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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醉雨江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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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时辰后,白偀推开客栈房间的门。

    原本属于左夜的房间,现在空无一人。只有焰火趴在床边正睡觉,听见脚步声抬了下猫头,又很快躺回去。

    白偀在门口停留了几秒。

    齐婵站在白偀身后,瞟见空荡的屋子,随口道:“左夜不在屋里吗?会不会是出去了?”

    白偀闻言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提步走进房间中。她很快看到了摆得满满当当的一桌东西。

    白偀随手拿起一个陶瓶,打开塞子闻了闻,嗅到了熟悉的莲花露的味道。她露出一点笑意,正要放下瓶子,却见瓶子下面还放着一张纸条。

    白偀拿起那张纸条,接着又定住不动了。

    齐婵跟在她身后随意地打量着屋子。见白偀不动了,她问:“怎么了?”

    白偀没有答齐婵。她盯着那张纸条,像是能把它盯出一个洞。

    齐婵刚要好奇地过去瞅瞅,却见白偀突然又动了。

    白偀拿出火折子把旁边的蜡烛点亮,然后把那张纸条放在蜡烛的火苗上。

    纸张沾染上火苗,很快随之燃烧。上面的几个字“莲花露送你,勿念勿寻”,也很快变得看不清楚。

    白偀淡漠地看着它一点点从边缘处变黑,直到整张纸条都被火焰吞噬殆尽。等它们都烧掉后,她干脆地丢掉了那张纸条的残骸。

    “我们走吧。”烧完纸条后,白偀轻描淡写对齐婵道,“左夜已经不在这里了。”

    白偀说完后,利落地抬腿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齐婵迟疑道:“啊,就走了?那桌上这些东西怎么办?看着像是他留给你的。”

    白偀顿了顿。过了几秒,她丢下一句“不要了”,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齐婵看着白偀的背影从门口消失,啧了一声。

    虽然她不知道那张纸条上具体写了什么,但现在的状况看起来明显是左夜惹白偀生气了。想到这里,齐婵不禁有些高兴。

    要知道许多青年男女定情凭的就是那一件信物,多有用一件信物定下终生的,可见信物有多重要。如今白偀主动不带上这些东西,就相当于连信物也不想要的,更避免了日后“睹物思人”的隐患。

    齐婵一向不太喜欢左夜,更不喜欢左夜和白偀走得太近,因此现在不禁大力赞成白偀不带上那些东西的决定。

    她看了看桌上被丢下的伤药和陶瓶,幸灾乐祸地乐了两声,然后急忙抬起步子去追出门的白偀。

    齐婵刚出门,却被门口旁边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哥?”她看清楚来人后,埋怨道,“怎么也不出个声。你在这干嘛?”

    齐思枫温和地笑了笑道:“没事,随便走走。”

    齐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但她现在满心还沉浸在“白偀不跟左夜好了”的喜悦中,因此也没有深思。

    她拍了拍齐思枫的肩膀,然后就接着去追白偀了。

    齐婵走后。

    齐思枫的视线越过敞开的门,落在屋内的桌子上。

    他慢慢走进去,走到桌边。

    桌上摆着很多东西,有各式伤药,也有一些他看不出用途的陶瓶。齐思枫看见每份伤药上都加了小标签,上面写明了用法和剂量。那些密密麻麻、一笔一划书写的小字,足见准备之人的用心。

    天愈发亮了。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桌子上。

    齐思枫低下头,看着那些伤药。

    良久,他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段楚己、白偀一行人收拾好行李从客栈出发,离开正气盟,踏上回碧涛山庄的归途。

    当天晚上,白偀随着其他人一起躺在草地上,准备休息。

    初秋的晚上稍微有些凉意。白偀和身边的齐婵说过晚安后,把外衣拉上来裹住身体,然后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四周很安静,只有隐约传来的同伴们的呼吸声,和一点遥远的虫鸣声。月光幽微,柔软且不刺眼。身下的草地又无比舒适。

