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08
皑皑白雪覆盖在这北国小镇的地面上,黛色的夜空之中，乳白色的圆月挂在空中。
屋外其实很亮，但屋子里却很黯淡,就连月光也只能照进一缕一缕，照在了阿飞的身上。
阿飞身上的肌肉,已一条条的绷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榻上那条青碧色的、美艳逼人的蛇妖,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就在这屋子里响起,带着一种阴冷、潮湿而逼仄之感。
人类的祖先就生活在丛林之中,对这种声音简直具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若是现在有人路过这间房的外头,估计也得吓软了脚。
阿飞的手已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而那半人半蛇的美人,却已凑了上来。
她长发鸦黑、肤如皓雪，金色的眼睛眯了眯，蛇尾很有力,已将她整个人都撑了起来,一下一下的晃着，让她的腰如被风吹过的细柳一般，又让她金色的眼睛像是两点会晃动的灯火。
她双手抱着胸，相当不满：“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你刚刚抓了我的脚，现在还要拿剑来戳我么？”
阿飞：“…………”
她轻轻地咬着自己的唇,十分不高兴地瞪着阿飞，这黄橙橙的圆眼睛,比起蛇,倒是更像是一只喜欢在夜间出没的猫头鹰……
阿飞的眼神闪了闪。
他觉得自己自从认识柏翠之后，就处处都觉得奇怪。
一个寻常人，见到一条蛇妖,会警惕、会握剑，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可她偏偏却不这么认为，反倒一上来就倒打一耙，完全占据道德的最高点，疯狂对他指指点点，故作委屈。
阿飞能怎么办呢？
他脸上的肌肉都似乎抽动了起来，浑身如一只豹子一样的弓起，整个人蓄势待发，并不理会这蛇妖的卖娇，只冷冷道：“你说你冷？”
柏翠的尾巴尖尖晃了晃，道：“怎么，不可以么？”
阿飞又冷冷道：“你要我暖你？”
柏翠理直气壮：“怎么，不可以么？”
阿飞厉声道：“怎么暖？你想拿我暖胃？”
柏翠：“…………”
柏翠沉默了。
阿飞瞪着她。
半晌，柏翠才道：“……你有没有见过蛇吃东西？”
荒野求生多年的阿飞怎么会不知道？
蛇吃东西，从来就是浑沦咽下去的，阿飞曾见过一条蛇吃老鼠，嘴巴长得老大，将那老鼠慢慢吞咽，那老鼠的头先进去，尾巴还在摆动，就已被送进了蛇腹之中。
蛇身本是纤细，吃下老鼠之后，就能清晰的看出蛇身上鼓出了个包，那蛇吃完老鼠之后，似乎连行动都缓慢了许多，懒洋洋的，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但他虽然知道，却并不回答柏翠的质问，仍紧紧盯着她，十分戒备。
柏翠叹了一口气。
她道：“我刚吃了羊汤，可饱着呢，暂时也吃不下你这样大的东西，再说，我们蛇妖都开了妖智，化了形了，吃熟的不好么？做什么要吃你一个生的！”
阿飞：“…………”
阿飞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将手慢慢地从剑柄上移开了。
柏翠忽然道：“你是谁派来杀我的？”
阿飞一怔。
半晌，他道：“秦孝仪。”
秦孝仪，江湖人称“铁胆震八方”，乃是个名气极大、名声极好的江湖前辈，目前正在保定兴云庄之中，与李寻欢的八拜之交龙啸云关系密切。
前一阵子，江湖上出了个梅花盗，正巧李寻欢从关外回来，这些混在兴云庄的人，十个有八分都忌惮李寻欢，这秦孝仪沽名钓誉，最喜欢这些“江湖后辈”对他恭恭敬敬，李寻欢十年前就与此人不对付，这一下回来，更是被秦孝仪视作是眼中钉、肉中刺。
得了机会，这些人就污死了李寻欢，三言两语，什么证据都无，就定了李寻欢的罪，把梅花盗这口黑锅牢牢的扣在了李寻欢的头上。
李寻欢这一生之中，也不知道被扣了多少口黑锅，十年关外，这一回来，又是哐哐哐几口，再多活一阵子，都能开一间铁锅店了。
但阿飞又怎么能忍受？
他以一柄利剑入江湖，宁折不弯，对这些人情世故、弯弯绕绕一概不管，他认定李寻欢是好人，即使要和全世界作对，也绝不屈服！
但他有个天大的弱点。
他不会点穴，更不会解穴。
双拳难敌四腿，更何况是他一身孤胆闯兴云庄，背上背了个被点穴的李寻欢，拳脚施展不开，自然失败。
他同李寻欢一样被擒。
但那些乌合之众们，竟没有杀他，而是交给了他一项任务。
这项任务，就是杀死玉面仙柏翠。
据说，柏翠为人残暴，杀死了秦孝仪的儿子秦重，又杀死了铁笛先生的爱妾如意夫人。
秦重死不死，阿飞并不在意，但那如意夫人……
