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二)
灯光亮起的刹那, 时玉被吓了一跳。
他不安的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旁人的身影,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墓碑前的鲜花鲜艳娇嫩, 就连包装花束的彩纸都喷有清浅的香水。
时玉的目光扫过这些, 落在红黑相间的邮筒上——那里是这些年间盛悬给他写的信。
盛悬从来便不是一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漫长的时间改变了许多,也让他的舅舅学会了许多新的技能。
时玉不嫌弃地脏,直接坐在墓碑前的台阶上, 抬起沉甸甸的邮筒, 想从投递口倒出来两封信,能看一封是一封。
只是他力气太小, 怎么晃也晃不出来。
他丧丧的垂下头,发现自己今天一天似乎什么都没干成, 没见到盛悬, 也没见到沈拓。
明明来这里是为了搞清楚他“死”以后留在原世界的盛悬、沈拓身上发生了什么的,可到现在为止,任务进程完全为0。
……怎么办啊?
既不能扰乱目前世界的正常秩序,也不能贸贸然去见两个男人。
难不成只能无功而返?
他不甘心。
夜晚的墓园寂静安宁。
冷风吹过, 无数冰冷墓碑伫立不动。
时玉闭上眼, 深深地叹了口气:“哎。”
……今晚住哪也是个大问题。
他捧着邮筒的手无力的弯垂,烦躁的准备把邮筒物归原位, 只是还没有动作, 刺眼灯光的照耀下, 一只宽大修长的大掌便轻轻出现在眼前, 那手掌摊开, 掌面上正是一串银色钥匙。
心跳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风声赫赫, 冰冷的吹过耳畔,他惶恐无措的睁大了眼,听到一阵温暖急促的呼吸。
天地变成空无一物的空白。
单薄的后背被穿有羊毛大衣的高大身体完整拢住,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烟味,顺着鼻腔涌上心头,苦涩悠长,很奇怪的味道。
他被一个温暖滚烫的怀抱重重抱住,听到如擂鼓般急促沉重的心跳声。
“……时玉,”箍在腰间的大手紧的骇人,像是要将他直接融入骨血之中,他想转身看看盛悬,想张口说话,却挣不脱这股巨力,只能茫然的、怔怔的蜷缩着身体,听盛悬用疲惫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轻道:“……舅舅看见你了。”
他胳膊在颤抖,却一点一点收紧了力道,像要抓住一阵握不住的风,亲昵温柔的蹭着时玉冰冷的侧脸,嗓音温沉,一如当年:“舅舅带你回家。”
根本不容他说一句话,就着这个将人嵌在怀里的动作,时玉被盛悬抱孩子一般细致的抱起。
男人浑身肌肉紧绷,步子迈的很快,冷风夹杂着细雨呼呼地吹,他被羊毛大衣牢牢裹住,冻的冰凉的手脚逐渐升起温度。
直到这一刻,时玉仍不明白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快。
他的存在就这样被盛悬自然接受,明明上一秒还在担心今晚该怎么度过,这一秒,他就被这个阔别很久很久的怀抱,重新纵容宠爱的抱进了怀里。
他困惑不解的同时,又感受一阵不安。
……按照系统所言,当盛悬发现他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便会受到质疑,世界会濒临崩塌。
他惶惶不安的靠在男人坚实宽阔的怀抱内,眼眶被水汽濡湿,咬着唇死死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眨也不眨的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世界依旧完整,毫无崩塌的预兆。
……为什么?
时玉不由抓紧了盛悬胸前的衣料,精细昂贵的衬衫瞬间皱成一团。
似乎以为他害怕了,盛悬的步子迈的更快,顶着越下越大的寒雨,抱着他坐上了充斥着空调暖风的宾利后座,嗓音温沉,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别怕,时玉,我们安全了。”
……安全?
