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朝会（中杯）
第一天上班，说朱由校心中不激动那是假的。
等待着宫女们给自己穿戴好一身礼仪性高于实用性的龙袍之后，再戴上冠冕，最后又是一番整理，这才要赶往大殿。
按着刘一燝昨天递本子的说法，今日乃是陛下更易年号之后第一次上朝，应有锐意革新之意，一切礼仪都应该从繁从重。
朱由校一番感慨之后，便采用了刘首辅的建议。
毕竟眼下的文官集团，什么都不在乎，就在乎一个礼法，礼法上都不去稳着一点人家，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到了朝堂之上，在刘一燝的带领下，赞喝声山呼海啸一般响过几遍，一旁陪着上朝充当工具人的魏忠贤则是有些惊奇。
原来有陛下的朝会是这个样子啊！
朱由校趁着众臣走流程的时候，也开始自己悄然之间的观察。
刘一燝几个内阁成员就不用提了，这几个月来见过最多的官员就是他们几个，都是相熟的老面孔，而在之后，则是各部堂官以及一些机构的主官。
其中赵南星朱由校见过一面，崔景荣则是前些日子辽东开战时见过，其他人还是有些眼生。
至于武将勋贵这边，则全部都是生疏面孔了，不过站在头一位的应该是英国公张维贤，面孔好似一只黑熊一样，一看也是忠厚老实的角儿。
虽然朝会的主题是左都御史，但是在真正的大事之前，难免还要提及一些小插曲。
第一件事自然是最重要的事，辽东！
自从熊廷弼胜了一仗之后，前线广宁巡抚王化贞和辽东巡抚薛国用都减缓了援军的速度，最终派遣总兵陈策率军在原本的城西大营安营扎寨，以共同协助城防，金军的兵势也渐渐缓了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奉集堡被破，那么今天本应该是辽东的庆功为主题！
朝会刚开始不久，一堆又一堆的人便开始吵了起来，弹劾熊廷弼的话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什么不敢应战贪污军饷了，而是辱国失地。
反正在大家的眼里，你身为经略，打不了胜仗那就是杀杀杀！
这样的扯皮最终也没个结果，朝会也在各种怒斥声中走到了第二个小议题。
军饷问题！
辽东，打仗前线，现在已经很久都开不出军饷了。
在朱由校看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事，比选出一个官要重要得多！可是在文官群体看来，不过是疥疮之患，不足为重。
而这个问题，不出意外地也在扯皮当中结束。
很简单，户部没钱。
其实今日的争吵，双方都知道，要是靠户部是肯定弄不出这一笔军饷的，要出军饷，所有人都盯着的，就是万历留给朱由校的内帑。
前些日子朱由校派人做过统计，内帑之中各类资产折换银钱，约有一千七百万两！
不过想想也是，如果内帑真没钱，前世孙承宗修建军堡城池的经费从哪里来？
只是朱由校心中对于眼前这些臣子的评价，再一次降低了许多。
包括刘一燝在内，大家都觉得让皇帝出这一笔钱很正常！
按理来说就应该如此，毕竟天下都跟着你姓朱了，你为了自己的国家掏点钱算什么呢？
但是朱由校心中不这么想，文臣们的心中应该也没有这么想。
文臣们在谈责任的时候知道天下姓朱，在谈利益的时候，可就紧着自己家使劲地捞了！
这好吗？这不好！
且等着瞧的！
朱由校心中暗暗冷笑，眼神转向了刘一燝。
重头戏要来了！
刘一燝会意，咳嗽一声以后，开口道：“陛下！”
“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利益熏心，勾连结党，死不足惜，然陛下心怀善念……如今左都御史之位不可空置，还望陛下早些定下新任左都御史，以按臣民！”
刘一燝的一番话，就好像冲锋的号角一般。
在刘一燝说完后，整个朝堂无论哪里的边边角角，都开始响起“有本要奏”的声音。
齐浙楚三党成员的战术就是广撒网，不漏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不一会便推荐了不少，只等着朱由校从中决出一个。
其实这样的战术也对，如果真的纯依靠朱由校抓阄式决定的话，提升数量自然也就提升了被选中的概率。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早在东林党的算计之中了。
“陛下，左都御史一职乃是大事，还望陛下小心计较。”
孙慎行见三党大致播报完了战犯名单，嘴角勾起一笑，开始吟唱。
“方才亓给事中所言，臣以为略有不可……”
孙慎行的出列好像一个信号，被朱由校瞄准为东林党的大小官员一一出列，也不推荐，就是检举对方提供的那些人选。
从道德到人品，从人品到人格的全方面侮辱！
朝堂一时之间，好像一个早市一样纷乱，刘一燝岂能看得这样的场景，连忙递出去一个眼色。
一旁的一位高官突然站了出来，大声喝止所有人，主持秩序。
朱由校低头看过去，那人也适时介绍。
“臣请陛下恕罪，臣乃都察院右都御史余懋衡，今邹元标革出甚急，臣对朝政仍有不熟悉……”
余懋衡口中说来说去，其实就一个意思，那就是我刚刚掌权，业务不熟练，一时发愣才导致秩序纷乱。
明为讨罪，实为请功，请替朱由校主持秩序的功！
朱由校自然没说什么，等着后者归列之后，面色有些不好看。
“朕可不是没给你们时间，前些日子就让你们举荐官员，你看看你们都弄了些什么人？有一个可以胜任左都御史的吗？”
“都察院主官，首重道德，再重能力，朕不希望再找出一个只为私利的不忠之人，若是有，就提出来，若是没有，那这个官职，废了如何？”
朱由校故作少年人姿态，发脾气一样阴阳怪气一通，说的几位东林大佬直皱眉头，却又不能说什么。
人选他们当然是有的，但是有计策在身，不能擅自行动，便被朱由校给连带着一起讥讽了。
