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狼女
谢安执闻言别开目光,无语地撩起车窗帘看马车外街景,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钟楚泠也不指望着谢安执知道,但她……真的真的很想问问谢瑶姝,那个的秘诀,她不是比自己还要小两岁来着吗?
谢安执回过头,看她沉思模样,便知她还在想此事,遂忍着羞意扯开话题道:“一会儿去不去买葱油饼吃?”
“这个时候?”钟楚泠摇头道,“只有饭点才有新鲜出炉的饼吃,现在这个时候去买,都是凉的,不好吃。”
“那便算了……”谢安执长睫下垂,喃喃道。
钟楚泠轻轻勾他小手指,轻声道:“不过民间好吃的东西有很多,不比葱油饼差,今日朕带你去吃灌汤包好不好?”
谢安执抬起眼皮,抿唇颔首,应了声“好”。
说话间起了阵风,撩得马车外衔着的金铃叮铃作响,钟楚泠黛眉微蹙,说道:“这种马车停在包子店外面,未免太张扬了。”
“那我们走过去罢,且让他们停在这里。”谢安执顺着说道。
钟楚泠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浅笑道:“好啊。”
林娘子站在收账柜后低头忙活着点餐记账收钱,排到下一位客人,那人缓言道:“一屉灌汤包。”
林娘子低头记下,转头对店里伙计喊了一声“一屉灌汤包。”
回头时,下意识抬头看,却见来人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周身贵气逼人,怎么看也不像该来自家店里的那种人。
非她自夸,她家包子比起绝品楼的招牌大包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偶尔也有贵人来此品尝,可那些贵人都遣了自家奴仆前来排队点餐,哪有亲自来点的。
林娘子看着那人的目光呆愣,惹得被她盯着的谢安执狠狠地皱了皱眉头。
钟楚泠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着打招呼道:“林姐姐,再添一屉,我们一起的。”
“啊!是你啊,小余妹。”林娘子点头应了,末了反应过来,问道:“这是你的夫郎吗?”
市井小民消息灵通,那个很会吃的余姓商人娶了一位谪仙似的夫郎,自那日葱油饼摊后便已传开,林娘子也听说过。之前她只觉得姜娘子讲起余夫郎时的声情并茂过于夸张,今日一见,才知姜娘子的话不仅不夸张,反而有些配不上眼前这人。
虽说余娘子容颜姝丽,脾性好,看起来也很有钱的样子,但林娘子还是觉得她能娶到这般夫郎很是传奇。倒不是配不上,只是以她混迹市井的毒辣眼神来看,能养出这般气质公子的家室,往低了说是书香门第,往高了说便是百年世家,这一类家族,虽然会开些铺子赚钱,但本质上还是瞧不起专门经商的商人,怎么会把这般俊朗的公子嫁给她?
许是家族没落,家财愈少,迫不得已将儿子许给商人罢。
想着这样的公子沦落成商人夫,还要挤一身烟火气为妻主买包子,林娘子看他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夹带了心疼。
谢安执看清了她目光中的怜悯,拉下脸,付了钱后接过笼屉,冷冷地道过谢后,转身便走。
隐约察觉谢安执生气了,钟楚泠疾步跟在后头,猜测或许是林娘子赤/裸的目光让他不适,一会儿可得好好顺顺毛。这般想着,她就撞到了突然止步的谢安执后背。
“凤君,好巧。”刚刚找到座位坐下吩咐白苏去买包子的苏渊渟纯良笑着,环视四周后发现有位置的仅有他这处,连忙起身。
“苏二公子,真的好巧。”钟楚泠从谢安执身后走出,抬手接过他手里的笼屉,将它放到了桌子上。
“陛……”
“嘘,不介意的话,一起拼个桌罢。”钟楚泠冲他眨眨眼,示意他莫要说出口,转头拉住谢安执的手,牵着他一起坐下。
“自然是不介意的。”苏渊渟垂睫道。
谢安执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娴熟地将包子夹到汤匙上,用筷子戳了一个洞,而后大快朵颐。他转而看向自己面前的笼屉,想要照着她的法子试试,却碍于苏渊渟在此处,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学东西时的笨拙模样。
“啊——张嘴。”钟楚泠夹起流尽汤汁的包子送到了谢安执嘴前,看他下意识张嘴咬入口中咀嚼,笑着问道:“味道怎么样?”
