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庐山面目
赵南星沉默了。
工部负责天下各种建设，上至天子殿堂，下至河山水利，军械自然也在其权能之中。
但是如今的军械建造，却成了工部捞油水的一个重要组成环节。
毕懋康的火枪给出来设计图纸，相应材料，那些工匠浪费个千八百两的材料，也就造出来了。
关键是那些工匠总共的资金可能就那千八百两，怎么可能造的出来？
工部出产的火铳为何到了前线将士们都不要？那就是因为质量的低劣。
甚至一些长矛，弓箭之类的，也大多是地方军自己备制的比京城工部出品要强得多。
一言以蔽之，那就工部已经烂透了，是阿其那，是塞思黑了！
若是朱由校好糊弄，那赵南星就随意奉承可以做就行了，关键是，面前的少年天子，真的好糊弄吗？
赵南星回家以后多次复盘，再加上他对那个“卑鄙小人”并没有那么反感，多次听从对方的意见，由此得出，当今的陛下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新年以来，陛下看似什么都没做，可是朝堂当中，东林党陷入泥潭，王安丢了权柄，客氏现在还在缝补涮洗衣裳，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么？
更别提熊廷弼起复，袁应泰回京这些事情了。
表面上这都是魏忠贤一人操持，似乎是这个阉人权柄滔天。
可若不是呢？
赵南星心中不断警醒着，犹豫开口。
“陛下，老臣执掌工部以来，由知工部弊病颇多，一应军械制造都很成问题，况且如今工匠缺乏，银资溃尽……”
朱由校伸手打住，看着赵南星，看了好久。
“赵卿，工部也算执掌天下大事，不可不慎啊，当今建奴兴辽东，江淮山东又在闹白莲教，工部事务重中之重，不管是水利设施还是军械用具……”
赵南星心知有愧，自然唯唯诺诺地应了下来，并没有反对什么。
“既如此，朕便给赵卿找一个得力助手，以便革除弊病，焕发生机！”
朱由校拍了拍手，王盈立刻明悟，转身离去。
“陛下这是？”
赵南星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可是为时已晚了。
为了防止朱由校设计陷阱，赵南星只能装出一副颓然模样，只求能够安稳渡过这一关。
工部弊病由来已久，总不能全赖在赵南星头上，朱由校即便是想把他踢回老家，没个正当理由也做不到。
只要混过这一次，之后改革不改革，那就看赵南星的应付水平了。
可是赵南星没有想到，朱由校竟然已经找好了要往工部安插的钉子。
朱由校的目的恰恰相反，他要的就是赵南星自己承认不行。
你自己都说自己不行了，还怎么拒绝我往工部安插人？
赵南星眼眶抖动几下，面无表情，心中似有惊涛骇浪。
陛下果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赵南星几乎瞬间又想起了当日朱由校先召见自己，又召见杨涟，一前一后间，便把东林党分成了杨邹两个派系。
或许在他们这些高层人士眼中，东林党还是铁板一块，可是赵南星知道，不论是国子监生还是翰林学士，都已经在给自己划分杨派和邹派。
再这么下去，东林党离心离德，还怎么能有这众正盈朝的局势？
赵南星心神失守，坐姿都有些晃动。
“赵卿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传御医？”
朱由校“一脸关心”地看着赵南星，可是那人畜无害的面孔在赵南星眼中却如同恶鬼一般陌生而强大。
“呵呵，老臣无用，惹得陛下担忧，还……”
“诶，赵卿这说的哪里话？赵卿为大明发光发热一辈子，朕担忧赵卿身体再正常不过，今后莫要再妄自菲薄！”
朱由校很体恤人地拍了拍赵南星手背，这才站起来迎接来人。
来的正是毕懋康，朱由校不是第一次见这位顺天府尹，可是不管见多少次，仍然心生感慨。
身材清瘦，眸子清澈，言语清净。
一个非常标准的科研人士的样子，既没有贪官污吏的肥胖身姿，又没有权臣奸佞的狡黠眼眸，实在是太有亲和力了。
参拜完毕后，朱由校对赵南星道：
“赵卿，这就是朕给你找的帮手，也是这一支火铳的制造者，毕懋康，你觉得怎么样？”
“呵呵，毕大人心思精巧，擅长器具，正合工部所用。陛下，实不相瞒，知晓陛下推荐之人是毕大人，老臣都想请辞回家了，呵呵……”
“嘿，你们倒还真挺像的，毕卿当日也是要请辞！”
朱由校笑着指着毕懋康，对着赵南星缓缓道来。
“当日朕拿了这火枪，心生好奇，就让王盈去看了看毕卿的题本，没想到上来就是一本请辞的折子，真是让朕汗颜啊。”
“毕卿，今日还想请辞否？”
毕懋康听见这话一脸激动，连忙道：“陛下待臣若知己，臣岂能请辞？”
“臣简直罪该万死，竟然误认为朝堂无一人识得火器关键，没想到陛下竟然对火器有这么深的研究！”
“陛下前几日提及的枪托，膛线，火药，子弹，扳机，每一样简直都是说在臣心头上，令臣豁然开朗，臣今日……”
赵南星挑了挑眉，这个毕懋康……
在赵南星的心中，对毕懋康的重视一下子下了好多台阶。
这个人心机简直太浅薄了，别说跟自己斗，随便来个工部主事，大约都能制住他！
“毕卿，今日不是让你来跟朕讨论这个的，朕是要问你，愿不愿意舍了顺天府尹，去给赵大人当工部侍郎。”
“愿意！当然愿意！”
毕懋康兴奋开口，忍不住感慨。
“陛下，臣当年研究火枪，便是为了我大明军强国强，如今能去工部还有何不愿意？陛下有此举，臣必不负陛下重托，争取早日造出最完美的枪械，以逐辽东建奴！”
“呵呵，朕有此等良臣，何愁大明不兴啊！啊？”
赵南星没有办法，只好也陪着笑，心中却不免担忧起三法司的事情。
当今天子，并非万历帝那样色厉而内茬，亦不是泰昌帝那样信任文官听之任之。
三法司原本十拿九稳的事，今天看起来，恐怕也要出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