等到朝堂气氛冷了一些以后，两个被委以重任的官员纷纷觉得，机会来了！
“陛下，臣左光斗有本启奏。”
“陛下，臣张应道有本启奏！”
几乎是同一时间，站出来了两个人。
左光斗在听清楚后者的名号之后，顿时皱起眉头。
张应道乃是都察院的御史，而左光斗则是左佥都御史，除了老瓢把子邹元标和新瓢把子余懋衡之外，就属他最大！
这张应道，竟然敢出来跟自己争抢。
张应道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当即请罪退回，只等左光斗说完再启奏。
“陛下，左都御史之职牵涉颇多，臣以为，非大德之士不可担任！然都察院隶属三法司，左都御史更需一法理清明，堂威莫测之人方可担任！”
“臣举荐兵科都给事中杨涟，杨大人明法明理，于法度不通人情，于情理有君子之风，正应为左都御史！”
朱由校只是愣了一瞬间，旋即就明白了东林党的策略。
这是吃准了自己反党争，才故意这样整活儿，先靠反党争争取自己心中的政治正确，再提出一个可能符合自己心意的人选。
既能打击其他，又能得到好处！
朱由校心中感慨，可惜了，今日你们东林党注定无法如愿。
来之前他已经有主意了，无论东林党的人怎么忽悠，他都会抓住杨涟一个细节来拒绝杨涟上位。
那就是不仁义！
可能东林君子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杨涟的行为一直都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导致他做到极致，也是忠义难全。
因为当初他起势的时候，有邹元标的帮助！
无论如何，你就算是为了国家也好，做了这件事，就要承担不义的骂名。
而朱由校只要提到这一点，三党人不傻的话自然会咬紧了，今天杨涟就肯定无法上任左都御史了。
然而，人都是会变化的，并且人的变化多出自内心，朝堂上就有人内心产生了让朱由校都没有意识到的变化。
“陛下，臣张应道有本启奏！”
“说。”
“臣与左佥都御史相同，举荐杨涟杨大人担任左都御史，左大人既已说明，臣便直言第二件事。”
赵孙高左几人一同皱眉！
大家一起商量定下来的就是把这个事交给左光斗一个人主持，你一个小小御史突然蹦出来要干什么？
“臣弹劾工部尚书赵南星，贪污军饷，以废充好，致丧城失地，其罪当诛！”
话音落地，大殿静寂！
谁也没有想到，就连赵南星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突然弹劾自己！
朱由校轻皱眉头，一时之间，他有些弄不明白。
这个张应道，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看向赵南星，开口道：“赵大人，他说你贪污军饷……”
“陛下，老臣此生从未有过如此行事，天道昭彰，倘若老臣真有贪污军饷，便叫天雷劈死老臣也毫无怨言！”
赵南星不甘示弱，出来就是赌咒发誓。
这同时也意味着，赵大人这是要和张应道死磕了！
赌咒发誓的话都说上了，之后不把张应道给彻底赶出京城，赵南星是不会罢休的！
“赵大人为人我是了解的，张应道，你可不要胡乱弹劾。”
朱由校面色不悦，心中却是有些欢喜。
之前鸽了毕懋康那么久的帮手，这不就找到了？
工部贪污这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不是赵南星导致的，朱由校知道。
但是知道并不代表能原谅，赵南星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么就不应该再占着那个位置，朱由校安排毕懋康进工部，是想让他先熟悉一下工部运营，等待时机成熟，给他搭配一个酷吏，两个人可着工部使劲洗就是了。
比起其他皇帝，朱由校的唯一优势就是知道东林党是什么人，同时也知道毕懋康是什么人。
不管其他人弹劾什么，他要的不是道德君子，治世模范，只要毕懋康把该弄的东西弄出来，到时候其他的问题自然可以慢慢调整。
而现在，张应道的主动站出来则是给朱由校提供了一个人选。
工部的清洗，或许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张应道自然也不是乱说的，立刻摆出来几条实证，包括但不仅限于军器监的证词，工部一些郎中受贿的证据。
这些虽然不能明指赵南星贪污，但是你手底下遍地是窟窿，总不能还一直腆着老脸说自己干净了。
赵南星和张应道两个人又是扯皮半天，最终赵大人憋的满脸通红，只能请求圣裁，朱由校也不方便直接让他现在就把官帽子给摘了，当即也就承诺，之后会仔细查案，还给赵南星一个公道。
而赵南星归列之后，和身旁几人交换眼神，大家脸色都很严峻。
张应道这一弹劾，有好有坏，虽然确实对赵南星乃至于工部所有东林君子造成了影响，但好的一面就是，他证实了对杨涟的举荐，确实不是朋党。
勉强算是一个味道有些怪的果子，众人捏着鼻子倒是也能把它给吃掉。
与朱由校的茫然不同，魏忠贤简直都要乐疯了。
魏公公倒不是因为复杂的具体原因，他只是因为看见东林党几个人不高兴，哪怕今天没有政斗，只是单纯有人上来啐赵南星一口，他也是同样的高兴。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要结束了，左都御史由杨涟接任已经成了定局的时候，张应道发力了。
“臣还要弹劾前内阁首辅方从哲！”
韩爌眼神微动，他看着刘一燝岿然不动的背影，心中惊骇。
烈火烹油的方法他知道，他只是没想到刘一燝竟然胆子这么大！
他竟然是要重启那件众所周知不可言说的事！
“前内阁首辅方从哲，心无君父，联系李可灼，熊廷弼，图谋不轨，进献毒丸，谋害君父，其行可恨，其罪，万死不足！”
张应道话语铿锵有力，朝堂顿时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