心里再次掠过一丝古怪,只是不等他品寻,宾利车便急匆匆的启动,一路朝墓园外驶去,好像一刻也等不得。
贴有防窥膜的车厢内没有开灯,黑沉沉一片。
包在身上的大衣缓缓拉开一条口子,暗淡的光线顺着缝隙涌入,时玉眯了眯眼,不适的想要看清周围的景象。
近乡情怯。
他坐在盛悬腿上,男人的大腿温热结实,与他冰冷的体温截然不同。
气氛寂静,空气中只能听见男人压抑滚烫的呼吸。
黑暗模糊了一切。
时玉强打起精神,抿唇看向身后的人。
他看不清盛悬。
只能看见男人朦胧的脸部轮廓。
轿车驶出隧道,霓虹灯闪烁。
借着这抹忽然出现的光,时玉对上了一双干涩幽深的凤眸。
不仅如此,他还看见了盛悬眼边细密的笑纹,看见男人沉稳儒雅的神情、风华雍容的五官……以及几缕鬓边的白发。
他彻底失声。
身体小幅度的颤抖,艰涩的在脑海里问系统:“……不对劲。”
系统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死死地问:“……系统,距离我离开多少年了?”
他仓促的呼吸着,在脑中失控的喊:“系统,我在问你话!”
“十二年。”
系统终于出声,声音里也有些无奈,它像是没看见时玉骤然垮下的肩膀,平静的继续道:“盛悬今年已经四十四岁了。”
“你要知道,人总是会变老的。”
人总会变老的。
可时玉根本不敢想象这十二年盛悬是怎么过来的。
四十岁并不算老,甚至还是壮年。
可盛悬居然已经有了白头发。
他缓慢的抬起头,再次对上了男人的眼睛。
男人低垂着眼,安静的注视他,总是寂冷漠然的眼睛在这一刻溢出了温和的笑意,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他,“时玉,回来就好。”
搂着他的腰,盛悬温柔的顺着他的后背,又抬手擦去他脸上不知不觉间留下的泪水,就像许多年前那样,把他骄纵顽劣的小外甥抱在膝盖上耐心轻柔的哄:“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好吗?”
这是一句很奇怪的话。
时玉的全副心神却集中在盛悬鬓角的白发上,怎么看怎么刺眼,他胡乱的应了声好,抬手抓住覆在自己侧脸上的大掌,感受到男人的手掌轻轻颤动了下,忍着难过哽咽道:“……舅舅,我不走了。”
“我陪着你,好不好?”
*
事情发生的太过顺利。
时玉再次住进了盛宅。
这些年盛家势力根系交错,早就成了A城说一不二的掌权者。
盛宅也在城北再建了一处住所,不过里面住的人都是盛家行动不便、伺候许久的老人,比如老管家和陈姨。
随着盛悬回了老宅,时玉没有下地,裹着盛悬身上暖融融的大衣,被男人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走进宅院。
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下人,这偌大的盛宅像座空宅,除了他们二人和精致干净的摆设,再无其他。
“舅舅,”客厅只开了一盏暖橘色的壁灯,光线暗的看不清远处的东西,时玉忍下疑惑,小声问带着他直奔二楼的男人:“怎么没有人?”
“很晚了,”盛悬温声回答他:“他们都休息了。”
疑惑被解决,时玉“哦”了声,累了一天他也有些撑不住,于是揽住盛悬的脖颈闷声道:“舅舅,我困了。”
步伐一顿,盛悬笑了起来,嗓音沉沉,拍着他的后背道:“那就睡吧。”
客厅内吹着暖风,与屋外的气温截然不同。
时玉想回应他一句,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他搂紧胳膊下的脖颈,倦倦的蹭了蹭,这才睡了过去。
……
他们站在光线照射不到的楼梯上。
男人身形高大,肩膀很宽,上面抵了个精致柔软的小脑袋,轻的像一片树叶,却让他的心脏饱胀且充盈。
盛悬神情有一刻的迟滞,下一瞬,他收紧的臂膀感受到青年垂落的指尖。
冷如冰块。
毫无生气。
呼吸骤然一窒,他猛地合上了眼,再睁眼时神情已经恢复正常,除却面上如死水般深邃寂冷的凤眸,和往常并无不同。
静了片刻,他抱着怀中的青年,一步一步走向二楼走廊内的一间卧室。
那是一间尘封已久的卧室。
灯亮的瞬间,他低下头,目光描摹着怀中青年恬静的睡脸,缓缓勾起了唇,干涩的凤眸掠过一丝亮光,抱紧了他。
……终于,回来了。
*
时玉就这样在盛宅住了一个星期。
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休闲娱乐。
盛宅很大,休闲区娱乐区应有尽有。
盛悬这些年似乎也退居二线了,这一个星期哪也没去,就在家里陪着他。
家里的佣人们每年都有一次带薪旅游周,他来的时候正是这段时间,整座盛宅除了盛悬和他再无其他人,时玉嘴挑,本来还担心吃饭的问题,没曾想这些年过去了,盛悬居然也锻炼出了一副好手艺,完美契合了他的口味。
他吃的开心,笑眯眯的对男人点头:“舅舅,你怎么不吃?”