    实在是个很适合睡觉的夜晚。白偀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睡着了。嗯,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还要赶路。

    她闭上眼睛。

    眼前浮现出七日前在客栈同眠的那一晚,左夜摸着黑磕磕绊绊地爬到床上、拽着被子给两人盖上的模样。

    她睁开眼睛。

    耳边响起在正气盟的地牢里,左夜对她说的那句“杀了我,求你”。

    够了,停止。

    白偀抬起手,遮住眼睛。

    她其实不想承认,今日整整一天,她都在抑制自己回客栈去拿上左夜留给她的那些东西的冲动。

    但是每一次,她又会紧接着想起他的那张纸条,想起左夜答应会等她,最终却不告而别的事实。

    最开始,白偀怀疑过那张纸条是别人伪造出来的。不过这个念头很快被她打消。因为莲花露是他们两个才知道的暗语,旁人不可能轻易写出。所以,那张纸条只可能是左夜自己写的。

    他语焉不详地离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而白偀讨厌这种行为。

    今天从那间屋子离开的那一刻,白偀是决心想要斩断和左夜的一切联系的。

    但她又像着了魔一样,在离开正气盟的一路,总是会忍不住突然回想起他。

    左夜给她带来的感受,让白偀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一枚手镯。

    在现代时,白偀的好朋友曾经送给她一枚手镯。白偀很喜欢那枚手镯,不离身地戴了很多年。后来有一天,白偀在学校的公共浴室洗澡时,不小心把那枚手镯摔碎了。

    摔碎的手镯,自然不能再戴。白偀把手镯的碎片扔在了公共浴室的垃圾桶里。

    她觉得自己做了干脆的、正确的决定。可是在回去的一路上,她却一遍遍想起那枚手镯,后悔是不是该把它带回来,即使它只剩下碎片。

    后来,白偀又有了新的手镯。可是留在她记忆中最深刻的,却还是那枚摔碎在公共浴室的手镯。那枚手镯破碎的模样,白偀觉得她会记一辈子,哪怕穿越过两次。只要她活着,她就不会忘记那一刻的隐约心痛。

    左夜就像那枚破碎的手镯。即便他不完美,即便他身上有一千个她应该离开的理由,却依然足以令她刻骨铭心。

    白偀知道,她可以现在干脆地走掉,但是代价或许就像那枚她丢下的手镯一样,是持续一生的遗憾。

    白偀不想左夜变成她生命中的遗憾。她也不想在今后的每一日,都为了今日而后悔。

    她再次睁开眼睛,侧头看向身旁。齐婵安然地闭目睡着,看上去已经睡得很熟了。而在稍远些的地方,乔浮、郁芜等人也都各自正睡觉,只有段楚己正坐在树旁守夜。

    白偀掀起外衣,轻手轻脚地站起来。

    段楚己看了她一眼。白偀淡然地朝他点了点头。他大概是觉得白偀想去解手,所以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马拴在另一侧。白偀不想向段楚己解释,所以绕过他的视野,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匹马前。

    她要回客栈去,拿上左夜留给她的那些东西。

    白偀牵上马绳,刚要上马,肩膀突然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此情此景,饶是白偀也被吓了一跳。她立刻转过头,看清来人的脸。

    齐思枫赶紧开口道:“抱歉,不是有意吓你。”

    白偀:“有事?”

    齐思枫眼神躲闪了下,又重新看向她,抬起手里的东西:“给你。客栈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白偀一愣,紧接着垂下眼看向他手里的包裹。只见那包裹满满当当,还露出一个陶瓶的小角,显然就是左夜当时留在客栈里的那些东西。

    没想到,齐思枫居然把它们都带上了。

    白偀沉默了几秒,然后伸手接过来:“多谢。”她抬起眼看向他,“为什么要帮我拿?”

