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美心善
走廊上的空气潮湿而黏腻，即使在雨天也，闷热的暑气也带给人一种压抑逼仄的感觉。
方槐的视线紧盯着离他大概两三个教室远的两道身影，一道清瘦挺拔，另一道则显的分外娇小。
距离隔的太远，方槐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只是凭借着拐弯时余杏露出的半张侧脸推测，她此时应该是放松的。
李清和说话时特意弯了些腰，因此从方槐的视角看，两人挨的很近。
方槐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李清和搬着厚厚一摞书跟着到了余杏的座位上，放下时桌面都跟着一颤。
教室后排的位置并不宽敞，角落里正对着摆放的是一人高的铁皮书柜，里面摞着一些让学生看的课外读物和教室日志之类的东西。书柜许久没有打扫，玻璃窗上贴的纸条也是乱七八糟的，有以前的旧成绩单，也有被人恶搞时画上去的涂鸦，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一中的惯例，高二升高三会挪去新的教学楼。在上一届高三走后，空下来的班级几乎已经被确定了各自的归属，他们的新班级在上个学期就已经分好了。
罗红梅为了给他们谋个方便，特意向校长申请，提前拿了三（13）班的钥匙，允许他们把不想拿回家的资料存放在班级里。
准高三生的假期时间很短，两个星期左右，就算上面下了通知不允许提前开学，年级里还是借着暑假补习的由头上课，只不过不用像平常那么严格，晚自习也缩短到了两节。
高三的教材在高二期末时已经发过了，方槐书桌上摆着一摞，椅子后又放了一摞，几乎是将整个座位都塞的满满当当。
“这就是本学期的全部教材了，高三资料本来就多，下次可以带个书箱来，这样好放也容易整理。”李清和扶了扶眼镜，又接着说道：“水卡和饭卡可以在后勤处充，就在我们领校服的地方，下一楼左拐就能看见。”
余杏听着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想打手语，却突然反应过来李清和看不懂，于是撕了张便利贴写好递了过去。
上面端端正正写着“谢谢你”三个字，字体端正秀雅，正如其人般温婉含蓄。
李清和笑了笑，声音温和清朗，说道：“没关系，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同学了，如果有问题可以找我来帮忙。”
余杏点了点头。
正坐在位置上收拾新书，方槐回了座位，弯腰将她先放在地上的校服扔到了自己桌面的书堆上。
“别挡着路。”方槐语气不算好，说完就坐了下去，趴在桌子上准备补觉。
方槐是背着她坐的，从她仰起头的视角来看，只能看见黑漆漆的后脑勺,发尾长度到脖子中间，发丝柔软乌黑。
余杏收回视线，抿着唇继续低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下午放学时雨依旧在下，才五点多钟，外面的可视度明显降低，暮色昏暗阴沉，天空泛着暗黄色，像末日即将来临场景。
一中规定，走读生可以不用上六点半的晚读，因此晚饭的时间可以算得上十分宽裕，大多走读生都会选择回家吃饭。
余杏也不例外，等班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雨伞。
方槐还趴在桌子上补觉，一整个下午都没怎么换过姿势，任凭窗外的风雨怎么呼啸奔腾，都没有对方槐产生丝毫的影响。
余杏犹豫了一下，还是拍了拍方槐的肩膀。
方槐没有反应。
余杏又用了些力。
方槐这才动了动身体，混沌的意识开始逐渐回笼，可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眩晕的感觉，不适感直逼大脑，整个人就像被温热的水包裹般让人喘不过气。
余杏察觉出方槐的不对劲，伸手想摸一下他的额头却被一手推开，“别碰我。”
方槐额角的碎发依旧潮湿，贴着他的脸颊，让他此时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种颓唐的狼狈感。嗓子干涩生疼，让方槐的声音都有些虚弱嘶哑。
“你生病了！”
余杏对着他比划手势。
方槐别过脸没搭理她，缓过劲后，单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拎起椅背上搭的外套就要离开，却被余杏拽着了胳膊。
入手的肌肤带着不正常的高温，在她微凉的手心里肆意散发着热量。
难怪一整个下午都在睡觉，不知道已经烧了多长时间了！
“去医院，看病。”
余杏站到他面前，挡着他的去路。
她知道方槐不喜欢去医院，不是什么要命的大病死活都不会去。少有的几次也都是因为意外。除了方槐妈妈进医院的那晚，一次是因为她，一次则是方槐跟人打架手臂骨折，还是方正山硬带着他去了医院。
方槐说话都带着些有气无力的感觉，往日冷峻的面孔也带着虚弱的病气。
“跟你没关系的事，少管。”
方槐的话丝毫不留情面，仿佛余杏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不是家人，更像是一个有着并不怎么愉快过往的陌生人。
余杏咬了咬嘴唇，坚持道：“你生病了，必须去医院！”
方槐低头看着余杏，那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里丝是毫不退让的坚持。长着一副温婉内敛的模样，倔起来却是比谁都固执。
两人僵持了许久，方槐最终退了一步。
