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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0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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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

    沈裴连夜离了宫中,因着夜已深,城外围的将士又全是沈君晔的人,沈裴便并未出城,而是在郢都隐匿了起来。

    之后的几日宫中风平浪静,太后在咸寿宫无法上朝,每日的早朝便由沈君晔代上。

    郢都早已变了天,街上一排排的士卒早已闹的人心惶惶,就连那惯是热闹的长定街如今也稀落了不少。

    如今这朝中只剩下了沈君晔,他只对外生声称太后遇刺,如今正在榻上养病,那奏折自然也呈给他批阅。

    而沈君晔口中在榻上养病的太后,却被困在咸寿宫哪里都去不得。

    太后是赵太尉嫡长女,名唤赵沅清,更是当初郢都有名的才女,方及笄时,上门提亲的人早已将太尉府门槛都踏平了。

    可赵沅清生性倔强,颇有傲骨,那上门提亲的人她统统都看不上,便就这般耽搁到了十七岁。

    十七岁那年,她等到了一个人。

    那人叫秦柏宜,是永和皇帝钦点的武状元,赵沅清只瞧了一眼,便动了心思。

    届时赵沅清在京中风头依旧盛极,原是她的妹妹赵缇玉刚过了及笄礼,上门提亲的人又如滔滔江水。

    可若真是奔着赵缇玉去的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些人不死心,只道赵沅清年纪大了,寻不到好的亲事,便向赵缇玉求亲时,顺便将赵沅清讨去做平妻。

    赵沅清向来清高,性格又与其他女子不同,若是旁而那听见了兴许要窝在闺房里哭恼,可赵沅清每逢遇到这般来提亲的,甭管是权贵还是王孙,一律亲自带着人将其轰走。

    一时间京中流言沸沸扬扬,说这赵家的嫡女因年纪大了寻不到一门好的亲事,瞧见了有人求娶自己的亲妹妹,便妒从中来,失心疯似得一个个把人轰出了赵府。

    秦柏宜当年打马游街,斜佩挽花红菱,走过拱桥,便是这样瞧见的赵沅清。

    她一身素色的衣裙,鬓上别了一支白色玉簪,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花篮正在摊边捡花,挑中一支,便要置在鼻尖轻嗅片刻。

    她若是舒缓了眉眼,便将那花枝放入栏中,若是微微拧起了眉,便也只是对着那摊主笑着交谈两句,将其放回小摊上。

    赵沅清只给了他一个侧脸,少女鬓边勾了几缕碎发,半遮着脸庞,因着隔得太远,秦柏宜只瞧见了那小巧的脸侧轮廓。

    一同游行的人见他停下,便跟上来问他,可话还没出口,便被他抬手将话给堵了回去,秦柏宜淡淡道:“不急。”

    赵沅清挑了几只花后,便从荷包里摸出银子,递给那小摊主,作势要走。

    可刚一动脚,便见迎面走来一人,那人是这京中有名的纨绔,好色又浪荡,正是头一位要讨赵沅清做平妻的人,也是赵沅清头一个带着小厮和婢女,抄着家伙将媒人做媒轰出的人。

    这人极爱面子,心里记恨着赵沅清,却因着不敢得罪赵太尉,便憋屈的好苦。

    这次外出,倒是恰巧遇到了赵沅清,他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赵沅清的去路。

    赵沅清只觉得一双上头镶满了珠宝的靴子停在眼前,视线从下往上看,连那腰间佩戴的香囊都花花绿绿,缀了三五个,瞧着风骚又招摇。

    最后,赵沅清的视线才落到那人脸上。

    她自然是认得这人,所以也没摆什么好脸色,她甚至懒得理他,直接提着花篮绕过了他,将其视为空气。

    这公子来就是要找茬博回面子的,瞧见赵沅清这般待他自然不依,又即刻上前迈了一步,再次挡住了赵沅清的去路,从腔中嗤出一声笑:“赵姑娘要去哪里?”

    赵沅清被他挡了两回,已经不耐烦了,她拧着眉头,语气十分不善,“公子若是用不着这双好看的眼睛,何不挖了喂狗?前方就是赵府,我自然是要回家,难不成公子见我采了花,以为我是要去给谁上坟么?”

    她向来说话难听,更与其他女子不同,泼辣无比,即便是在外头,也从不加掩饰。

    这公子被她的噎的不轻,愣了半晌,这才缓过来神,待他将话这么一细品,当即便翻了脸,抬手作势要去抓赵沅清,“好你个婆娘,胆敢骂爷?!”