    齐思枫极快地耸了下肩:“想帮你拿,就拿了。”他回视她,“总觉得你可能会后悔。”

    白偀笑了下。原来她的心思,在旁人看来都这么明显吗。

    她不再纠结,轻声道:“不管怎样,今天谢谢啦。否则我还要大老远骑马回去取。”

    齐思枫见她面色温和,自己的心情也轻松下来。他也微笑:“没什么。”本来有些害怕被她嫌弃多管闲事的。目前看来他是没帮倒忙。

    不过,看着白偀有些珍惜地抱着那个包裹,齐思枫心里又有些失落。

    他垂下眸,忽略这股难过感。

    作为同伴,他做了正确的事,不是吗?他不想让白偀难过,也不想让她后悔,仅此而已。

    之后,一行人顺利地回到碧涛山庄。

    齐婵得知齐思枫居然把左夜那些东西都拿了回来、而且亲手交给白偀后,心情很是震惊且悲凉。

    她简直想扒开齐思枫的脑子,看看他脑袋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她问齐思枫:“你是圣人?菩萨?专门做好事普度众生是吧?”

    齐思枫:“我只不过帮她拿了下东西而已。”

    齐婵没好气道:“那天你站在门外应该都听见了吧。那是左夜的东西,白偀她都说了不要了,你干嘛还非要拿着?”

    齐思枫浅浅地笑了下:“她会后悔啊。”

    齐婵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良久,她道:“我还是那句话。哥,你到时候别后悔就行。”

    齐婵说完后,等着听齐思枫会如何回答。她以为他会嘴硬地说“我不会后悔”。

    但是他没有。

    齐思枫的视线转过去,望向窗外晨光笼罩下的群山。

    他轻声道:“也许会吧。”

    即使迟钝如他,在此刻也感受到了某种冥冥之中注定的命运。

    可他就是要这样做。无论是否喜欢,他都不想伤害任何人。

    这是他选定的命运。这是他做好的选择。

    风拂过原野。

    碧涛山庄为段楚己和白偀一行人举办了盛大的接风宴,地点依然定在膳食阁,就和他们出发时一样。

    一切恍如昨日,明黄色八角灯依然亮在殿内各处,师弟、师妹们脸上的笑容和崇拜也一如从前。但是,对于论剑小队的七个人来说,每个人的心情却与出发前不同。

    接风宴后,段楚己和白偀私下向明夙掌门汇报了药人一事。

    白偀把司毓告诉她的关于药人之事的信息全都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明夙,并向她请示,希望能去江南的醉雨庄调查此事。

    明夙沉吟一会,问段楚己:“你觉得呢?”

    段楚己垂首道:“弟子也觉得,该去醉雨庄一探。”

    药人之事,所涉及的已经不仅仅是正义与道德。一旦正气盟真的有了能做神药的药人之血,那么整个江湖都会重新洗牌,正气盟的势力也将无人能挡。到时候,一向和正气盟不太对付的碧涛山庄,就会变得首当其冲。

    如果他们不想对正气盟俯首称臣,那就不能对药人一事置之不理。

    明夙看着面前的两人。他们两个,都是碧涛山庄的精英。

    一个段楚己,是她信任多年的首席弟子,帮她打理山庄诸事数年,已被她属意为下一任山庄之主;另一个白偀,则是她最近才发现的珍宝,杀伐果断、武艺高超,听闻又在论剑大会上大放异彩,是难得的天才杀手。

    他们都是山庄的精英,是无数山庄弟子崇拜的对象,是碧涛山庄下一代的希望。然而,他们现在却要以身犯险。

    明夙自己没有子嗣。在她看来,碧涛山庄的弟子们就是她的子嗣。现在,看着段楚己和白偀向她请命去调查药人一事,明夙心中多有感慨。

    明夙年轻时,也曾经历过风云变幻。而现在,属于她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数年的江湖安逸,如今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程度。

