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今天找到了吗（四）
自山门向上，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石阶，石阶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莫岭跟着云景长老一路攀爬，只见他一句不发单手放在背后，莫岭莫名觉得有些生畏。
直到穿过厚重的云层，一座座青石红瓦鳞次栉比立在开阔的山顶上。
他们绕过正门，从旁边的甬道穿越而过，走到了被竹林覆盖围绕的一座灰砖矮房前。
房前的匾额上赫然写着“长老房”。
走进古旧的门栏，莫岭看见数个弟子站在任务发布栏前，正在挑选适合自己的宗门任务，其中有人看见了他们走进来，神色有些惊异，很快就恭恭敬敬的俯首呼：“云景长老。”
莫岭在他的身后，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和微微侧过的下颌，云景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就又目不斜视的继续向前走，穿过庭院和门廊，径直走进正厅。
莫岭对这个地方完全没有一点印象，正厅里陈设也十分简朴，正上方的座椅坐着一位鹤发老者。
他面容大约是凡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但是满头白发似乎预示着他的生命已经流逝快到了尽头。
“云景，你出崖了？”
云景抻展衣袖，俯首施礼，道：“六师叔。”
老者含笑睁开眼眸，抬抬手，“坐吧。”
云景并未坐下，而是侧过身，看着莫岭和萧淮山，平淡的说道：“你们给师叔祖请安。”
莫岭二人尊令对着堂上老者施礼，而后云景才缓缓坐下，又道：“云景今日是带柔兆峰两位逆徒来领罚的，当日二人私自下山，未曾经过师门允许又自行进入秘境探险，已触犯门规。”
老者并未看向这两人，而是继续对云景道：“云景，你突破了化神臻境？”
云景点头回道：“五日前在思过崖已经破境。”
“好，好，我们灵屿宗终于多了一个化神期的长老，太好了。”
莫岭偷偷观察这这个师叔祖，发现他无论说什么话都没有表情，就像此时明明语气里是高兴和欣喜，可是整张脸就像是不会动一般，毫无变化。
就让莫岭几乎怀疑这会不会是张假脸。
但是下一刻他就没什么心情去思考别人的事情了……
“至于你的两位徒弟，那就罚他们无偿接四级任务十次吧。”
云景站起身子，躬身俯首道谢，本想转身离开却又被老者叫住，道：“云景，近来听闻有十几个门派陆续被人上门挑战，且挑战之人修为之高无人能窥探一二，你可知此事。”
“云景略听了一二，但被挑战的门派也并非是名门正派，此事在众门派之间意见并未一致，名门正派者多不畏惧。”
莫岭闻言心里一动，又想起那日在青莲镇听那两个女修的所言，该不会是同一人所为吧？
只见坐上老者微微点头，而后又闭眼，“却如你所言，这些被挑衅的都是以双修为功法的门派，只是我有些担心，从前并未听闻修真界有化神之上的大能之人。”
云景长老的眉心也隐约皱了一下，只不过很快就消散了，他道：“确实如此，若是那些门派长老都无法看破此人修为境界，那也有可能是冲破化神迈进上清界的清灵期，这天下据云景所知，也只有一人有这等可能。”
老者闻言默默点头，良久才睁开眼睛看过来，道：“若是如此，也不知我们灵屿宗是福还是祸了。”
“师叔不必多虑，是福不是祸，就算真的是祸也是我们灵屿宗的劫数。”
云景辞别老者，转身时扫了一眼莫岭，道：“你们今日会柔兆峰好生休养，明日起除了宗门正常课业，你们便用业余之空将惩罚做了吧，以三月为期。”
莫岭悄悄学着萧淮山施礼的样子，依模做样，俯首躬身。
云景领着他们二人回到柔兆峰，走到弟子屋舍前，挥挥手道：“淮山，你自行离去罢。”
萧淮山拜别云景长老，瞅了莫岭一眼，似乎在让他也跟着自己回去。
而云景长老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转过身，又道：“岭儿你随为师来，为师还有话要问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莫岭也只好紧跟着云景的身后，默默垂头走。
柔兆峰峰顶，一座灰砖的低矮房屋，不仔细看仿佛是与后面的山峰浑然一体似的，但莫岭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他知道这间院落看似古朴一旦走进去就会发现其实是别有洞天。
迈进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株株盛开的桃花树，这树似乎施了某种术法，一年四季花朵常开不落，将这小院映的明媚艳丽仿若脱俗的仙境一般。
云景掀开衣袍坐在院中的竹椅上，半闭双眸向后仰着，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道：“徒儿已经结丹了？”
莫岭听他此言，顿觉得脸上一烫，不知不觉中就连而后都泛出了红晕，他垂着手有些难受，又不知该将手放在哪里，只能捏住衣衫一角用力的捏搓。
“师尊，我不该瞒着您，让、让您替我受了罚。”
想起来刚才在山门口那两位师兄所言，师尊受罚之事应该是与他私自逃出去寻找古佛秘境有关，莫岭从不知道他的任性妄为会连累别人为他承受惩罚，若是事先就知道……
若是事先就知道他难道就不会去了吗？
莫岭知道即便如此他可能还是选择去冒险一试。
“徒弟有错，师父代为受罚，也无可厚非，你不必放在心上。”云景长眸缓缓睁开，他挥挥水袖，就见旁边的石桌上多了一套煮茶的工具。
云景长老慢条斯理的在壶中注满了清水，又将水壶放在小泥炉上烹煮。
他手心轻轻翻转便见一青瓷釉的瓶子立在掌心，拔开木塞，一阵清淡的青竹之香气扑鼻而来。
一手打开茶壶的盖子，一手将瓷瓶倾倒，瓶中的茶叶便落入了壶中。
做完这一切，云景才抬起眼，看向莫岭，道：“为师只是被罚入思过崖，不但并未受苦，反而还在山洞之中参透天地间的玄秘，突破了元婴后期之境，迈入化神臻境，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收获。”
