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宜深吻
虽然英租界也是租界, 比起上海滩其他在动荡中实行宵禁的地方要安全不少,但这里到底不是沈家的地盘,看见沈璁拉着裴筱进了一条小巷, 保镖还是很快检查了四周,在确定没有人后,才负责地守在了巷口。
这是一条死胡同,地方也不大,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沈璁也清楚, 这四周围不可能有人。
看着裴筱自暴自弃地敞开自己光洁的胸/口, 他还是看到了深藏在里面的绝望。
他第一次发觉, 原来心疼的感觉, 可以比欲/望来得更加强烈。
“够了!”
他大声吼道, 一把揪住裴筱的领口, 强行把衣服的布料攥在一起。
但终于摆脱控制后的裴筱似乎也已经来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发疯似的去拽沈璁的领带,想要解开对方衬衣的纽扣;在被沈璁拽开后,他的双手又乱无章法地向下伸去, 胡乱撕扯起沈璁的皮带。
“我说够了!裴筱!”
沈璁已经分不清自己心里愤怒和心疼哪个更多, 只能反握住裴筱的双手,强行将人控制住。
不像一开始在街上那样, 裴筱激烈地挣扎着,直到他看见沈璁右手的绷带上开始渗出血迹。
他终于彻底放弃了, 绝望地靠向身后的围墙, 被一滴泪, 划伤了眼角。
“到底还想怎么样啊……沈璁……”他无助地望着沈璁, 有气无力道:“我躲得还不够远吗……”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
“为什么?”沈璁捏着裴筱的后颈, 一把将人按进了自己怀里,心疼得鼻梁酸胀,“明明什么都不会变,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再相信我一次?”
“为什么……”
“一定要闹成这样……”
裴筱额头抵在沈璁的胸口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对方垂在身侧的右手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
“我好恨我是我,才会到现在还这么舍不得……”
他低声呢喃着就连沈璁都听不清的话,然后猛地起身,突然发力,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把推开沈璁。
高大如沈璁都被这股突然的力量推着踉跄后退了好几步,裴筱就更是被自己这一把推得重重撞在了后背的围墙上。
“因为我喜欢你!沈璁!”
裴筱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不止沈璁,就连他都没有见过自己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沈璁的关系就算结束,也必须是体面的,可爱情里只有失控,从来都没有这两个字。
“我真恨你像个傻子!”他盯着沈璁,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已经泣不成声,“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明白……”
“除了不能给你们沈家生孩子,沈璁,我可以变成一切你喜欢的样子……”
“我可以不要名分甚至不要脸,可以不是我自己,可以没有底线地包容你,相信你,从来不去多问一句……情愿自己不体面,不争气……”
“可是沈璁!”他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爱情里,从来都容不下第三个人!”
沈璁茫然地看着裴筱,眼神懵懂地像是一个孩子,看着对方说着他根本就听不懂的话,问出的问题也同样“天真”——
“为什么?”
“呵——”裴筱闻言笑了,泪水流进嘴角里,满是苦涩。
“为什么……”他小声重复着沈璁的话,“其实我早就跟你说过了……”
“我问你——”沈璁一步步上前,最终却不敢再靠近裴筱,只是不依不饶地问道:“为什么会喜欢我?”
所有他能给裴筱的,整个上海滩有很多富贵出身的公子哥都能给;但他带给裴筱的伤害,不管是来自沈克山的阴谋,还是源
于他的自私和愚蠢,放眼整个上海滩,很难有人比他更糟了。
他就是不明白,裴筱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因为你救了我的命!”裴筱厉声喊道,之后便渐渐平复了下来,疲惫地看着沈璁,“我暗示过你很多次,只是你不记得了……”
“当年我师父在我的后背上敲断了那根大烟杆,我以为我就快要死了。”
“是你从雪地里把我抱了起来,特别……特别温柔地问我……疼吗……”
在裴筱的记忆里,那是第一次有人那么温柔地跟他说话,就算是冯吟秋落魄以前,眼睛也是长在头顶上的,从来没有抱过他,也不会这么温柔地关心过他。
只可惜,他最温暖的一段回忆,在沈璁心里几乎是不存在的。
“怎么可能啊……”沈璁难以置信道。
他十几岁离开北平,到十七岁那年都已经出国了,就算他曾经救过裴筱,按年纪算算,对方当时不过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娃娃。
要不然就凭他十来岁的身板,怎么可能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
直到现在,他都还弄不懂爱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那时候几岁大的裴筱怎么会懂这些?
