧,要是她身上还烫,就给她放被窝里捂着,捂出一身汗就好了。”牛全在村里看病这么多年,自然不知道遇到过多少类似的情况,不过是赊账而已,村里人都互相认识,也没什么人会故意赖账,他便爽快答应了。
张桂芳背着唐梨给牛全鞠了好几个躬,嘴里还直说着,“谢谢牛大夫……”
牛全摆了摆手,“快回去吧,等福宝好了,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才是真的谢了我。”
张桂芳点了点头后,便背着唐梨回了家,把她放到了床上躺着。
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还有些烫,想起刚才牛大夫的话,便把女儿塞进了被窝里捂着,自己出去扫院子了。
本来她今天早上是去自留地里看了后就该去上工的,但现在女儿这样,她有些不放心,便干脆上午不去了,等下午再去,反正上午是请了假的,也不怕人说闲话。
唐梨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真正地清醒起来,睁开双眼,她只觉得全身像是在火炉子里,嗓子也干得厉害。
她晃晃悠悠地伸手把被子掀开,总算不那么热了,但突然看到自己的手臂却惊呆了,她原先苍老满是岁月痕迹的手臂如今不仅细了一圈,还光滑又细嫩。
这是怎么回事儿?
唐梨望了望四周,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心里震惊不已。
土黄色的泥墙上有着自己小时候刻画的灰白身高线,床边的灰褐色木柜一角有些断裂,被一颗长钉随意固定着,这些熟悉的痕迹无一不在提醒她,这分明是自己在老家的房间。
她心里有了猜测,却因为不科学而无法相信。
唐梨身子费力地往床边靠了靠,伸手拿起桌上的日历,上面偌大的数字写着——
1977。
张桂芳惦记着生病的女儿,家里的活儿她也没想着一口气做完,便端着一碗给女儿煮好了的白米稀饭进了屋里,见女儿已经醒了,便吆喝着说,“福宝,醒了啊?妈给你做了饭,你快吃了饭再把药吃了,不然又该难受了……”
唐梨心中的猜测在直愣愣地看见这么年轻的她妈以后,彻底成了肯定——她重生了!
她重生回了1977年,她才十二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