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孕妇
过完年，叶翎照常去上学，凌烨周末去了公司。
叶翎还没进门，看见小花园里立着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模样很是清雅。
“妈，你怎么来了？”
“我听丈母娘说你怀孕了，来看看你，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跟妈说一声。”老太太握住叶翎的手，眼神里尽是怜爱。
二人虽然是亲母女，但惭愧的是，叶翎对这个女人几乎没多少了解。
刚穿书来这儿的那阵子，叶翎只有凌烨这一根救命稻草。因为谁也不认识又重度社恐，为了避免露马脚，叶翎过年过节非必要不走亲戚。
年前，叶翎念着凌烨去凌爸公司上班工作忙，破天荒地鼓起勇气替凌烨给凌妈妈送了一次节。但凌妈妈的表现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似乎不太受欢迎。
那天，从凌妈妈家回来的路上，叶翎更是明显地察觉，的士司机对自己是孕妇这件事很是介怀。
她在郁闷之余，更多的是难过：
“我这算热脸挨人家冷屁股吗？
我就那么不招人喜欢吗？
再有一次，我就不是叶翎！”
叶翎暗自发誓。
前阵子，叶翎好不容易逮着点时间和凌烨独处，开心归开心，心中的积怨也很多。
叶翎连哭带闹地发泄了一顿，凌烨好声好气地劝慰了多天，紧接着两个人忙不迭地去了趟外省度了假。
一来二去的，对于这个原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亲妈，叶翎差不多忘到了九霄云外。客观来说，叶翎觉得，自己和这位老太太的关系，还不如和隔壁邻居熟络。
但此时此刻，叶翎望着老太太，想到几年前自己做手术醒来，老太太和自己语重心长的谈话，又想起之前回了几趟娘家，每次老人都非常热情，心里倏地淌过一阵暖流。
“没事的，妈，我就是怀个孕而已，又不是生病。您老不用担心，凌烨给我请了好多阿姨呢，把我照顾得可好了。”叶翎拉着老太太进屋坐下。
“好好，那就好。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跟妈说，妈给你买。”叶翎瞥见老太太的眼眶里居然闪烁着泪花。
“妈，我好着呢，凌烨对我可好了，家里什么都有，您放一万个心。”叶翎说。
“妈，大老远来，喝口水。”凌烨说。
“嗯，那就好，那就好，凌烨是个好孩子，我心里有数。”老太太说着接过凌烨递过来的杯子。
“那我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老太太喝了两口，起身要走。
“吃了饭再走吧，我今天露两手给您看看。”凌烨说。
老太太一愣：“我们小凌现在还会做饭啦？”
“那可不，阿姨休假这半个多月的时间，家里的饭是他做的，做得可好了呢。”叶翎冲凌烨眨了眨眼。
“啊，对对对，叶翎说我做的可好吃了，待会您也尝尝看。”凌烨立刻会意，附和着说。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你们俩能相亲相爱，互相帮衬，我这个做妈的就知足了。”老太太欣慰地说，仍是要去推门。
“妈。”叶翎叫住老太太。
“嗯？”老太太回头。
“有空多来坐坐，咱娘俩多聊会儿天。”叶翎微笑着说。
“好，以后我常来。”老太太说。
“我开车送送您。”凌烨上赶着去开门。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老太太执意要自己走。
透过窗户，叶翎看见老太太边走边抹眼泪。
“凌烨。”
“嗯？”
“你说，我俩是不是活得稍微有点儿自我了呀？”叶翎问。
“有吗？”凌烨问。
“有……那么一丁点儿吧。”叶翎说。
“你要是乐意，我过阵子接妈来家里陪你几天。”凌烨说。
“子欲养而亲不待，是我该陪陪她。”叶翎说。
“嗯。”凌烨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吃过饭，凌烨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叶翎身后。
“有话要跟我说？”叶翎问。
“嗯。”
“说吧。”叶翎说。
“叶翎，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我不愿意把你怀孕的事告诉我妈么？”凌烨说。
“为什么？”叶翎问。
“我从小……不受我爸妈待见，他们特别不喜欢小孩子，总把我交给家里的阿姨带。
我爸在外边还……玩女人，我恨我爸，如果不是为了你和宝宝，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公司和他一起搅混水。
我妈……我妈她，她是个婚姻很不幸的女人，我爸不爱她，她很寂寞，她甚至……甚至很嫉妒你。”凌烨说。
“嫉妒我吗？为什么？”叶翎问。
“也不全是嫉妒，我妈挺可怜的。”凌烨说。
“什么意思？”叶翎问。
“我爸不爱她，她却离不开我爸，她看到我们相爱，心里难免会不平衡。”凌烨说。
“怎么会？妈都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叶翎笑了。
“就是的。而且，十几岁的时候，我因为一件事和她闹翻了。”凌烨说。
“你没和她道歉吗？”叶翎问。
“是她的错，她……她趁我爸在外地，在家里和别的男人乱来。”凌烨垂着眼帘。
“啊？”叶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么些年来，我妈对我百依百顺，甚至在我爸面前替我说好话，其实不过是在向我示好求和，我都懂。”
叶翎没说话，轻轻抚了抚凌烨的脸庞耳廓。
“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爱怎么活是他们的事，我不干预。
