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霓
雨势很大，车道堵成长龙。
透过车窗上的雨痕，霓虹灯都变得有些虚焦，唐霓按下车窗，将手伸出去，想要抓住雨滴。
旁边并行的越野开着车窗，倏乎而过，无惧风雨。
对面人行道上的行人突然指着商务车喊了一句“唐霓”！
人群顷刻间躁动起来。
“唐霓唐霓哎哎！”
“是大明星唐霓！”
……
车内。
经纪人杨瑞条件反射关上车窗，商务车瞬间被举着手机拍照的人群围住。
司机万分小心地开着车，生怕蹭到粉丝。
粉丝激动地拍着车窗，杨瑞几下就将车帘拉上，看着唐霓无所谓的样子，杨瑞头疼该如何解决今天的事情。
f1越野场地赛几乎承包了这个夏天所有的热度。
今天唐霓出席一场红毯活动，恰好遇到赛车比赛的投资方，人家很客气地说了一句“十分欣赏唐霓，想邀请她作为明星嘉宾出席赛车活动”。
天降资源。
杨瑞怀着激动的心情朝唐霓使眼色，然后就听到她冷冷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对赛车没兴趣！”。
杨瑞差点当场晕过去。
就算你真的极其讨厌赛车，也别当众让业内大佬难堪呀！
不答应可以不说话。
杨瑞心梗，明明是在活动后场，可话说完没几分钟，黑料就被爆出去，唐霓耍大牌的消息冲上热搜。
她只能带着她匆匆离开红毯现场。
唐霓妥妥的黑红体制，圈内出了名的冷美人，面对镜头从来都是一副冷脸，也不爱回答记者的提问。
杨瑞从业十几年，十分清楚唐霓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娱乐圈。
如果不是霓自身条件太优秀，杨瑞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带这个刺头。
外面雨声渐大，粉丝拍打窗户的声音终于散去，车子依旧缓缓前行。
唐霓将窗帘拉开，四行车道堵成长龙，宛如没有尽头，方才倏乎而过的越野仿佛只是错觉。
香樟树被暴雨拍打的枝叶乱颤，路上行人拽着被狂风吹翻了的雨伞。
穿着荧光绿制服的交警吹着口哨，终于将交通疏通。
商务车汇入车流。
唐霓缓缓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因为礼服的缘故，还是雨天沉闷，她有些喘不上气，再次将按下车窗。
杨瑞瞬间按停车窗。
湿气顺着缝隙窜进来，光洁的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下，却没刚才那么难受，人也清醒了几分，唐霓看向窗外。
“礼服还要还。”
杨瑞气闷，可也不敢骂艺人，只能提醒她，免得礼服被雨水打湿，还的时候又要赔钱，名声也不好。
唐霓白皙的手摁着太阳穴，头疼的厉害。
杨瑞盯着这张骨相与皮相完美契合的脸讪讪说道：“公司已经在控评了。”
“至于你得罪……我们以后大概跟赛车圈无缘了，不用太在意，只要……”
听到“赛车”两个字，唐霓才回神，看着杨瑞，“什么？”
合着说了半天，您压根就没听啊。
白矫情了。
杨瑞的电话响了一声她立刻接起，“怎么会……有这么严重……不是老板，你得保呀，多大点事……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去道歉……今天的拍摄怎么会暂停？喂，喂？”
唐霓无所谓，拍了下司机后座。
司机立刻掉头。
跟在唐霓身边，一定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从刚才杨瑞的话中听出拍摄暂停，依照唐霓的性子，自然是回去休息。
司机很聪明的掉头。
今天本来还有一个物料要拍，因为唐霓耍大牌上热搜的事情，刚刚老板打电话说品牌方取消了拍摄。
杨瑞恨不得将手机砸了，看到唐霓的态度，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到底想干嘛？”
“你的损失我补给你。”唐霓语气很淡，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司机与助理相互递了个眼神，唐霓不好相处是真的，对他们大方更是真的。
仔细想想，平时跟在唐霓身边，除了不爱笑不说话之外，好像没怎么见过她发脾气，所谓不好相处，可能就是气场。
