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036章
翌日一早, 外头的极轻的叩门声将沈非衣唤醒,浮玉轻声问道,“公主, 您还在睡么?”
沈非衣望着头顶的帷帐,入眼是还未睡醒的朦胧剪影。
窗棂似乎开着,风吹进来,便拂动了外头的那层薄纱。
她掀起锦被撑着身子坐起, 这才应了一声,“进来吧。”
浮玉也在外头极有耐心的等,沈非衣早上起床习惯便是如此, 唤她一遍即可。
她推开房门, 走到床榻前将帷帐挂起, 笑着开口道, “今儿外头凉快了些,”说着,她去衣橱前拿出一件交领的长裙,放在了床榻前的衣架上,“公主穿这件罢,不会太冷。”
沈非衣顺着浮玉的动作看了一眼,便嗯了一声。
按着习惯,沈非衣起床盥漱, 然后去咸寿宫用早膳。
她今日去的晚了些, 到了咸寿宫后, 太后下朝已经回了宫,除了秦玉凝外,还有沈裴也在。
圆桌上三人已经落座,沈裴坐在太后左侧, 右侧的空位置,则是留给她的。
沈非衣微微一福礼,太后便连忙朝着她招手,“今儿可是起晚了?”
太后说话时带着笑,夹了一块水晶虾饺放进了她碗中。
沈非衣有些不好意思的点头,“赖了会儿床,这才晚了。”
小姑娘抿唇的时候,模样乖巧,太后看向她时,眼里都是宠溺,她指了几个菜,“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沈裴就坐在太后旁边,沈非衣看向太后时,余光也会看到沈裴,只是她并未往往沈裴身上瞟,闻言也是笑着点了点头,“谢谢祖母。”
太后说完这些,便转过头去看沈裴。
下了朝,太后叫住了沈裴,要同他议事,两人便一路回了咸寿宫,顺带再用个早膳。
“那几个畏罪潜逃的人,你处理的如何了?”
沈裴自坐下,便没有去拿筷子,只等着太后问他,“祖母放心,那些人不出两日,便能被捉回。”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对于再举办一次春闱,你可有什么看法?”
“祝繁一党的前三甲均泄题舞弊,还有三甲中若干考生不等并未查出,孙儿觉得祖母此番公平公正,孙儿自当全力配合。”
两人说话时,沈非衣和秦玉凝便坐在旁边默默的用膳。
那虾饺不光沈非衣爱吃,秦玉凝也爱吃,那玉盘中也不过六个虾饺,两人不一会便分吃了个干净。
沈非衣手里捏着勺子搅汤时,便听见太后疑惑的问了一句,“你这嘴上是什么?”
这话自然不是对着她说的,而是问的沈裴。
闻言,沈非衣下意识便看向沈裴,视线落在男人的唇上。
那唇角靠近唇线的地方,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仔细瞧来,才辨出是一道疤。
且这疤还是对称的,男人说话时,薄唇轻启,便能看到那唇缝之中的更深处,也有这一道如弯月般的红色疤痕。
一个在下唇靠近唇线的地方,一个在唇缝更深处被掩着,两道弯月的括弧对称成了一个括号。
沈非衣知道,那是她咬的。
与此同时,她的思绪也不由得回到了昨天晚上,两个人一同偎在那狭窄的马腹中。
口中的铁锈味让她吞也不是,吐也没地方吐,那侵入的柔软在她口中肆意扫荡,无奈她只能被迫咽下。
冷静下来后,沈非衣已经并非像之前那般热了,腿上大部分没了裙子的遮挡,风吹过时,也带了些凉意。
她偏开脑袋,由着沈裴靠近她的耳侧,呼吸喷洒在上头,带着轻微的痒。
沈裴问她怎么办,问着问着,那唇便问到了耳朵上。
从耳侧慢慢到耳垂,一声声的呼气和吸气都钻进了耳朵里,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男人的呼吸声,以及鼻腔里淡淡的冷檀香。
还有耳垂被咬在口中,时而响起的水声。
手背上是男人覆上来的手,起初被他紧紧的摁在了脸侧,后因着凑到她耳边,而被拽了下来,五指摊平,轻轻的压着那铜马上搭着的一层薄纱。【手没有放在腿上】
风吹过来,那薄纱便被风吹的飘动,似是浮在了水中一般。
没有了任何的寄托,被水流淹没,在水中被湍急的流水吹开,然后那阵风歇下,薄纱又轻飘飘地落下,从铜马边缘服帖的往下静垂着。【没有描写掀裙子】
双腿被风吹的有些凉,薄纱掩盖上去,挡住了些凉意。
头顶的灯笼里头的烛芯闪烁着,忽明忽暗,似乎下一秒就被风吹灭了似的。
呼吸从平稳又变得急促了起来,下颌抵在小姑娘肩上,也能感知到身子的起伏。
余下的那只手,被沈裴攥在了手里,似乎并未有太过用力,她只是轻轻一扯,便将手抽了出来。
这样的情景何其相似,在马车上,在公主府,在铜马里,在岁玉宫,沈裴都以教她夫妻之事为由,与她这般亲密。
沈非衣抬手,抵在了男人胸膛前,轻轻问道,“殿下可是要教我夫妻之事?”