但我还是讨厌他们。”凌烨说。
“谢谢你愿意把这些告诉我。”叶翎直直地望着凌烨，抬手摸了摸他紧蹙的眉毛，“以后有什么不痛快的，别自己憋着，说清楚了就好了。”
“嗯。”
“前阵子……是我不对，我不该闹脾气，我向你道歉。”叶翎说。
“不是的，是我太任性了，怀孕这么大的事，哪怕不直接跟爸妈说，至少也得发个朋友圈什么的吧。”凌烨笑。
“马后炮。”叶翎刮了刮凌烨的鼻子。
“老婆，吃完饭咱们一起去拍写真吧？我看好多准妈妈准爸爸都拍了。”凌烨捉住叶翎的手，期待地说。
“好啊。”叶翎说。
又过了两个月，凌烨正在写他的项目策划书，叶翎突然叫他。
“老公。”
“嗯？”
“明天，你能陪我去产检吗？”叶翎问。
“我明天有个会，让阿姨陪你去吧。”凌烨忙得焦头烂额。
“嗯～不嘛，人家就想让你陪我去，好不好，求求你了。”叶翎撒娇道。
“叶翎，听话，我真的有事。”凌烨回过头，无奈地看着叶翎。
“就一次，就这一次，求求你了，我不爱去医院，每次产检都很想哭。”叶翎拉住凌烨的手祈求道。
“产检有那么痛苦吗？”凌烨问。
“当然了，简直就是身心双重折磨。”叶翎苦着脸说。
“为什么？不就是体检吗？”凌烨一头雾水。
“才不是呢，你又没怀孕，根本就不懂！”叶翎有些置气。
“我错了，我说错了，请老婆原谅我，好不好？怎么越来越像个小朋友了。”凌烨说着摸了摸叶翎的脑袋。
“那你明天陪我产检去。”叶翎说。
“好，我陪你。”凌烨说。
“真的？你不开会了？”叶翎问。
“会可以推一天，陪老婆产检最重要。”凌烨说。
“老公，你真好。”叶翎说。
“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老公。”凌烨神气地说。
事实上，叶翎并不是真的无理取闹，实在是……实在是因为明天产检的医生，他是个男的。
当然了，现在妇产科医生是男性的多了去了，很多还技术精湛又认真负责，叶翎发自内心对他们非常尊重。
但作为一个老派又守旧，三十多岁才初恋，三十五六岁才头胎的大龄准妈妈，叶翎心里还是过不了这个坎。
归根结底，她不爱和别人有太过亲密的肢体接触。
哪怕是和凌烨，叶翎也是经历了很艰难的思想斗争，做了非常多心理建设，才千年修得共枕眠的。
更何况，凌烨当初锲而不舍又死缠烂打，软硬兼施又关怀备至，叶翎当时独自一人穿书来到这个时空，孤立无援又空虚寂寞，实在是招架不住，这才缴械投降的。
叶翎觉得，当初对他放下戒备，除了情之所至，大部分还是因为一时冲动。如果再来一次，兴许她不会那么快就答应凌烨。
惭愧地说，叶翎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清末余孽”，打从上学起就严格遵循老师和家长的教导，宽以待人，严于律己。
具体而言，哪怕全世界都“早恋”，吸烟喝酒，夜不归宿，蹦迪染发，或是做出什么专属于年轻人的刺激的事情，她也永远是那个最土最乖最听话的女孩。
倒不是说叶翎对别人的生活方式有什么意见，但她确实不爱和那些“动如脱兔”的人过分亲近。
说来不怕别人笑话，叶翎之所以如此保守，并不是因为任何道德层面的原因，她只是单纯地害怕罢了。
在叶翎的观念里，陌生无序又不受掌控的环境，并不能让她快乐，更不会让她放松，因此她也无法在那种环境里有所释怀，更不可能像别人那样无所顾忌地自我放纵。
叶翎只会在她熟悉的，感到绝对安全的环境里，对特定的一两个人敞开心扉，展现真我。而这屈指可数的一两个人，还必须得是她喜欢的，绝对信任的，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抛弃她的。
在此基础上，叶翎才会考虑和对方建立较为亲密的情感联结。建立了这种难得的情感联结之后，她才愿意战战兢兢地又循序渐进地和他们进行超出社交距离的肢体接触。
但是，产检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叶翎每次去产检，内心都非常恐惧，她很抵触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穿书前，作为一个职场菜鸟，叶翎有过一次陪同同事去医院做人流的经历。在外边等候的时候，叶翎望着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有的坐着轮椅，有的躺在床上，还有的让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着……
叶翎突然心生感慨：人活着，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面临生老病死的时候，本质上都是动物。
当然，像凌烨这种家境的人，遇到了枪击这样绝大部分的家庭接受不了的事，凭借殷实的家庭和凌爸广阔的人脉，很多事都可以开绿灯，至少在术后疗养和护理方面，凌烨受到的照顾比一般或是贫困家庭要好很多很多。
一颗微不足道的灰尘，降临在任何一个家庭头上都是灾难。凌烨家虽然同样无力抵抗命运的玩弄，但他们至少拥有略胜一筹的抗击风险的能力。
“老婆，老婆，轮到我们了。”叶翎回过神来。
“哦，好的，好。你别走，就在这里等我。”叶翎叮嘱道。
“我不走，我守着你。”凌烨说。
“嗯。”叶翎心里踏实了许多。
“裙子掀起来。”男医生说。
“啊？”叶翎还没反应过来。
“裙子掀起来，要检查了。”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哦，好。”叶翎不自在地照做了。
“在检查呢，在检查呢，在检查呢。”叶翎按捺住内心的耻感，不断给自己洗脑。
“哎呀，疼疼。”叶翎感到医生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正用力戳着自己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