生人勿近的气场。
就算唐霓拒绝出席活动，杨瑞也没什么损失，又不是她谈下的项目。
再说了，唐霓不说场面话是圈内共识，有多少人黑她装高冷，就有多少人吃她这种个性。
当然，这次得罪了行内大佬，有点麻烦，要不然品牌方哪会轻易取消拍摄，而且还是老板亲自打电话给杨瑞。
又回到那段拥堵的路段。
雨势渐小，并行的车辆突然摇下车窗，高清相机对准唐霓。
“是代拍，什么时候跟上的？。”杨瑞烦躁地吼了一句，“快从这绕过去。”
司机顺从地绕进一条单行道。
后面的代拍群追不舍，车轮胎剐蹭马路牙子的声音格外刺耳。
又拐进一段水泥上坡，两侧是居民自建房，道路有些不规整，轮胎压着凸起的水泥板发出“砰、砰”声。
听的人心惊肉跳。
杨瑞盯着后玻璃，不停催促，“快点，再绕，一定要甩掉，走这边，从这里出去就是冰河路，那边车少人少。”
司机又一个急转弯。
所幸下雨，小道上没什么突然窜出的行人，可这样依旧危险。
唐霓面色渐冷，“停车！”
“不能停，”杨瑞尖声喝道，又起身朝后盯眼看了几下，“好像甩掉，我靠，快走冰河路。”
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又一脚油门，惯性导致唐霓的手臂撞在扶手上。
她闷哼了一声，却吓得杨瑞与助理尖叫起来。
“呀！你受伤了？”
“骨折了吗？”杨瑞看了眼被唐霓抱在怀里的手臂，又盯着后玻璃，“马的又跟上了，再开快点。”
司机脸都吓白了，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车轮上了冰河路上的绿化带岩石，又被他紧急打方向盘，眼看就要撞上对向车道上那辆飞驰而来的越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灾难来临之前，尖叫是本能。
巨大的恐惧席卷而来，身体机能瞬间绷直，潜意识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
对向那辆越野却以不可思议性能原地掉头，仿佛是个玩具车，被巨人用手拨了下，瞬间驶离十几米远。
靠边停车。
商务车冲上对面马路绿化带撞上桥栏，幸好代拍车没撞上来，要不然他们连人带车直接就被撞进河滩了。
车内静止了几秒，才传来喘息声。
助理解开安全带，喃喃道：“那辆车是逆行。”
要不然车头怎么能瞬间调转。
且发生在眨眼间。
司机松了口气，又白了助理一眼，暗自庆幸没出大事，“他过来了……”。
“快下车，拦住代拍，”杨瑞拍着司机的肩膀，又对助理说道：“乐乐，打电话给交警。”她自己打电话给公司另外派车。
那个身影……
高大的身影从越野车上下来，朝着她走来的样子似乎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
唐霓打开车门，冰河路风大，零落的香樟树叶被风雨裹挟着刮进车内。
“不许拍，你干什么？”
代拍四个人，司机只有一个，他根本拦不住，那些个代拍十分兴奋唐霓打开车门，不但能看清礼服，似乎还受了伤。
他们不停地喊她的名字，让她看镜头。
又问她为什么耍大牌，力求捕捉唐霓变脸的镜头。
司机与乐乐两个人拦着，杨瑞护着唐霓。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揪着一个几乎就要将镜头怼到唐霓脸上的小个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相机砸地上，摔了个粉碎。
谢云非。
是谢云非，她年少时最闪亮明媚的日子里都有他的身影。
唐霓怔怔望着他。
曾经的少年褪去青涩，精致的五官更加冷硬，头发极短，一身夹克休闲服，动作粗暴，揪着小个子的手没松，拽着他原地绕了一圈，毫无征兆地将他一脚踹翻，小个子的骂声切换成哀嚎。
其余两个代拍见状，立即举着摄像机，送上门来的爆点新闻。
一秒不到，举着相机的手腕被拧着发出“咔嗒”声，相机也应声摔倒。
司机眼疾手快，抢过相机，从里面拿出内存卡。
“草泥马b，你谁啊，你跟这个贱货什么关系？”应该是领头的代拍，见同伴都被修理，他活动者脖子，脖子纹着什么纹身，因为脖子太粗，几圈肉让原本的纹身变形，他拿着手机的手指着唐霓，“老子要有钱一样能睡她，长了一张欠操的贱样——”
“啊啊——草泥马——”