说罢,她笑了一声,“可是我已经不嫁人了,我现在也不愿,殿下是要强迫我么?”
她只记得,男人停下来默了许久,也低笑了一声,“温温错怪哥哥了,哥哥从不强迫温温。”
沈裴轻吻着她的耳朵,继续道:“哥哥要温温自己愿意。”
思及此,她脸上忽而有些滚烫,视线从那薄唇上移,却是撞入了一双深邃的眸中。
男人与她视线交汇在一起,却是极为自然地对她扬了扬唇,而后挪开了视线,看向太后,笑道,“昨日吃东西时,不小心咬到了,不碍事。”
太后语气有些不赞同,“吃什么好东西呢,如此心急,竟是咬成了这样。”
闻言,沈裴一顿,视线扫过沈非衣,忽而笑出了声,“吃的是喜欢的东西。”
男人眸子望过来时,沈非衣的视线还在沈裴身上放着,两人视线再一次交汇再一起,沈非衣连忙挪来了眼。
她抿了抿唇,瞧着似是有些不自在。
沈裴那句“吃的是喜欢的东西”一直环绕在耳边久久不散,手里捏着的勺子出神。
直到太后看向她,喊了她一声,沈非衣才缓过来。
“想什么呢?”太后眼里含着笑。
沈非衣缓过来后,看了眼太后,又看了眼沈裴,大约猜测是两人议完了事,便连忙将勺子搁回碗里,频频摇头,“没、没什么。”
顿了顿,她又问道,“怎么了祖母?”
太后也不过多追问,便笑道,“哀家说,这几日天热,哀家带你们去山上避避暑,你跟玉凝去辞一下言白师傅。”
“哦哦。”沈非衣连忙点头,然后垂下了眸子。
用过早膳,沈裴并未走,似乎还有什么事,沈非衣便和秦玉凝率先走了。
太后此行只是带着宫中的女眷,以及朝中的几个夫人蜜友。
日子定在了后日,正巧明日沈非衣和秦玉凝有课,便借此机会去礼乐坊辞别言白。
两人翌日一早,便坐上了马车赶往礼乐坊。
两人来礼乐坊的次数倒也并未太过频繁,可每一次见,言白皆是一身的黑色,连带着那面纱也都是一模一样的,像是画上的人一般刻板。
与往常一样,沈非衣和秦玉凝也呆着面纱下了马车,小厮带这两人上了二楼往最里间走。
走到中间时,右侧的门突然吱吖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男子,正好与三人迎上,前后不过两步的距离。
男人定睛一看,认出了沈非衣和秦玉凝。
他即刻反应过来,先将身后的门慢慢关上,这才看向两人,“九妹和表妹又来学琴?”
沈非衣和秦玉凝各自福礼,皆点头应了一声,靠前一些的沈非衣便问道:“大哥怎么也在这里?”
沈君晔哈哈笑了两声,“我本来是想听言白师傅弹曲儿,怪不得见不到人,原是今日要来教二位妹妹,实在是赶得不巧。”
说罢,他顿了顿,便问道;“既然二位妹妹要学曲儿,可否介意邀请做哥哥的我,暂去旁听一番?”