余杏给陈叔发了短信，然后跟着方槐一起去了校门口。
校门口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人，在昏暗的雨幕里，色彩明艳的雨伞缓慢移动，给沉寂萧瑟的氛围里添了一丝生动。
方槐单手撑着伞，余杏就跟着站在他旁边，两人打着同一柄伞。
方槐有些乏力，肩膀微塌，粗重的呼吸声仿佛就在余杏的耳侧，绵绵不断。
余杏有些担心，不时便抬头看一眼。
方槐眼皮微阖，抓着伞柄的五指修长匀称，用力时弯起的骨节轮廓格外明显且泛着不自然的白。方槐此时的状态称不上好，似乎连站着都是费力的。
好在没等太久陈叔就到了。
因为一中规定，校门口禁止停车，陈叔在路边停好就一路小跑了过来。
“少爷，余小姐，真不好意思，路上稍微堵了一会儿。”陈叔抱歉地说，伸手要将拿着的伞递过来。
余杏连忙摆手，用手势示意陈叔先送方槐去医院。
“好、好好…”
陈叔抹了抹额头上急出来的一把虚汗，连忙点头应好。
到医院时已经快六点了，医生先给方槐测了体温，392c，已经是高烧了，如果再迟来一会儿还不知道要拖出什么毛病。
输液室里的人不多，大多都是小孩子和老年人，方槐找了个靠近角落的清净地方坐了下来，伸手将随身带的东西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方槐精神不振也困倦到了极点，靠着椅背的头一点一点的下沉。
等余杏交完药费回来，方槐已经扎上针昏昏欲睡了。
余杏轻轻过去，将手上借来的毯子给方槐盖上，然后坐到了一旁，这也算是两人少有的共处时光。
和方槐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两人像这样和平相处的机会并不多。
余杏的眼神无声而细致地从方槐脸上一寸一寸地掠过，这是她的私心。
方槐是个单眼皮，眼皮很薄，闭着眼时能看到上面布着的淡紫色毛细血管，即使平常睁着眼也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直到走廊上突然传出的一阵暴动，余杏才回了神，赶忙收回了视线。
似乎是有急救的病人到了，从走廊的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病人家属哭喊着跟在推着病人的护士身后，焦灼又无力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方槐似乎也被这动静惊醒，刚醒来时还有些发蒙，反应迟钝缓慢，抬手就要去揉眼睛，半道就被余杏拦了下来。
方槐这才注意到余杏还在这里，看了眼手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哑声道：“你该回学校了。”
“没事，我可以照顾你一下。”
看懂了余杏的意思，方槐扯起唇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带了点嘲讽的意思说道：“你照顾我？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去照顾别人。”
方槐停顿了一下，缓了缓有些急促的呼吸才继续说道：“还有，我不需要你来操心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饶是余杏再想忽视他话里的讽刺和疏离，此刻也有些难堪。
略显无措地站起身，余杏低着头把伞放到了他的旁边，手势比划的匆忙而凌乱：“那我就先回学校了，你注意一点身体。”
余杏转身匆匆离开，脚步比平常还要急促。
方槐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视线在片刻后落到了身上披的毯子上，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杏耳尖发烫，眼眶也跟着发热，难堪又羞耻的情绪让她喉间止不住的发涩。
回学校的一路上，余杏都在反复调整着情绪。没顾得上吃饭，总算在上课前及时进了班。
一中的晚自习没有一定要上课的硬性要求，老师们不用讲课，只是来看管纪律，时间都留给学生们自主分配，针对自身的情况进行学习。
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带班，进班时先布置好作业，然后便开始备自己的课。
余杏调整好情绪，从书堆里抽出来练习册，刚准备垂头写题时，面前突然掉了一个小纸团。
余杏抬头，看见陈辉把书立起来做遮挡，自己则转过头，表情夸张地指了指她桌子上的纸团，又指了指方槐空着的座位。
余杏把纸团打开，上面的字体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串话：“请问，你知道你的同桌为什么没来吗？”
“他生病了，正在医院输液。”
“哦哦，严重吗？用我帮忙去请个假吗？”陈辉原本还有些疑惑，怎么这新同桌连方槐去哪里都知道，不过在看到方槐生病时瞬间抛到了脑后。
“不用，已经请过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同学，你真的、人美心善！！”
余杏看着陈辉写到中途停顿了一下，咬着笔尖略作思考后才重新提笔写，句子中间还划掉了一个错字。
看到纸条上的回复，陈辉总算放心了，扭头用赞许的目光看向余杏，比了个赞美的手势，心想，这新同学真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