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梦魇
谢安执冷睇她一眼,道:“你总是乱想些旁的。”
钟楚泠抿唇一笑,又戳戳他的脸,问道:“肯理朕了?不生气了?”
心觉她又要顺杆爬,谢安执拂袖起身,被钟楚泠在身后叫住:“你吃好了吗?莫要再饿着。”
“臣侍本就不喜用晚膳,陛下自己吃便是。”
“朕逗你那天,其实就想和你坦白了。可是因你总不好好用膳,所以鬼使神差,瞒了你一天又一天……若你好生看顾自己,朕又怎会办这等蠢事?”钟楚泠理不直气也壮,在他身后幽幽说道。
谢安执冷笑道:“那还是臣侍的不是。”
“朕的不是,朕的不是,朕再也不这样了。”钟楚泠越说越糟,抱住他的后腰,哼哼唧唧道。
腰肢被钟楚泠双臂圈住的时候,谢安执全身麻软,他羞恼掰她的手,却敌不过她的力气,只得又慌又急道:“陛下也不怕旁人进来瞧见!”
“阿狸原谅朕,朕才松手。”
谢安执真是被吓着了,他的双颊一瞬染上绯红,声如蚊呐:“一国之君怎能像市井小儿一般……”
撒泼。
这就是撒泼!
谢安执左右挣扎不得章法,无奈软下声音,说道:“臣侍不气便是。”
“那你坐下来喝完这碗粥。”
谢安执依令坐下,无可奈何复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抿。
“你吃慢些。”钟楚泠手肘撑在桌上,支颐瞧他,满眼宠溺。
谢安执眼皮也没抬,速度不减,一会儿碗里的粥就见了底。
其实他方才用膳真算不得快,只是钟楚泠看他入迷,就觉得这时间过得飞快。正琢磨着找借口让他再吃点时,谢安执已经整理衣衫站起来了。
“要沐浴歇息吗?”钟楚泠速速站起,亮着眸子瞧他。
谢安执顿了顿,拒绝之言在嘴里滚了滚,说出口便变了意思:“刚用过膳不能直接沐浴,臣侍看会书,陛下继续用膳便是。”
“哦……”钟楚泠拉长语调道,“所以你是想跟朕一起沐浴?”
他就说这人给根杆就往上蹿!
谢安执压下心中郁气,道:“陛下用晚膳也得先歇歇再沐浴。”
“所以,”钟楚泠狡黠眨眼,问道,“你答应让朕留下来了呗?”
……
因着这几日睡眠充足,第二日未到卯时,谢安执便睁开了眼睛。
昨夜到底还是让她留在栖凤殿了,只不过因为他身子还带着病,所以两人分被而眠,各不干扰。
谢安执醒时看向钟楚泠,恰好她面向他的方向侧躺,被子堪堪盖在胸口位置,不知何时跳上床的云吞窝在她怀里露出了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人一猫,睡得正沉。
此时尚早,天还未亮,寝殿内昏暗一片。谢安执走下床,为自己披了一顶绒氅,走到小榻处,探身将临榻小窗微微开了条缝,透过这缝向天幕看去。
星子璀璨,密密夺目。
他裹紧绒氅,坐上了小榻,出神看着星空。
或许是涌进风的缘故,躺在床上的钟楚泠打了个冷嚏,将被子裹至全身维持暖意。小猫因着她的动作被卷进被子里,挣扎出来,看到小榻上的谢安执,几步便跃到了他的腿上,睁着猫眼看他。
谢安执低头淡淡回看它,没有动手驱赶,继续转头看星,云吞得了便宜,直接在他的小腹前团成一团,好似将他看作火炉一般。
这小东西,同它主人一般,得寸进尺。
谢安执心里这般想,玉白的手却搭到了云吞皮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摸得小猫极度舒适而发出呼噜声。
钟楚泠习惯在卯时睁眼,她醒来时,看着身边冰凉,不知那人去了哪,霎时惊醒,转头却看谢安执安稳在小榻上呈半倚坐态,一手盖在云吞身上,一手垫着头,双睫密密地合着,似乎是在小憩。
记忆里,少年谢安执也喜欢倚在小榻上小憩,小时她去寻他问学,多数是在榻上找到他。而那时矜贵似猫儿的少年慵懒抬目,见到是她,会随手抚平白衣上的褶皱,坐起身来稍缓片刻,待眸底迷蒙变得清明,才会用润如珠玉的声音为她解答书上的疑惑。
少年时光变得邈远不可寻,思绪拉回现下,钟楚泠左膝跪在榻上倾身看他,因着贴得近的缘故,还能感知到他温热的鼻息。
突然,谢安执似乎是惊魇住了,眉目微蹙,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嘴里依稀念叨着什么,钟楚泠侧耳细听,却只能依稀听到几个字节,根本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梦里的谢安执挣扎不出,梦外的钟楚泠救不了他。
梦魇是无数亡魂,他们每个人都伸着血淋淋的双手,要他下去偿命。
当年谢贵君将通风报信的宫人斩杀于他身前只是个开始,自那之后,为了谢家利益,因他漠视而死的人,又岂是十指可计?