这话说得彬彬有礼,询问也极为妥帖,即便实在介意,沈非衣也不好直接拒绝,点了点头,“自然不介意。”
前面站着的小厮也是个机灵的,三人停下说话时,他便及时站在了一边,闻言便连忙对着沈君晔弯腰,抬手指向最里侧的厢房,“贵人请。”
说罢,便先走一步上前带路。
沈君晔便顺着小厮指引的方向走,两个姑娘便顺势跟上。
前几次学琴,都是沈非衣和秦玉凝来了来了许久,言白姗姗来迟,倒是这一回,变成了言白在屋中的帘幕后坐着,等候两人。
隔着一道厚重的帘幕,男人掩在其后,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的轮廓其余的便极难辨别。
言白也不知是没瞧见多了个人,亦或者是知道了但懒于理会,待三人坐下后,才开口。
那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在里头,平静的像是冰冷的瓷器,“今日不学新,两位姑娘只需将前几日教会曲子练习熟练即可。”
这话一说,沈非衣和秦玉凝心里便明了。
两人头一天来时,言白当时便说的很清楚,说他每一次来便只教一首曲子,余下的视线全凭两人练习。
只是现在这个场面,言白又突然说不教了,两人大抵都知道,许是因为沈君晔在这里。
沈君晔自然也是个人精,闻言,面色依旧含着笑,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而后轻磕在桌上,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
他笑出声来,“怎么,是言白师傅不肯赏脸么?”
言白并未有停顿,即刻接话,语气依旧平稳非常,“公子多虑了,只是二位姑娘的确学的曲子太多,如今两人重温曲目,我自然也方便指导。”
“哦。”沈君晔敷衍了一下,“既如此,爷吩咐你给爷弹一曲儿,可弹不可弹?”
“我只负责教琴,并不负责为公子弹曲。”
“所以言白师傅,还是不肯赏脸喽?”
“”
言白并未再开口,屋中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见势,沈非衣当即便眉头蹙起,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微微瞪大,流露出一丝骇然。
薄唇被她抿了又抿,透着些无措,那紧握着的手,足以看出她的紧张。
就在这时,旁侧的秦玉凝率先开口,“表哥息怒,不如由我为表哥弹奏一曲,可好?”
闻言,沈君晔当即变了一副面孔,他似乎开心极了,笑了一声,视线落在秦玉凝身上,表情极为愉悦,“好啊,劳烦表妹。”
见沈君晔如此反应,沈非衣那蹙起的眉头这才缓缓松开,小声的舒了口气,似是放了心。
沈君晔说话时,秦玉凝已经起了身,她去了离她最近的小间里,抚着裙子坐下,指尖压在琴弦上。
指尖微动,那流畅灵动的乐声便从她指缝中流出,极为动听悦耳。
秦玉凝一连弹奏了三曲,都并未有丝毫的卡顿,也没有丝毫像是初学者的生疏,宛如庖丁解牛一般,将这三首曲子赋予了生命。
沈非衣微怔,眉间刚浮上一抹困惑,便被她极快的压了下去。
三首曲子弹罢,沈君晔便连忙鼓掌,对着秦玉凝好生夸赞。
秦玉凝从未受过这般热烈的赞赏,一时间竟是有些不好意思,颊上都飞起了一片红晕。
言白扰了沈君晔的兴致,则是秦玉凝为他弹了曲子,如此一来二去。
言白觉得秦玉凝弹得这般精湛,自然无须再练习,沈君晔觉得晦气,见两人辞别了言白,也跟着出了雅间。
而沈非衣,进了屋中,除了同言白说明今日不会再来学习后,便不再说过一句话,反倒是沈君晔兴致高涨,揪着秦玉凝不放。
秦玉凝与沈君晔并不熟悉,便不好拂了沈君晔的面子,只好陪笑,沈君晔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从最里间走出二楼,见沈君晔还似有说不完的话,沈非衣却已经没了耐心,她在即将下楼时便上前一步,将秦玉凝拉到身后,对着沈君晔抱歉的笑道:“大哥,时候不早了,我与表妹便先回宫了。”
闻言,沈君晔透过前头的窗往外瞧了一眼,便看着沈非衣笑道:“确实不早了,我备了膳,二位妹妹留下用完午膳再走也不迟。”
沈非衣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了大哥,这礼乐坊的菜品我吃不惯。”
说话时,那楼下的小厮已经一个个的端着菜品上了二楼。
“那许是之前的菜品,今儿这几种,皆是最新的菜品,二位妹妹也应当尝尝,你瞧,这菜已经做好端上来了。”沈君晔丝毫不给沈非衣拒绝的机会。
那些小厮端着菜品上到二楼时,却因沈非衣的位置挡住了去路,几个人卡在楼梯上无法前进。
见势,沈君晔嘶了一声,不赞同道:“九妹,你莫要任性,你吃不惯,也得问问表妹的意思。”
闻言,沈非衣视线落在了沈君晔身上,语气有些冷,“大哥这是做什么?我不愿留下来用膳,大哥难不成还要逼我?”