裴筱看着沈璁,眼底的绝望渐渐已经变成了无奈。
就像他刚才赌气时说的那样,在某些方面,沈璁真就是个傻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就算不记得救过谁,那你也该记得我师父的名字吧?”
沈璁虽然不记得了,但裴筱记得很清楚,那天清早在雪地里救下他时,其实是窦凤娘就在附近的车里。
窦凤娘喜欢听戏,尤其喜欢那几折大青衣的戏码,在那些年,无人能出冯吟秋的左右,她也经常去捧场。
她平时不太出门,单知道冯吟秋因为害病不能再登台了,却不知道对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沈璁从雪地里救下了冯吟秋的小徒弟,也就是裴筱,她才渐渐知晓了背后的隐情。
出于同情,之后她时不时会打发人去接济冯吟秋的生活,但碍于男女有别,怕外人传闲话,基本每一次就算她亲自到场,也只会在院门口等着,让喜伯把钱和东西送进去。
有时候赶上沈璁正好放学,家里只有一辆车,喜伯又要负责接送,便会把孩子接上一起。
这背后的事裴筱倒是不知道,就好像窦凤娘那个时候还不抽鸦片,所以也不知道冯吟秋一转头就把她的好心全都换成了一管子救命也要命的大烟,根本没有改变裴筱的生活。
但裴筱还是很感恩,因为他永远记得,每次沈璁来的时候,都会带来几朵没办法卖钱的鲜花。
那时候他还认不得这种名贵的洋花就是郁金香,只知道,他长达十几年的晦暗人生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是沈璁带来的。
沈璁会把花插/进那间阴暗的小屋里,会像第一次那样,躬下身子,特别温柔地跟他说话,还会用双手捂住他冻得发红发乌的耳垂,关心他冷不冷。
甚至有一次,沈璁还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严严实实地把他裹上。
他根本无法忘记,沈璁的体温,带着一种足以灼伤灵魂的力量。
之后的每一天,只要风雪不是大到快要把人刮跑,他就会趴在门边等着,盼着。
他盼着沈璁来,盼着那一道光,带着郁金香的颜色和香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
那个时候,他是只有几岁大,当然也不可能弄懂什么是爱情;而且不久之后,沈璁就随着全家搬去了上海,彻底与他断了联系。
但对于沈璁身上那种要命的温柔,他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太想要那一点点的温暖了,所以之后每一次感觉自己快要活不下去的时候,他
都会想起沈璁手心里和围脖上传来的温度。
那一抹在沈璁这种衣食无忧的小少爷看来,甚至毫不起眼的温情,已经是裴筱曾经拥有和赖以生存的唯一。
那一道光点亮了他,经年累月,逐渐蜿蜒成他心口一颗再也剜不掉的朱砂痣。
或许他没有在一开始就爱上沈璁,但沈璁在他心里已经渐渐成为了一个图腾,寄托了他幻想中所有美好的样子。
在很多年以后,尤其是当他选择离开北平,其实就已经不再天真地相信自己还能重新遇到沈璁,但作为一个用来催眠和温暖自己的影子,沈璁还是一直都在他心里。
直到去年百乐门里的那个夜晚。
因为混血的缘故,沈璁的外貌还是跟寻常的亚洲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况且当初离开北平时他都已经十几岁了,五官上也很难再发生什么巨大的改变。
他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个黑黑瘦瘦,邋里邋遢的小屁孩了,但裴筱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之所以跟李茉莉反复确认对方的身份,不是裴筱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只是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幸运的一天。
所以很快,他脑子里就钻出了个大胆的想法。
他很清楚,自己迈进这一行,早晚都难全身而退,既然迟早“身不由己”,倒不如趁着他还能做主的时候,把自己“卖”给沈璁。
沈璁是什么人,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只当自己是去圆上童年的一个梦。
可当沈璁绅士地搂着他的腰,体贴地关心问候,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温柔,还是跟当年的雪地里,跟他十几年来心心念念的那个幻影,一模一样。
之后每一次的“不期而遇”,沈璁就像是一条狡猾的毒蛇,不止探进他的身/体,还一点点钻进他的心里。
他曾经自暴自弃,也曾经拼命逃避,但其实他更清楚,自己早就已经无可救药了。
说出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后,裴筱一脸轻松,无力地倒向身后的围墙,抬头望向头顶黑尽了的天。
之前他哄囡囡的时候说过,眼泪就是小星星,如果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晚上就没有星星眨眼睛了。