餐厅的餐桌很大,不过两人却没有再守那些森严的规矩,而是坐到了一处,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
时玉对自己离开这些年A城都发生了什么很是好奇,问过盛悬几次,盛悬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也不清楚,时玉还没来得及自己搜索,男人第二天就带着满满的八卦满足他的八卦欲。
“哇,”时玉咽下一口粥,惊呆了:“程家那个二世祖逆袭了?”
“嗯。”身边的男人替他夹了块糖醋里脊,又耐心的擦去他唇边的酱汁,“程家老大几年前出车祸去世了,程家的担子落到他肩上,他也长大了。”
对于他们这些小辈,年轻时的盛悬素来不甚在意,如今的他却在时间的流逝下磨圆了棱角,变得温文儒雅,说起这些事来也少了些上位者冷淡俯视的态度,更为客观。
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时玉歪头看着正为他剥着虾壳的男人,目光落到他鬓角微不可见的华发上,小声的说:“舅舅,你要不要去染个头发?”
“嗯?”盛悬知他口味,剥出的虾仁沾了沾酱汁喂到他嘴里,笑着道:“好。”
时玉一怔,“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温柔放纵,是毫无底线的迁就:“为什么?”
莫名觉得烦躁,时玉蹙起眉:“因为你有白头发了。”
“舅舅,”他压下心头奇怪的情绪,认真的道:“染黑就更帅了。”
*
说好了去染发,时玉做好了准备,还没和盛悬一起去,某天傍晚,从外归来的盛悬便已经染黑了头发。
他长相本就俊美,哪怕已经年过四十,依旧充满成熟男性的魅力与韵味。
凤眸狭长、轮廓深邃,一举一动都优雅沉稳。
踏着夕阳一步步从门外走进客厅时,时玉险些以为看见了十二年前的盛悬,那个雍容冷淡、一身上位者气势的盛家掌门人。
“怎么坐在这?”
步伐停在身前,时玉托着腮,被男人从台阶上抱进屋内。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盛悬的脸,有点不高兴:“染头发怎么不叫上我?”
盛悬好脾气的哄他:“要等三四个小时,太麻烦了。”
等三四个小时?
时玉沉默一瞬,干咳一声:“晚上吃什么?”
“今天吃早点,”抱着他一路走上二楼,时玉不解的眨眨眼,还没问出口问题,就听盛悬不紧不慢的说:“家里晚上会来几个生意伙伴,有应酬,你不喜欢这些,吃完饭去影房看个电影,结束了我去找你。”
“好哦。”时玉最是烦这些应酬,闻言想也没想的应了声:“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
晚饭虽然吃得早,但依旧丰盛。
吃完饭时玉便去了影房看电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某一时刻,他的心跳忽然不受控制的加快,莫名的预感催使他起身,走向影房自带的阳台。
他朝下看去。
冷风袭面,今晚下有小雨,淅淅沥沥,吵得人心烦意乱。
时玉在这朦胧的雨雾中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那是宴家的车。
一个温婉苍白的背影缓慢坐上车。
——那是盛敏。
他呼吸一乱,下意识搜寻起其他的车辆来。
整个盛宅,除却盛敏所坐的黑色宾利,竟然没有其他车辆。
……盛悬不是说今晚有应酬吗?
应酬谁?
盛敏吗?
太荒唐了。
回到这个世界以来的所有诡异之处在这一刻纷纷浮上心头,似一张巨大的、扭曲的网,时玉张了张口,脑海里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
盛悬有事瞒他?
他困惑的蹙眉,……瞒他见盛敏做什么?