    赵沅清原本就同他保持着距离,自然也不让他碰到自己,瞧见这人发了疯似的想要推搡自己,便直接翻了个白眼,拿着手中的花篮毫不客气的砸向了男人。

    男人被砸的突然,他浪荡惯了,瞧见的女人也都软的一塌糊涂,哪里遇到过这般二话不说就上头打人的泼妇。

    可赵沅清却不给他机会,拿着那花篮朝着他砸了好几下,这才松了手,而后她又快速的捋了捋袖子,露出一截皓腕。

    转身抓过小摊上压着摊布的长木,捏着一端高高举起,朝着男人的门面上重重落下。

    男人被打的抬手去挡,丝毫没了仪态,就要冲上前对着赵沅清动手,但他与赵沅清距离尚远,还没抬脚,却被身后的小厮拉住了。

    那小厮到底是个清醒的,不停地嘱咐他,“爷,爷,息怒,息怒啊!这可是赵太尉家的千金,可不敢动手啊!”

    那公子气的险些要厥过去,可到底还是没有失去理智,他自是知道赵沅清的确是动不得,况且这还是个女人,他虽说浪荡纨绔,可也知道,男人生来就不该打女人。

    他方才那般张牙舞爪的,其实是知道身后的小厮会拦着他,自己又抹不开面子,只当是寻个台阶下罢了。

    那小厮犹如八爪鱼似的缠着他,生怕他真的昏了头,他干脆也装腔作势了一会儿。

    而后才转身朝着身后的小厮踹了一脚,嘴里骂骂咧咧道:“没用的东西!只知道拦着老子!他娘的是老子被打!不是老子打别人!”

    说罢,他又觉得不解气,又将他踹远了些,“给爷滚远点!”

    赵沅清自然没兴趣看这纨绔子弟教训自己的小厮,便抽这个空档将手中的长木换给了摊主,柔声笑道:“多谢了。”

    说罢,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小摊上,“这是借用费。”

    那小摊主方才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往后躲了好几步,看的时而张嘴时而瞪眼,心里头还暗暗震惊,心想这女子竟这般生猛。

    可这会儿见到了银子,心里再一思量,便觉得这公子的确是活该挨打。

    赵沅清将长木归还后,那小厮已经跑远了,男人鬓发已经乱了,他抬手指着赵沅清,气急败坏道:“果真是个泼妇!幸亏我当初没娶你进门!否则才是家门不幸!”

    闻言,赵沅清只觉得这公子爷虽顽劣,可根性许是不错的,不然怎能连骂人都不会。

    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同他在费口舌倒是连理也不曾理他,只是弯下腰来,将自己扔掉的花篮捡起。

    幸好那花篮虽说掉在了地上,可里头的花倒是好好的。

    她将袖子拢好,捋顺鬓边的发髻,这才又袅袅婷婷,宛若没事人一般,绕过那公子往前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赵沅清便停了下来,她这才发现,原来今日武状元游街,叫她方才这动静给堵住了。

    她掀眸,朝着马上之人瞧了一眼。

    那拱桥略高些,正好立在日光之下,赵沅清眯了眯眼,抬手挡了一下光,也不曾看清那人的长相。

    可脑中却莫名闪过一句话——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赵沅清收回视线,朝着拱桥的方向走去,而后与秦柏宜身侧停下。

    她微微抬头,瞧见了男人的面容,颈项似玉,颌如刀削,唇十分的单薄,真真是长了一副薄情的样貌。

    可赵沅清偏生就喜欢这样的,只是一眼,她便动了心思。

    她倏尔便笑了,对着秦柏宜微微福了一礼,“不知今日状元游街,恕小女子莽撞,扰了状元的好雅致。”

    秦柏宜只是垂眸瞧她,并未开口。

    赵沅清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花篮,从里头择出一枝开的最好的花,“旁人都祝状元蟾宫折桂,小女子这里没有桂,便赠你一枝花,权当作为赔礼。”

    她捏着花枝,抬起,放置在了秦柏宜的手边,见秦柏宜不动,她也不收回手,就这般僵持着。

    半晌,秦柏宜才迎着赵沅清的眸子笑了,抬手接过那花枝,“多谢姑娘赠花。”

    赵沅清见花儿送到了,便对着秦柏宜勾唇笑了笑,而后转身离去。

    两人便就是因此相识的。

    之后的大概便是两情相悦的事情,赵沅清与秦柏宜两人暗生情愫,不久,秦柏宜便亲自向皇帝申请赐婚。

    皇帝自然喜欢做这些成人之美的事情,便将赵沅清赐婚给她,于次年春日大婚。

    且不管外头的人是如何评价赵沅清的,她始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才女和美人,多少人盼着这块到不了的嘴的天鹅肉落在地上被人厌弃。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赵沅清还被圣上御赐嫁给了风头更甚的武状元。

    有这一桩婚事了,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直直到了年底,宫中摆宴时,赵沅清遭人算计欲毁其清白,却被她巧妙躲过。

    却不想,自己的亲妹妹当时正巧去找她,竟被人将计就计利用,被人当场抓奸。

    赵沅清匆匆跑过去时,这才知道,赵缇玉被抓奸的对象,正是皇上为她赐婚的秦柏宜。

    即便是两个人并未做出丝毫逾越的事,可这宫中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两个人的清白也算是毁了。