“岭儿，你说是吗？”
莫岭面色已然转成苍白，只有眼眶附近沁着一点红。
无法控制泪水，这个病并未因为他修为增长而发生任何改观和变化。
云景见他不愿开口说话，又继续说道：“想来你隐藏修为定是另有缘由，为师也理解。”他将沸水过了一遍茶，倒掉后才又沏泡了一壶。
清香的青竹香气随着沸水的冲泡而愈加浓郁，莫岭不免也分神望向那壶茶水。
云景捏住袖口，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随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芥子袋，莫岭看见一个长颈白瓷瓶从袋子中飞了出来，落在云景的手心里。
他倒出一颗丹丸。
莫岭闻到一阵宛如檀香的味道从丹丸中散逸出来，再看向那枚丹丸，只见他的颜色从深褐色已经变成了雪色。
“岭儿，你容貌太盛，想来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一直带着这个面具，但是宗门有规定，是不能用幻术改变容貌的。”
莫岭只看见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指尖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莫岭顿觉得阵阵暖流从自己的眉心缓缓流过，他不自觉的享受的闭上了眼睛，下一刻他敏锐的嗅觉闻到了那檀香之气向着他靠近，最后落在那只点在他的眉间的手指上。
暖流变成了凉意，一丝一丝慢慢的注入，许久之后，他才听到云景长老的声音，道：“睁眼吧，岭儿。”
“岭儿，我暂且用银容丹遮住了你的相貌，这样即便是曾经见过你的人，也不会发现任何改变，只是丹丸会让他们觉得你的容貌只不过是平平无奇而已，如此这般，相貌便不会再成为你的负累。”
莫岭想着刚才萧淮山拜谢时的样子，生涩的也依照样子学来。
云景又指了指那杯茶水，道：“把茶水喝了吧，也可助你隐藏修为。”
莫岭乖乖的喝了茶水后，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道：“师尊，我记忆有损，从前的事情都记不大清楚了，我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您能否告诉徒儿呢？”
他垂着眼眸看向云景，之前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云景长老，也是云景长老告诉他，他是他的师尊，那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叫莫岭，然而除此以外的事情全然没有记忆了，不仅如此，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发着高烧，就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也是云景长老日夜不合眼在他的床边一直照顾，后来也是他喂了自己丹药，就这样整整两日，他才渐渐恢复了健康。
对于莫岭而言，云景长老便如再生父母一般。
“百年之前，你入万仙古洞闭关修行，在出关时便全无了记忆。”
莫岭又问：“那闭关之前呢？”
云景身子向后仰，靠在竹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院中桃花的花瓣随风飞舞，落在他们的衣衫上，发丝间，以及茶杯之中。
云景长叹，才道：“且回吧，为师倦了。”
柔兆峰上，这几日多少有些热闹，一则是师尊从思过崖出来了，二则是师尊参透已入化神境，成为宗门中现有的化神第一人。
这多少是让柔兆峰扬眉吐气的事情，要知道前几个月他们因为师尊被罚而没少被其他峰的弟子轻视和讽刺，而这次师尊一处思过崖，马上就成了超越宗主的第一人，柔兆峰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把师尊的小像挂在胸前炫耀了。
尤其是三师姐宁京京。
她这几日头都高傲的昂着，就像灵禽殿里的那群仙鹤似的，恨不得把自己是灵屿宗第一人徒弟的名牌贴在脑门上。
但是，她唯有见到一人，脸色便会突然阴沉下来。
那人便是来路不明的二师兄，莫岭。
莫岭正在拿着他的新玉简，坐在后山的林子最高处，懒洋洋的刷着玉简上的【修真仙坛】。
此时，有个帖子被人快速的顶到了最前面，莫岭疑惑的盯着那标题：
【惊！灵屿宗消失百年的二师兄竟然是插足某大佬感情的……】
这个帖子竟然还在？
当初他在秘境的山洞里曾看过这个帖子，但是他还在好奇，到底这个二师兄是谁呢？
带着好奇心，莫岭又点开了帖子，往下看。
一开始，都是大家的猜测之言，可是越往下看，就连莫岭这般单纯之人都察觉出来了不对劲。
【悄悄地说，这个二师兄好像已经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见他已经没了从前的那份惊心动魄，明明相貌无二，现在却觉得不过尔尔，有没有人能解答一下。】
【接楼上道友，我也有同感，听闻他从前是靠某种秘法维持的相貌，现在被大佬抛弃了，便恢复了原本的面貌。】
……
莫岭握紧了手掌，二师兄？私逃出宗门？与大佬私相授受？还有什么……被抛弃了？
他突然就知道这个二师兄说得是谁了！
气到嘴唇发抖，莫岭捏着玉简的手指骨节都开始发白，他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继续往下看，于是他就看到后面这条。
【我们的二师兄曾经与人结过道侣，我无意中看到过他脖颈后侧的灵契之印，唉，就是不知道他这倒霉的道侣到底是谁啊！】
【啊啊，不是吧？这不都绿出一片风云草原了吗？好可怜啊！】
莫岭：……灵契之印？
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个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