现在他望着黑漆漆的天,他突然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来。
大概是他今天哭得太多了,连星星都不肯出不来。
“裴筱。”
沈璁上前,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帮忙抹掉裴筱眼角的泪水,但最终他只是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递了上去。
见裴筱没接,他也没有强求,只是把手帕塞到了对方手里,然后才严肃道:“如果我说,就连当初我对你的那点好……都是假的……”
当年的事真的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太深的印象,但他记得冯吟秋这个人;现在裴筱都说得这么详细了,他不可能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天他会在天刚蒙蒙亮的清晨出现在京郊贫民窟的附近,是因为要陪母亲出城祭祖。
风雪里,就连车灯都照不远,是他和窦凤娘坐的那辆车险些撞到了裴筱,他才会下车去查看的。
这件事当然应该由司机或者喜伯去做,但他看到了雪地里倒着的是个孩子;就因为知道窦凤娘会对孩子心软,他才赶在车上大人反应过来之前跳下了车,想要在窦凤娘面前挣表现,哪怕只是被母亲夸奖一句也好。
后来他送给裴筱郁金香,是因为他有每天放学都给母亲买一束花的习惯,甚至裴筱视若珍宝的鲜花,都只是窦凤娘挑剩下的残次品。
他对裴筱温柔说话,是因为母亲希望他是个斯文懂事的孩子,所以在任何人,哪怕是他最讨厌的沈克山面前,他都带着面具。
有几次,他伸手捂住裴筱的耳朵,还摘下了自己围巾,都是因为他的余光瞥见了,窦凤娘就
在院外的门口看着。
在当年,他做的那一切,都只是为了讨母亲的欢心。
他给裴筱温暖,只是为了能从母亲那里也讨到一份温情。
“就算……这样……”
看裴筱捏着手帕一动不动,他喉间好像哽着根鱼刺似的,每说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
那根刺好像不止扎在他的喉间,似乎也戳着他的眼底。
成年以后,他第一次体会到,要忍住泪水,居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你还是……会喜欢我吗……”
“呵——”
裴筱还是望着头顶那片并不存在的星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还能怎么样呢?”他若无其事道。
不管沈璁说什么,但在当初,对方给过他的那些温度都是真实存在的。
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是那些温暖的幻想在支撑着他活下去。
他总不能要求当初只有十几岁的沈璁只匆匆几面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几岁大,又黑又瘦,还衣不蔽体的孩子。
相处这么久,他也很清楚,沈璁或许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斯文,他见过对方疯狂的一面,不止在床上,也不止一次,但沈璁总不至于这么变态的。
相反,虽然出身不同,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在骨子里,灵魂的孤独和卑微总是一样的。
“如果可以拒绝……”他垂下眼睑看着沈璁,轻声道:“那从第一天,我们就不该开始。”
说完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知道他和沈璁的关系真的要止步于此了。
要说上海滩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还有什么畏惧的东西,大概就是有人说喜欢自己。
但裴筱也很释然,甚至还在凝固的空气中伸出了两根手指,一脸轻松地问道:“有烟吗?”
看见沈璁从裤兜里伸出手,他还以为对方会替自己点上一支烟,却不想,沈璁突然双手捧起他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在一起那么久,别说主动吻自己,就连他想要吻沈璁,也只敢点到为止地啄啄唇角。
可在裴筱的瞳仁因为震惊而放大时,沈璁已经蛮横地叩开了对方的唇齿。
裴筱清楚地看见,当沈璁闭上眼睛,分明从眼角挤落了一滴泪水。
很快,他也阖上了双眼。
就算只是再一个梦,他也认了,认下这一个深吻的时间。
像是想补上之前所有的空缺,这一个吻似乎就要吻透这个长夜。
直到裴筱几乎都要站不稳的时候,沈璁才终于“放过”了彼此。
唇瓣分开后,看着裴筱不知道是因为羞赧还是缺氧而涨红的脸颊,他缓缓躬下身子。
“跟我回家。”他抵着裴筱的额头,认真地望着对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发红,笃定道:“两个人——”
“裴筱,我跟你保证,爱情里,只会有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