“九妹你看你这话说的,怎么是逼你呢,这礼乐坊的新菜品味道极好,大哥不过是想要邀请九妹妹尝一尝。”
沈君晔看向沈非衣时,眸中流露的感情像是在包容一个任性胡闹的晚辈一般,瞧着极为刺眼。
沈非衣掩下眼底的厌恶,不想再同沈君晔多说,而是抓着秦玉凝的手,动身下楼。
她刚转过身,便停下,对着那停在楼梯上端着菜品的小厮冷道:“让开。”
没人动。
“让开!”沈非衣声音大了些。
那站在前头的小厮依旧不动,睁着眸子看她,眼珠子却是在她身后瞟来瞟去。
沈非衣和秦玉凝来学琴,身边从来不带随从,都是单独来的,如今被这小厮挡住去路,也没办法,只能亲手去扯他,想要将他推走。
可沈非衣那手仅仅是刚一碰到那小厮,他便是一抖,将手中托着的一盘菜推了出去。
金黄色的油脂全都浇在了沈非衣的裙子上,连带着那绣鞋上缀着的大颗珍珠都浇的变了个颜色。
从膝盖上端开始,白色长裙上浸满了黄色油污,极为显眼,那盘子里的菜也尽数倒在了沈非衣的脚上。
那小厮见势,连忙大惊失色,想要跪下,可在这楼梯上根本没有跪的地方,只能连忙让开立在一边,垂着头不停地弯腰。
声音带着慌乱,就连吐字都极为不清晰,含含糊糊的,又像是方言,根本听不清楚,仔细辨别的话,也只能依稀听到一句贵人恕罪之类的字眼。
身后跟着的人也极为自觉,学着他都后退靠在栏杆上,为沈非衣让开一条道。
沈非衣被浇了一身的油污,秦玉凝当时也看到了,想要去拽沈非衣,可却没来得及伸手,两人实在是挨得太近了,她想要去拽沈非衣的时候,那菜已经撒完了。
相较于一前一后的惊呼,当事人显得倒是平静的多,只是戴着面纱,她再怎么平静,旁人也瞧不见。
沈非衣只是微微一顿,便自如的迈过楼梯下了楼。
脚下踩过的地方还留下一个脚印,顺着楼梯越往下,那脚印的轮廓便越来越浅。
随着沈非衣一步步下楼,她掩着的眸子也愈发暗了下来。
她每迈出一步,便能看到裙子上的油污,以及鞋子那大颗珍珠上的油黄色。
沈非衣没有着急,从容端庄的缓缓下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莲上,裙摆摇曳生风,倒不像是洒上了油污,而是将裙摆铺满了细碎金黄的桂花。
她下了楼之后,微微顿住,转过身来,看了那二楼一眼。
隔着围帽,沈非衣的脸沈君晔根本看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沈非衣眼里的怜悯之色。
不过一瞬,她便又转了过去,袅袅婷婷踏出了阁楼。
而楼上的沈君晔,在沈非衣除了礼乐坊后,才勾出了一抹冷笑,眼里尽是讥诮。
他啧了一声,摇了摇头。
原本这沈非衣,他想让她多活几日。
只是如今来看,他这不中用的九妹妹,给她命,她都不知道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