他手上未沾过人命,却早已鲜血淋漓。
或许做坏事久了,心肠便也麻木了,所以他可以眼不眨心不跳地命人射穿权恩非手掌,警告他不要靠近钟楚泠。
或许自那年便封缄的白衣,也只是他埋葬的曾经皎洁无暇的自己。
谢安执挣扎着醒来,在一片泪眼朦胧中,看到钟楚泠的脸。
他仓皇擦干眼泪,随口问道:“陛下醒了?”
钟楚泠轻声应了,转而问道:“你方才做了什么梦?吓成这样。”
“子不语怪力乱神罢了,没什么东西。”谢安执开口敷衍道。
“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阿狸,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朕的事,所以梦里撞鬼啊?”钟楚泠开玩笑似地说,目光却沉静,话里别用有意。
“是做了亏心事,方才趁陛下睡着,臣侍大开窗牗。昨夜陛下又与臣侍同床而眠,只望陛下不要也感染风寒才好。”
钟楚泠美目一瞪,带着怒意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朕的贤内助。”
“陛下谬赞,”谢安执淡淡转头开窗静看天色,“陛下该洗漱上早朝了。”
……
那日躲回屋,谢瑶姝咬着手指心悸,听闻谢安执无事后才放下心,内心不可谓不后怕。
往日她欺辱谢安执,向来是嘴上吵闹,偶尔也做一些无足轻重的恶作剧,既恼着谢安执,又开怀了自己。可这几日,过往逆来顺受的谢安执越发不好欺负,她失了面子,便变本加厉。那日更是她傻了,在池边与他拉扯,险些夺了他的命去。
虽然她不喜欢谢安执,恨不得他被赶出谢府,消失在她眼前,可她真的没有想过要他去死。
谢瑶姝窝在房里,越想越难受,几顿都没什么胃口,刚拿起筷子便不想吃了。
她知道不吃会伤身体,但她也确实是吃不下,硬塞嘴里也只突兀地犯恶心。
谢丞相听说自己的心肝好几顿没吃好了,急得团团转,着人去找京中食楼大厨,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好吃的,可那些菜碟送进去后,无一例外地都被退了回来。
“姝儿,你想吃什么,娘亲去给你寻好不好?莫要跟自己怄气,伤了身体。”
谢瑶姝垂头丧气,蔫蔫道:“娘亲不必管姝儿,且让姝儿缓缓就好了。”
知道谢瑶姝这次是动真格地吃不下去,谢丞相什么法子都试过了,甚至叫了她最喜欢的两个小侍来陪她吃饭,但收效甚微。束手无策时,她想起了陆漾。
谢丞相咬咬牙,死马当作活马医地遣人叫他来。
“你不是鬼主意多么?让小姐吃下东西,我保证给你一大笔钱,这样哪怕是姝儿将你玩腻了丢出府,也足够你衣食无忧一生。”
听着谢丞相的话,陆漾神色微动,似乎是听到了这般利诱而心动,又或许是因谢丞相嘴里的“丢出府”而胆颤。
收拾好心情,陆漾轻声道:“奴尽力。”
“这不是尽力与否的事,若你办不成,我便把你丢出府,外面天寒地冻,谁也管不了你的生死。”
身份低贱者,连退路都没有。
陆漾领命去了厨房,不消片刻,他便托着散发热气的炒饭走了回来。
谢丞相蹙眉看陆漾手里那贵族不屑入口的东西,欲言又止,还是放他进了谢瑶姝的屋中。
“我说了,我不想吃东西。”谢瑶姝看也没看来人,瘫在床上,有气无力。
“小姐,是奴。”
谢瑶姝懒懒地抬起眼皮,见到是陆漾,扯唇笑道:“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陆漾没有说话,低眉顺眼地将手里的炒饭放到了桌案上,退到一处,大有谢瑶姝不吃他就不走的意思。
“是娘亲要你来的?”
“是,小姐。”
谢瑶姝失笑道:“娘亲真是老糊涂了,平日里不让我碰你们,到我病了,反而一直往我屋里塞人。”
“大人以为,这样会让小姐好起来。”
谢瑶姝目光落到热气腾腾的炒饭上,问道:“你总不会觉得,连食楼大厨都看不上的本小姐,会喜欢你这炒饭吧?”
“回小姐,奴只会做清汤面与炒饭。方才大人催得急,没有时间擀面,只能炒饭了。”
“瞎扯,煮饭不得需要点时间?”谢瑶姝撇嘴道。
“小姐,”陆漾似乎是轻叹一声,缓缓说道,“炒饭用的是隔夜米,并非新鲜蒸煮的米饭。”
“所以,你给本小姐吃剩饭?”谢瑶姝不可置信地问道。
“隔夜米炒饭才香,小姐若不信,奴这就将新米炒制,您一吃便明了。”
“说到底,还是想忽悠本小姐吃饭,”谢瑶姝翻了身躺平,嘟囔道,“可是我真的没胃口啊……”
“小姐不用膳,伤了自己身体不说,还会伤了关切您之人的心。”
“关切我?谁?你吗?你还是想对本小姐说那荒谬的爱吗?”
陆漾未经谢瑶姝允许,径自走到了谢瑶姝身边,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他说:“小姐想听故事吗?”
一个关于贱籍少年动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