谢云非像是被刺激到，突然扳着纹身男的手臂，手肘对准他纹身脖，腹部又一膝盖。
纹身毫无悬念地向前趴。
谢云非扭着他的手腕一转身，脚踩后背，只听见“咔嚓”一声。
连串的动作让纹身男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冰河路。
劲风裹挟着细雨，唐霓眯了下眼，七年未见，再见却是如此情景。
他像是浑身充满戾气的黑豹，在纹身男的两个同伴跑来帮忙的时候，一手抓着一个，直接朝着脚下纹身男身上磕。
惨叫声夹杂着谩骂声此起彼伏。
双拳难敌四手，被他抓手里的两个男的朝着他腹部给了几拳。
有人好像还带了武器。
谢云非吃痛，却不肯松手，一脚一带，将小个子压在膝盖下，可惜另一个挣脱，朝着谢云非的脸就是一拳。
谢云非躲闪不及，惯性偏头，嘴角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乐乐与司机两个人缠斗一个，谢云非一打三。
唐霓在娱乐圈多年，什么样的代拍没见过，但今天的代拍格外猖狂。
见谢云非受伤，唐霓立刻下车冲过去从后面抓住一个人的手腕，杨瑞吓疯了，对个那个代拍又抓又踢。
唐霓腹部挨了一肘，痛的弯腰倒地。
谢云非回头看了一眼，这下彻底被点燃怒气。
仿佛尝到鲜血而丧失理智的吸血鬼，嘴角渗着血，他啐了一口血，抓着打唐霓的那人手脚并用，搏击格斗散打全上。
他的同伴立刻上手，司机和乐乐从后面伺机而动，七个人扭打在一起。
乐乐挨了几下被杨瑞叫回来。
情况快要失控的时候，交警赶来，三两下就将人分开，“蹲下，都蹲下！”
唐霓立刻挣扎着起身，“警察同志，是我们报的警，他们是代拍，追赶我们的时候发生了车祸，这是……”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介绍谢云非。
七年未见。
一见面就扭打成这样。
她该怎么说：这是我同学，路见不平吗？
连张毕业合影都没有，她拿什么证明曾经明媚又热烈的青春，她也参与过？
杨瑞急忙上前解释刚才的情况。
谢云非伤的不轻，脸颊嘴角都挂彩，衣服也撕烂了，最要紧的是手臂上被划了一道七八厘米的口子，看着触目惊心。
……
几人被带去派出所做笔录。
这件事的起因就是艺人与代拍追赶过程中发生了车祸，监控显示的清清楚楚，交警这边只能按交通事故来处理。
砸坏的相机照价赔偿，杨瑞表示谢云非砸的都由她来负担。
代拍侵犯肖像权这一项基本不成立，唐霓是作为演艺圈公众人物，在公开场合对公众的拍摄负有一定容忍义务。
至于防卫……应该是互殴，或者是打群架，司机和乐乐还好，谢云非从监控里看得出完全就是在暴揍那几个代拍。
从他们惨兮兮的样子也能看出。
反倒是代拍属于防卫过当。
不过因为他们追赶导致唐霓受伤，双方各退一步，交了罚款，各自承担医药费，各自回家。
公司派的商务车赶到派出所门口。
谢云非竟在杨瑞他们几个人的劝说下跟着上了车。
乐乐非常有眼力见地坐到最后，将副驾驶地位置让出。
司机往医院开，“哥，你伤的重不重？你车技也太好了。”
这话问的跳跃。
谢云非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突然抬眸，漆黑的眸子在内后视镜与唐霓的眸光相触。
霎时，唐霓躲开。
心脏倏地一缩，生理上的疼，她仿佛回到七年前分开的那一刻。
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又忍不住偷偷看他。
他单手撑在车窗上，侧脸轮廓利落分明，神情寡淡，少了几分少年时的狂傲，多了几分疏离。
到了医院，杨瑞和乐乐带唐霓去做检查，让司机跟着谢云非。
唐霓腹部只是挨了一下，不要紧，手臂却肿了起来，疼的厉害，做完检查之后，天已经黑透。
雨又开始下。
她下意识寻找谢云非的身影。
他还在。
唐霓心里一暖，又一紧，下意识看向他的手臂。
谢云非与司机坐在走廊的空椅上，见到她从检查室出来，杨瑞说了句“没伤到骨头”，他起身，从司机手里拿走药袋，头也不回地走了。
七年后再见，竟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夏末的风雨像是裹了冰碴，汨汨仄仄打在唐霓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