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
楚留香觉得心情很微妙,非常微妙。
这就好比他发现了自己一向锐利如隼的好友姬冰雁在怀里偷偷揣了自己爱妾的肚兜,发现胡铁花半夜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一样,又微妙,又让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决定装没看见,迅速溜过去了事。
结果那捧着书的一点红眼睛一瞟,立刻就盯在了楚留香身上。
楚留香:“…………”
他发现一点红是真不太会做人。
这种时候,只要你不言、我不语,大家就当没这回事,不就好了么?
可偏偏一点红还神色如常,朝他打招呼道:“楚兄。”
楚留香只好道:“哈哈,红兄,真巧啊。”
但一看,一点红的表情却不太对。
按理来说,看这种话本子,表情应当很放松吧,即使被发现了,那也应该是感到尴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眉头紧锁,好似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眉宇之间还隐隐浮动着一层不太友善、烦躁的黑气。
事实上,一点红确实觉得有点烦躁。
昨夜,他发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其实不是人,而是一只有着蓬松而神气的大尾巴的狐狸精。
这就的确让他忍不住去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的相遇,到底是一场意外呢,还是李鱼……对他有所图呢?
假使她是有所图的,那她在图什么呢?
图他的命?
那他倒是不在乎,他的命不值一提,也难得遇见几个他看得上眼的人想要,她若是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但她其实看起来,也一点儿不想杀他。
她若是想杀他,可能早就有无数回他不设防的时候了。
那又是什么呢?
一点红自认为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别人动心思去图的,但又转念一想,或许人的思维与狐狸精的思维本就不同,他不看志怪,从来也不了解这种山精野怪是怎么个想法。
于是,看到这书局之后,就忍不住进来,想要找一找答案了。
但是……
但是,这些“志怪传奇”却显然不是正常的志怪传奇。
要么是杖刑狐娘子;要么是夜审鬼娇娘;要么是山野破庙里一个美艳妇人穿墙而来,被一有嫪毐之勇的男子吓得直哭;要么是这魅惑人心的野狐狸被方丈的法器拘束起来,日夜不停的反思自己的错误……
一点红:“…………”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一点红的眉头越皱越紧,那种感觉就好似看到了无花的日记本一样,整本都是猪油糊过的字,一看之下,只恨不得让人把眼珠子都抠出来洗一洗。
他倒不是讨厌这种事情,他只是讨厌那故事里一个赛一个恶心的男主角。
这些男主角,一个赛一个,简直是比泔水桶还要臭、还要馊的东西,也不知道现在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喜欢看这种话本子,还要给这些人配个要么娇媚动人、要么冰清玉洁的狐妻鬼妾,他们配么?
这些话本子,除了污人眼球,简直没有旁的兴趣。
殊不知,这世上本就有一种男人,最爱看的时候,便是最脏、最臭的男人,把一个天仙儿似的女人给拽下地狱里去,若这天仙儿似得女人是位公主、神女、亦或是狐仙、女鬼,那简直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一点红看了倒胃口,扔下话本子,提了糕就走。
书局的掌柜:“…………”
他心里虽然很讨厌他这种翻了书却不买的人,但又看一眼这人紧紧的劲装,别在腰间的剑,就眼观鼻鼻观心,全然装作看不见。
楚留香与一点红住一间客栈,自然是一道儿往回走。
罕见的,楚留香竟然感到一点红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楚留香扬唇一笑,只道:“红兄好似有话要说?”
一点红便道:“听说盗帅在江湖上行走,见过许多离奇之事。”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难道红兄有什么事要问?”
一点红道:“确有一事想请教。”
楚留香道:“红兄请说。”
一点红只道:“不知楚留香是否见过怪力乱神之事?”
楚留香挑眉:“……譬如?”
一点红道:“狐仙之类的。”
楚留香:“…………”
这算什么问题?
看来自己这位冷面剑客朋友,当真是有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奇异爱好的,还很沉迷其中呢。
楚留香有些无奈地笑了,道:“原来红兄真的对这类话本子感兴趣,只是这天底下又哪里真的有怪力乱神之事?红兄看罢就看罢了,又何须多想?”
一点红:“…………”
他的表情古怪了一下,有点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法很简单,都说这盗帅楚留香,乃是盗贼中的佳公子,小偷中的大元帅,他的风采,当世少有人能与之匹敌,江湖上的姑娘们,也都爱盗帅爱得不得了。
也唯有那四条眉毛的陆小凤,在花边新闻的数量上,可与楚留香较量较量。
刚刚他看的这些话本子,只把那些男主角写的恶心无比,但一点红却想,狐仙若都是李鱼那般美貌,那般可爱,眼光必定也会很低,既然楚留香是当世之人杰,那想必会有李鱼的狐狸姐妹们,必定会去找他共度。
以楚留香的名声来说,这种事分明是很有可能的。
他的想法没有问题,但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道:“无事,是我多想了。”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不过,我家的一个小妹子李红袖,倒是喜欢收藏书籍,家里记载野狐精怪的古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我倒是看过一些。”
一点红挑眉,果然表现出了一点兴趣。
楚留香难得见一点红对一件事这么感兴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叹气,还是为这位朋友感到高兴。
不过,他既然对此事感兴趣,多讲一些,倒也无妨。
他讲了一路,一点红自然也听了一路。
听完之后,他的想法只有一个。
——果然,狐狸精和这些恶心人的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狐狸精即使要找男人,也更偏爱强壮、英俊的男人,这样一说,武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许狐狸精怪真的找过楚留香,只不过楚留香的情缘,都是一段段的露水情缘,那些出现又消失的绝代佳人们之中,许是就有一些山精野怪,只是这楚香帅自己不知道罢了。
可是他……
他自知自己并算不得很是英俊,他的身材虽然修长,只是气质太过阴沉冷漠,眼神又过于锐利。寻常女子见了他,早吓得扭过头去,绝不肯多瞧一眼了。
那她喜欢他什么呢?