那是他的妈妈,他们早晚会见面的。
这一晚时玉不动声色的试探了盛悬两句,男人面上毫无破绽,却也丝毫没有告诉他盛敏来过的意思。
时玉心里压着火,懒得跟他周旋,早早地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半夜,身侧传来一阵响动。
盛悬走了。
离开之前小心翼翼的为他掖了掖被角,又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
心头的焦躁不知不觉消散,他故意翻了个身,感受到男人瞬间僵硬的动作,心里又酸又想笑。
他已经不生气了。
不管盛悬在做什么,他永远不会害他。
只是知道男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床上静静等了一会儿,时玉推开门离开了卧室,偌大的盛宅除了卧室外只剩下书房还有亮光,时玉走了过去,透过缝隙看见盛悬似乎在写什么,唇角带着笑,浅浅的,满是温柔。
他看了片刻,抿唇离开了这里。
第二天盛悬离开的很早。
时玉犹豫了许久,还是鬼鬼祟祟的溜进了书房。
“我这样真是太不好了,”他满心罪恶,叹了口气开始翻盛悬的抽屉:“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系统听的无奈:“右下角,最下面那个抽屉。”
时玉面色自然的伸手拉开那个抽屉,甫一拉开,他便看见了一封信。
上面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时玉亲启。
……
时玉动作顿了下,奇怪的抽出信封。
他看着手中这封信,心跳不受控制的越跳越快、越跳越急。
他人都在这了,盛悬有什么话不跟他亲自说,还用写信?
捏着信封的指节逐渐有些僵硬,他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一点点拆开了信封,借着书房内耀眼的阳光,低头看了起来。
和他猜测的截然不同。
——这不是一封情书。
“你长大了,时玉。”
入目的第一句话,是一种奇怪的视角,呼吸忽然变得凌乱,他蹙着眉,视线凝固着,朝下看去——
“这次见到的你已经二十二岁了。”
“很漂亮、生动。”
“如果你还陪在舅舅身边的话,定然也是这副模样。”
……
“舅舅知道自己生病了,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的你实在太真实。”
“但这场梦注定不能做的长久,舅舅答应过你好好生活,也会好好治病。”
“今晚就是和‘你’度过的最后一晚了,如果还有下次,舅舅还想见二十二岁的你。”
*
京郊墓园。
无数前来纪念逝者的路人们都看见了一个形容狼狈的青年,他跑得很快,丝毫不顾下着小雨的天气,冲入园区,然后停在了一座特殊的墓前。
上一次怎么打都打不开的邮筒这次却很轻易的甩出了无数封信件。
时玉抖着手,红着眼眶拆开了第一封信件。
“时玉,今天看见了十二岁的你。”
“很小,你让我抱你。舅舅很后悔从未参与过你的过去,你穿着学校的校服,听说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一直在流血。”
“舅舅想给你包扎,却碰不到你。”
“想你应该是生舅舅气了,才会躲着我。我要怎么才能让我们的小时玉不再生气呢?”
……
“时玉,今天看见了二十岁的你。”
“你妈妈说我疯了,威廉也总是冲我生气的叫。他们都看不见你,只有舅舅能看见你。”
“不要伤心,妈妈和威廉都不是有意的,他们也很想你,舅舅会帮你传达你的思念。若是日后有机会,你再来看看舅舅,好吗?”
……
“时玉,今天的你很淘气,舅舅看不清你。”
“这星期据说老宅里有人感冒了,你妈妈怕舅舅生病,叫了许多医生来。舅舅身体健康,和威廉一样,经常能去马场看你养的小马,只是威廉年纪大了,最近嗜睡,它应该是想你了,想去见你。”
“若是有一天你们都离舅舅远去,还会回来看舅舅吗?”