    段楚己和白偀,即将经历属于他们的风雨。这个江湖,要变天了。

    而她已经无法再为他们遮风挡雨。明夙必须放手,让他们去独自面对这一切。

    明夙心中轻叹,最后道:“兹事体大,我再考虑一下,明日给你们答复。”

    段楚己和白偀依言告退。第二日,他们收到了明夙传来的消息。

    明夙同意他们去醉雨庄。

    她考虑到这件事隐秘至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这次派出的人,基本还是论剑小队那些人:段楚己、白偀、齐婵、齐思枫和郁芜。

    调查之事没必要去太多人,他们五个人里有能打的、有脑子灵光的、也有家里在各地有势力的,综合起来也就够了。

    因为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当然不能像上次去论剑大会一样大张旗鼓地给他们送行,所以白偀几人只是不声不响地悄悄离开。碧涛山庄内除了明夙和几个核心长老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白偀等人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们是去出任务了。

    碧涛山庄是杀手组织,各杀手之间本就很少将彼此的任务互通有无,有秘密任务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所以众人丝毫没有起疑,也没有人追问白偀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段楚己、白偀几人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发前往江南。

    江南,醉雨庄。

    地下的一间牢房里。除了门外的一个火把外,整个地牢漆黑无光。

    左夜独自蜷缩在角落里。

    他有时觉得,他的人生好像一直都是在牢房里度过的。

    之前做药人时,他一直被关在牢房里。后来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他把自己关在霞城青楼里那间小小的屋子中。

    再后来,他遇到了白偀。

    遇到她之后,左夜难得有了主动逃出来的念头,然而造化弄人,他依然在不同的牢房里流转。

    左夜想,他的人生就像一间牢房。要么别人关住他,要么是他自己关住自己。

    大概只有等到他死掉的那一天,这间牢房才会彻底消失。大概只有他死掉,他才能获得永久的自由。

    他的脑袋里正无谓地转着这些念头,牢房的铁门突然动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左夜抬起头,看见岑如火进来了。

    他没有求饶,也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坐在原地。

    岑如火站在牢房中,低头看向角落里那个被铁链一圈圈束缚住的人。

    他有时心里会短暂地闪过一丝不忍。但是想起他的母亲,这丝不忍又很快化作了残忍。

    他的母亲阮红,曾经也是远近闻名的侠女,有一身好功夫。可是,拜左夜所赐,她之后的下半生却只能坐在轮椅上。难道,左夜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吗?

    左夜到现在为止还能好好地活着,没有被他岑如火一刀捅死,已经是他的慈悲了。

    岑如火踱了两步,依然背对着火把,脸色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不过从语气里,也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愤怒。

    他对左夜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左夜轻声反问:“说什么?”

    岑如火咬牙道:“你为什么要害我母亲。”

    左夜极低地笑了一下。

    “我无可奉告。”他道。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左夜依然是那副任人宰割的无所谓模样,而岑如火心中的愤怒则越来越盛。

    岑如火忍了又忍,最终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下次来,如果你再不让我听到我想知道的答案,我向你保证,你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说完后,他便冷着脸离开,临走前狠狠摔上了铁门,在寂静的地牢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左夜的指尖快速地一颤。

    其实他并非不害怕。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不会有人来救他。就算再害怕,他依然要自己承担这一切。

    不,还是曾经有人来救他的。

    他的脑海里迅速闪过白偀的脸。

    数日前,他不声不响地从那家客栈离开。现在,白偀应该恨死他了吧?不,她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只是转身忘掉他而已。

    这样很好,这样最好。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可是,想到白偀不要他了,他的心脏处却传来细密的疼痛。

    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他在心里无声道。

    虽然他根本不配,他肮脏、卑微、低贱,身负厄运。可是求求你白偀,能不能不要丢下我。

    阴冷黑暗的地牢里,左夜收紧手臂将自己抱紧,将脸深深地埋进臂中。

    其实,我也会害怕。

    能不能,别丢下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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