    一时间赵沅清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发昏,险些站不稳,她只能扶着墙壁勉强缓神,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原本为秦柏宜赐婚的是赵家的嫡女,赵沅清与赵缇玉同是赵家嫡女,因此,这新娘子,便由着赵缇玉来做了。

    秦柏宜也是个君子,知道赵缇玉的清白因此而毁,即便是心中再有不甘,也不曾说出口,风风光光的将赵缇玉娶回了家中。

    赵缇玉成了亲后,赵沅清这会儿已经十九岁了,正好逢上宫中的选秀,父母之命自然不可违背。她便入宫选秀成了妃子。

    赵沅清向来都清醒理智,又聪慧异常,入宫刚一年多,便诞下了皇子,永和帝又被她吃的死死的,盛宠非常,一跃便成了贵妃。

    小皇子诞下还不足一岁,便被皇帝立为了太子。

    可是好景不长,赵沅清入宫还不到三年,永和帝便驾鹤仙去,小太子又尚在襁褓之中。

    于是赵沅清便亲自肩挑重任,辅佐小太子登基治理朝廷。

    而秦柏宜便亲自请缨镇守边疆,为赵沅清护住这江山社稷,两人这么一别,便是三十多年。

    赵沅清这么些年回想起来,都觉得难熬。

    她将先帝辅佐长大,却不想竟是个痴情的种,蕙嫔难产死后,先帝竟也同蕙嫔一起走了,她掌权这么多年,早已经无欲无求了,她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心怀天下的明君罢了。

    这样,那为郢朝牺牲了一辈子镇守漠北功高盖主的秦家人,才会有个好下场。

    其实赵沅清对于赵缇玉嫁给了秦柏宜此事,心里并无记恨,反倒是赵缇玉每每想起都觉得的对不住自己的这位亲姐姐。

    她嫁给秦柏宜后,随着她奔赴漠北,这三十多年,从未再和赵沅清见过一面。

    乍一瞧见了亲人,那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滚落。

    昔日长大的亲姐姐,分别是还是那般姝颜秀色,如今再见,双鬓早已银白,只剩下了苍老之态。

    赵缇玉一直拿着帕子抹泪,赵沅清便在一边哄着她,好容易歇下了,秦玉凝又问了一句,“祖母,祖父为何没跟来?”

    那刚停下的泪便又止不住的往外涌,半晌后,她才泪眼婆娑的摇头道:“他不曾跟着我们走,而是自己留在了漠北。”

    “他说”赵缇玉声音哽住,“他说他是将军,在漠北守了这么多年,就是死,也要死在漠北,这里有他征战多年的弟兄。”

    “若是死在了别处,他那些弟兄腿脚不便,他不舍得他们大老远的去接他。”

    赵缇玉寥寥几句,赵沅清便懂了其中之意,这沈君晔去漠北出了是奔着那虎符去的,除此之外绝无理由。

    而秦柏宜应是料到有这一日,便提前吩咐人将赵缇玉等人送走,可路上还是被沈君晔的人劫持了。

    沈君晔这一趟漠北肯定是去了,而且她敢肯定,这虎符绝不在沈君晔手中。

    若是秦柏宜肯将虎符交给沈君晔,那么他便不会说出这番话,由此可见,这虎符应是早就不在秦柏宜手里拿着了。

    那会在谁手里?太子?她拧起了眉。

    赵缇玉见赵沅清闻言并未说话,而是拧着眉似乎在想着什么,她只当赵沅清当时的心结还未解开,便拉过赵沅清的手。

    她在漠北过的是好日子,夫君对她尊敬有度,儿孙又对她恭敬有加,秦柏宜就连后宅都不曾有,她即便是年纪大了,可这肌肤还是极为顺滑的。

    可赵沅清却不同,她自永和帝死后,便日夜操劳,一双如葱郁的手,早已经不复之前的样貌。

    赵缇玉刚一摸上去,便是一愣,心里一时间便有些说不出的酸楚,喉中一股干涩上涌,叫她缓了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还有芥蒂,可”说到这,她顿住,压低了声音,“可你知道吗,我与秦将军这成亲三十多年来。”

    赵缇玉并未对秦柏宜称作夫君,而是秦将军,赵沅清听了也不由得侧目,只觉得这称呼古怪的很。

    见赵沅清抬眸看向了她,她这才勉强笑出了声,“我与秦将军虽说看起来相敬如宾,惹人艳羡,可他,从未与我同过房,就连大婚那日,他也是卷了铺子,睡在了外头。”

    赵沅清委实被这话惊到了,她的确是没料到,两人成亲这么多年,竟然连房都不曾圆过。

    赵缇玉复道:“他向来自爱,后宅干干净净,就连通房和妾室都没有过。我知晓是上天戏弄,却也从不怨恨这些。我与他并未有夫妻之情,他却敬我十分,若是我没嫁给他,恐怕我的日子,过的远不如这般。”

    说罢,她眼里又湿润了些,“我从来都知道,他与姐姐两情相悦,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他不说,我也知道。”

    “他心里,一刻都不曾忘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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