……
一封又一封,信件如雪花般洒落。
时玉泣不成声,肩膀剧烈的颤抖着。
难怪……
难怪见到了他,盛悬却从未怀疑过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难怪明明他的出现很突然,盛悬却毫无芥蒂的带他回家。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了,盛悬依旧记得他的喜好,他爱吃的饭菜、爱看的电影、爱穿的衣服……
他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永远都深陷回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舅舅已经无数次的带他回家。
那个空无一人的老宅,是他的舅舅为“他”打造的舒适巢穴。
“他生病了,”在时玉几近昏厥的哭声中,系统叹息道:“你应该能看出来。”
“他以为……他以为我也是假的,”时玉抱着怀中的信件,明明眼睛已经哭肿了,什么都看不清了,却依旧在看,泪水如雨点般打湿了信封,他立刻伸手擦去,却染湿了墨迹。
干净的信纸忽然出现这格格不入的湿点,好像盛悬的人生从来就不应该出现他一般,时玉深深地弓起了身,越发崩溃颤栗:“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你以前说过,想让他好好活着,”系统轻声道:“所以每当他觉得自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你’,让他继续撑着走下去。”
“时玉,”系统说:“不要觉得愧疚。”
“这场十几年来的幻想,如果不是因为你,盛悬早就死了。”
“你一直都是他的生念。”
*
天近薄暮。
明明打算好了夜里回家,盛悬却还是按时到了老宅。
“先生,”司机焦躁的摸着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内坐在后座平静的抽着烟的男人:“上次——”
他想说上次那个鬼鬼祟祟的青年他也看见了,却被盛悬不轻不重的打断:“嗯,我犯病了。”
疲倦的揉揉眉心,盛悬看着窗外,只觉得这次犯病比以往每一次都更要痛苦。
这半个月来他沉浸在这场浩大的幻想中,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深夜,他看着枕边睡得正沉的青年,心脏都会软成一滩水,最疯狂的时候,他甚至再也不想清醒过来。
可是怎么可以呢?
他只有一个时玉,他也只要一个时玉。
他的病情一定加重了,才会让这次的“时玉”如此逼真,如此的让他痴迷。
手指一抖,烟灰烫出一个口子。
他醒过神,苍白平静的五官似乎要融入这片黑暗,令人压抑的绝望与死寂持续了许久,盛悬才推开门,一步一步朝空无一人的老宅走去。
“先生……”
司机在身后抬高了声音,下定决心想要说话,却见盛悬走得很快,背影孤冷漠然,好似根本不在乎他会说什么。
徒然的叹了口气,司机忽然也想抽烟。
……总不能真是幻觉?
还是说他也被传染了?
清冷的大宅内响起一个声音。
“吱——”
推开大门,盛悬面无表情的迈开步子,下一秒,他瞳孔骤然一缩,茫然的神色掠过其间,他看着客厅内眼眶红肿,抱着膝盖静静抬头看着他的青年。
“……时玉,”他喃喃着,又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我又——”
他转身想要离开,身后却不能如愿的响起一个声音。
“……你敢走。”
青年嗓音轻哑,不复以往的柔软,满是倦意与哽咽:“盛悬,你敢走。”
背对着自己的男人身体僵硬,捏着把手的手背青筋直冒,犹如一座僵冷的大理石雕塑。
时玉紧紧盯着他,一字一顿:“……你回头,看看我。”
盛悬一动不动。
时玉忍下眼泪,咬着牙,逼着自己继续道:“舅舅。”
“……你看看我。”
他看着盛悬缓缓转过身,像零件坏死的机器,一点点动作,漆黑狭长的凤眸泛着血丝,死死地盯着他,哑着嗓子,用罕见的、不确定的语气低低的问:“时玉?”
只这一声,时玉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泪眼模糊中,他看着盛悬朝自己走过来,没有犹豫,像全凭直觉般大步走来,牢牢地将他护在怀里,哄着道:“别哭。”
他擦着他的眼泪,泛着血丝的凤眸深沉如海,却又充满了爱意与温柔,他抱着他,钢铁般的胳膊也在颤抖,“……舅舅在,时玉。”
“我真的……”紧紧回抱住他,时玉终于放肆的哭出声:“我不知道你会那么难过……我……”
“舅舅知道,”盛悬同样紧紧地抱着他,呼吸急促,覆在他耳边哑声道,“……舅舅都知道。”
“舅舅怎么会怪你。”
“时玉,舅舅很爱你。”
……
这一晚时玉哭到力竭,肿着眼眶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被眼上的冰袋冰醒。
“这次回来还会走吗?”
“再也不走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我要永远陪着你。”
他在最不懂爱的时候被“两”个人牢牢地护在心间,用软肉护住棱角,一点点领悟情爱的滋味。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又怎会离开。
他要满足盛悬和沈拓的一切期待,要见盛敏、要见威廉、要骑小马,这个世界是一切的开始,却不会是一切的终结。
索性一切都不算太晚,他们错过的过去,可以用长长久久的未来弥补。
我也很爱你,予我一切的主神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