一个娇娇怯怯、藏于后院的美人罢了，有什么值得被杀的么？对如此纤弱之人下手，阿飞就把这件事藏在了心中。
为了李寻欢，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杀人并不少，但是这一次去杀人，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前所未有的愤怒。
然后，他就在这北国雪山之上的山洞里，再一次失利了。
他缓缓地把这件事说出来，柏翠却冷哼了一声。
阿飞直视她的双眼，问：“这些人是你杀的么？”
柏翠又侧卧在了榻上，长长的蛇尾缓缓地自榻上探下来，缓缓缠上了阿飞的小腿。
阿飞浑身一颤，却忍耐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的余光一扫，就看见了那条碧绿蛇尾，缓缓地缠上来，慢慢地把他的腿捆在其中。
柏翠懒洋洋道：“是吧，你看今天来寻仇的那个男人和女人，好像也是为了他们家人来的。”
阿飞皱了皱眉。
他道：“你不是嗜杀之辈。”
阿飞有一种野兽似得直觉，他一眼瞧见某个人是好是坏，就会笃定某个人是好是坏，对李寻欢是如此，对秦孝仪、巴英之流是如此，对柏翠更是如此。
柏翠冷笑了一声。
这时，她忽然蜕下了自己嬉笑怒骂的那一面，面上全无表情，强烈的非人感与冰冷感，已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恐惧。
半晌，她红唇亲启，冷冷道：“这些人该死。”
阿飞盯着她。
他道：“好！”
这一下，倒是轮到了柏翠惊奇。
她黄橙橙的眼睛眨了眨，古怪道：“你都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该死，就说好？”
阿飞道：“秦孝仪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养出该死的儿子也很正常。
柏翠勾了勾唇，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了。
事情其实简单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这句话就是……蛇胆治病。
人用蛇来泡酒的事情很早就有，蛇胆也是自古入药的。
而蛇妖的蛇胆，更是宝贝中的宝贝、神药中的神药，可解万毒。
柏翠生活在深山之中，因早早开了妖智，乃是蛇中之王。
成妖并不容易，蛇窟之中那样多的蛇，却也只有几条能够成功化为原型，其中就有位蛇美人，名叫阿青。
阿青，蛇如其名，是条翠青，与柏翠有同宗之情。
只是阿青仰慕人间繁华，化为人形之后，便投身于人间繁华之中，很久没回深山来。
她在人间爱上一个男人，并且嫁给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就叫秦重，是秦孝仪的儿子。
她要是能把人的一辈子给装过去，那倒是也没什么不行的，只是在人间享受爱情而已，可问题是，她没能装的下去。
她不小心暴露原型了！
而秦家又能是什么善茬？秦重知道阿青的真身之后，一面稳住了她，只道自己并不在意娶的是人还是妖，只要是真爱就可。
但另一方面，他却和自己的父亲商量着，要杀死这蛇妖，他们暗中去找了驱妖的道士，知道了蛇妖的弱点是雄黄，于是一次趁阿青不注意之时，合力杀死了阿青，并把珍贵的蛇胆留了下来。
蛇妖的蛇胆极其珍贵，他们自然会好好的保存。
阿青之死，悄无声息，柏翠与她同为一宗，隐隐有了感觉，这才化作人形，下山来查找，只可惜阿青嫁人之后，顾忌真身被发现，从未回到深山之中，也从未告知过柏翠她所嫁何人。
柏翠找的很艰难。
她只能感知到一点淡淡的、来自阿青的气息。
这气息的来源是蛇妖的精华——蛇胆。
蛇胆可解万毒，这几年间，所有吃过蛇胆的人，都被柏翠给杀了，而且手
段残忍，是让毒蛇撕咬而死的。
故而，她也留下了非常坏的名声。
不过她却始终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只是追着蛇胆的气息杀死了秦重，直到最近，她抓到了当年的道士，这才明白了当年的事情，回过头来，准备把秦孝仪那老东西也给直接扬了。
但秦孝仪是何等老谋深算之人？
他给出去了四份蛇胆，自然都记得都是给谁的，如今所有吃了蛇胆的人都死于蛇的报复，他怎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故而，他随身已带着雄黄。
柏翠来这北国小镇，本意是来找一种克制雄黄的灵草，谁知还没找到，反受了暗算重伤。
然后，她就遇到了阿飞。
阿飞是一个机会，一个非常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