喜欢他的腰还算有力,喜欢他的手臂还算结实?还是喜欢他的……
这么想来,她的确是有些留恋这些的。
他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眼见走回了客栈里,便与楚留香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李鱼自然也在这屋子里。
她虽然心里很是纠结,一直在想到底该不该走,什么时候走的问题,很可惜的是,她的妖力虽然充盈了,体力却已见底了,瘫在榻上好似一块瘫成一团的面团似得,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
故而所以,这“始乱终弃”的剧情,可能要迟几天再进行了。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原是一点红回来了。
他睡得晚、起得早,双眼之中却并无疲惫之处,反倒是比往常还要亮上几分,他脊背笔直,头法只是简单的扎了个高高的发束,深秋的天自然是霜寒露重的,只将他的长发也打湿了几分,叫他孤傲自持的气质之中,又多了几分柔和。
李鱼瞧着他,忍不住眯着眼笑了。
果然是她瞧中的男人,就是好得不得了。
她还在被窝里伸出了双臂,暗示性的求抱抱。
一点红勾唇一笑,却只坐在她的榻边儿上,并不去抱她。
他柔声道:“我刚从外头回来,身上霜气重。”
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同人这么温柔的说过话。
李鱼却不依,她本就是个性情又野又娇的狐狸。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睇,娇蛮地道:“我不管,你还不过来?”
他若再不依,李鱼就会说:你出去这么一会儿子,态度就变了,不会是与其他的小娇娘搂搂抱抱,身上染了人家的香,落了人家的发,才不敢近身过来吧?
一点红若是急着分辩,她就说:你瞧你,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急什么?难道我说中了?
他要是什么也不分辩,她就说:你竟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我看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她实在是只坏心眼的野狐狸,知道一点红不善言辞,便想出了这种法子来整治他,只叫他又急又气,偏说不出半分道理来。
不过一点红倒是很乖顺。
他听了她的话,只有些无奈地瞧了她一眼,见她身子缩在暖和的被子下头,就知道她一定还没来得及更衣,他放下食盒,只将沾了寒气的外衣脱去,只露出里头温热的白色里衣来,这才把身子俯下去,将李鱼一把捞起,捞到了他暖和的怀抱中。
李鱼忍不住嘤咛了一声,愉悦地眯起了眼。
好嘛……看在他这么听话的份儿上,那今日就不逗弄他了,本狐大发慈悲,且饶他去叭!
她缩在一点红怀里,把头搁在一点红的肩膀上,一点红微微低下头,将她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抚她的背部,她眯着眼,好似已又快要睡着。
忽然,一阵秋风从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外吹了进来,刚好就拂过了一点红高高扎起的发束,他的头发被吹得飘动起来,李鱼忽然手欠,上手一抓,又放开手,等风再吹,她再抓,顺便还在他的背上磨一磨爪子。
一点红:“…………”
一旦知道了她的真身,只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呢……
他毫无由来的又想起那天,李鱼扑过来凶狠地咬他,他震惊之下,骂她是狗,结果她勃然大怒,恨不得咬死他才是。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怪有趣的,或许在狐仙娘娘看来,蠢笨的狗,如何与他们狡黠的狐相提并论呢?
看到会动的东西就忍不住上去抓两下,好似比起狗来,更像是只猫儿吧。
他勾了勾嘴角,问:“吃不吃糕?除了桂花糕,还买了山楂锅盔、并几样枣花糕、绿茶饼。”
李鱼缩回手,道:“吃。”
一点红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稍稍一使劲,就把她直接抱进了自己怀里,他伸手去捞榻上的毯子,又给她披在了身上。
——狐狸有皮毛,不怕冷,可狐狸化作的美人却如玉一般,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吹得风寒。
一点红莫名其妙地想道。
李鱼却没注意他的这些小心思,她一早起来,一口东西都没吃呢,听一点红这么说,早被勾起了馋虫,便自己伸手去开这食盒。
食盒乃是两层,底层放着枣花糕、山楂锅盔,上层放着八只软糯糯,热腾腾的桂花糕,这桂花糕乃是米糕,两层米糕之间抹上一层金色的糖桂花,看上去晶莹剔透,可爱极了。
李鱼的心情自然也是很好的。
她伸手撷了一块,放在唇边,咬了一半去,留下一个月牙儿似得痕迹,又将另一半递到了一点红的唇边,他浅淡地笑了笑,张口,将那另一半也吃了去。
用蜂蜜做的糖桂花,有一种特有的香味,这桂花在枝头时,总让人嫌弃太过于香浓,蜜渍过后,香气依然浓郁,只是被淡淡米香冲淡,这糕口感软糯,的确别有一番风味。
李鱼翘起兰花指,又撷了一块儿。
这一次,她用牙咬着扬起了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心想,这是狐狸在分食物呢?
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垂下了头,轻轻用牙撷住了另一半。
米糕是热的,只蒸的那其中的桂花香格外的馥郁,他一口将糕咬下,又心中一动,凑过去将她的唇,那沾染了桂花香的蔷薇花瓣也给撷住了。
李鱼就勾住了一点红的脖颈。
楚留香又从一点红的屋子外头路过了。
结果他又听到屋子里那种使用冬青油推拿的声音了。
冬青油那股刺鼻的味道,他还真是一点而都闻不见,只好摇着头感叹自己这鼻子真是废得彻彻底底。
又忍不住感叹,这李大姑娘舟车劳顿,的确是不容易的,连着推拿了好几日,身子竟还是不见好。
他也不禁有几分同情李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