谢安执咽下口中包子,低声道:“不错。”
只是当着外人这般亲密,实在是……
“再尝尝汤汁。”
谢安执饮下送上嘴的汤,点点头,不自在地摸摸红透的耳廓。
“陛……姑娘与夫郎恩爱,渟瞧着好生艳羡。”苏渊渟掩下眼中失落,强扯出笑道。
“苏公子仙人之姿,才华斐然,想必日后定能嫁个好妻主,也不差于这一时。”
“如此,便多谢姑娘吉言了。”
这一餐苏渊渟吃得寡淡无味,最后草草吃了几口,便让奴仆将未吃完的招牌小笼打包带走,与钟楚泠与谢安执道了别。
他时常来这包子店,的确是存了再见钟楚泠一眼的心思,可现在瞧见了,心底更是空落了。
苏渊渟坐在缓行的马车上,神游天外。未几,马车突然停滞不动,还能听到外面明显的叫骂声。
“怎么了?”苏渊渟隔着车帘问道。
马车夫回道:“公子,前面有奴隶逃跑,好像打死了一个,现在正在打另一个。”
苏渊渟听着心中惊悸,咳嗽两声,问道:“又是南炎来的罪奴?”
东乾律法中,奴仆地位本就低下,经过历代为民谋福祉的官员调整后,虽然还有人不把奴仆当人看,但也不会随随便便杀死奴仆。现在就算有主子要杀奴,也只会关上门偷着杀了处理掉,没有敢光明正大杀的。
但南炎罪奴不一样。
南炎为东乾属地,但有自己的统治方式,东乾不可置喙,譬如南炎籍的奴隶,主子想杀就杀,东乾律法保不了他们的性命。
由此衍生出一条新的交易链,那便是人牙子从南炎那里买了奴隶,运到东乾来卖,只要身契可以证明此奴为南炎人,那么买下他,玩死了也没有人管。
先帝钟箬婕注意过有人钻这个空子,曾尝试着修改律法涵盖此条,可遭到了众臣的强烈抗议,言说若是东乾平衡罪奴人权,那么南炎的罪奴会发了疯往东乾跑,交界处一团乱麻,若是南炎借此谋乱,防不胜防。
钟箬婕心知肚明他们心底有私,但又不得不承认此法令的确有隐患,两地贸易往来又不能禁止,于是只能提高南炎罪奴运入东乾的门槛,要人牙子多交商税,以此限制南炎罪奴在东乾的买卖。
到今日,南炎罪奴的买卖少之又少,一般都是私下交易,街上卖的,苏渊渟还是第一次见到。
方才马车夫言说当街打死奴仆,苏渊渟一猜便知是南炎罪奴,开口一问,马车夫果然应是。
“让他们住手,告诉他们,我买下那个罪奴。”
白苏得令下车去了,过了不久,带了回信:“公子,买下来了,只是她不愿走,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什么,听人牙子说,她非要咱把死的那个尸体也买下。我寻思着死了的人咱买也没用,所以没答应她,可她就赖在那了,抱着被打死的那人不动弹。”
苏渊渟听了,叹息道:“一并买下,再雇来往生馆的人,好生安葬她的同伴。”
“是。”
他让白苏跟那人的后事,待活着的罪奴送那人最后一程后,把她带回府中。吩咐完一切,前面道路也疏通了,马车夫驾车准备回府,在马车刚刚起程时,微风掀起马车窗帘,苏渊渟适时与车外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女目光相交。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面无血色的少年,想来或许是她的弟弟或哥哥,脸上伤痕交错,最重的几道鞭伤绽在胸口与颈上,与死人灰白的皮肤相差明显。而少女脸上并无悲恸之情,或许是悲伤过头,再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皮下倒是坠着几滴泪,比起她阴鹜的双眼,显得格外突兀。
是一个很矛盾的女孩子。
她没有求生的表情,却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苏渊渟叹息着别过头,心里盘算着给她安排个什么活计,好让她过得好一点。
在他转头后,少女还僵硬地转动头颅,看着马车逐渐远离,而后用南炎话问留在这里处理的白苏:“我和他会再见面吗?”
白苏一脸莫名,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懂南炎话的人牙子还以为她在问她怀里的少年还能不能醒来与她见面,用南炎话嘲讽答道:“当然不能了,这种事,你死了再想罢!”
话音刚落,便被暴起的少女撕咬住了耳朵,人牙子一面哀吟一面踢打挣扎,却不防少女像个狼崽子一般死死不松口,直接撕掉了她的半边耳朵。
从少女口下逃生的人牙子捂着耳朵对白苏控诉道:“现在这个畜生已经是你府上的人了,这钱得你们赔吧!”
白苏讷讷赔过钱,却不知该不该把少女带回府。
这可是像狼一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