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寻亲
一听是常顺的事儿有了消息, 赵云安顿时打起精神来。
“林大人请快说。”
林志海看着赵云安的神色,心底叹息眼前人倒是重感情,不过是一个收留的小厮, 虽说有些功劳, 可毕竟只是下人。
赵云安如此重感情,为人长情,也难怪人缘好。
林志海如此想着,脸色更加柔和, 毕竟他自认跟赵云安之间,也是有几分香火情分在的。
“说来也是巧了, 丁家犯上作乱, 虽未波及云州, 可也引起一些波动, 民间很是乱了一阵子, 竟有宵小趁乱行凶,从云州府拐卖孩童。”
“这伙人贩子被抓之后,便将许多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抖落了出来。”
“本官留下的人听了, 便顺势问了问常顺的事情,原本没抱希望, 哪知道居然问出一些事情来。”
说到这里,他看向一直站在赵云安身后的常顺。
许多年前, 常顺只是云州常家村一个不起眼的孩子, 在养母死后吃百家饭苟延残喘。
可如今, 常顺人高马大,站在那边魁梧的像一座小山, 武艺更是过人, 在山北之战中立下战功, 已经是小小的武将了。
林志海心底一琢磨,笑容更加真诚:“那人贩子交待,说十六年前,他们曾经从北宁拐带了一个孩子。”
“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孩子不是他们拐带的,而是一个大户人家送出来,说是家里头小妾偷生的私生子,让他们发卖的远远的省得烦心。”
林志海又道:“那人还说,当时那孩子除了一身衣服,其他什么都没有,看着有些傻——不太机灵,脖子上挂着一块铁片。”
“当时他还以为是啥好东西,打算卖了,结果问了人就是不值钱的铁片,就给那孩子留下了。”
“哪知道等到了云州地界,那孩子自己逃跑了,他们找了几日也没找到,怕引起官府的主意就没继续找下去。”
赵云安脸色微变,看向了常顺。
常顺的神色也有些恍惚,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是能吃饱穿暖的,但那时候他太小了,记忆也模模糊糊,有时候甚至怀疑那是虚假的记忆。
他下意识的握住胸口的铁片,这么多年下来,铁片被他摸得程亮,上面的字迹已经磨平,再也无法追溯到底写了什么。
赵云安转头问道:“他可还记得是北宁哪一户人家?”
林志海遗憾的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而且他说当时大户人家的下人抱着孩子过来,除了孩子什么都没留下。”
那就是不知道了。
赵云安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林志海,转头拍了拍常顺的肩头:“至少知道了你出生的地方,这样以后也好找许多。”
常顺微微叹气:“少爷,我还是一点都不记得。”
赵云安笑道:“他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他怕常顺听见妾生子,偷生子之类的话心底不高兴。
常顺摇了摇头,又笑着说:“我知道少爷不会因此看不起我,这就够了。”
赵云安忙道:“我怎么可能因此看不起你。”
那户人家行事狠辣,对付一个三四岁的孩童,竟让将他直接卖给人贩子,可见也不是善茬。
无论所谓的妾室偷生子是真是假,孩子终归是无辜的。
常顺又道:“少爷为了我已经欠下不少人情,如今我长大了,能自己慢慢找。”
赵云安只是笑:“你跟我还客气做什么?”
常顺却坚持道:“原本也不该让少爷费心的。”
赵云安便道:“正好岳父大人在北疆,距离北宁也近,到时候让他帮忙找一找,也不费事。”
见常顺还要说什么,赵云安笑着起身:“好了,再跟我客气的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常顺果然摸了摸脑袋,不再说什么了。
寻找了许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消息,赵云安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等回到内院,赵云安一进屋,就瞧见顾季夏带着丫鬟正在收拾朝服。
朝服是新发下来的,乃是符合永昌公府的品级朝服,一看就知道是赵骏特意吩咐,礼部才会在这个当头还分心赶制出来。
顾季夏肚子已经鼓起来,见他回来就说:“官人回来了,刚好上身试一试。”
赵云安也不反对,套上之后就笑:“大伯特意叮嘱的,礼部自然做得半点不差。”
谁都知道赵骏是未来的皇帝,他放在心上的事情,礼部自然打起全部精神来。
顾季夏看了看,也笑了起来:“果然是分外的合适。”
“礼部督办的大人心细,连我的那身朝服都合身的很,且腰部放宽了,后头肚子再大一些也无妨。”
赵云安套了一下就脱下来,忽然问道:“季夏,你小时候是不是常住北宁?”
顾季夏点头道:“北宁靠近北疆,也是父亲的老家,我是在北宁长大的。”
一直到后来顾将军成为北疆军的大将军,皇帝才让他们进京常住。
“官人缘何问起这个?”
赵云安便将林志海带来的消息一说。
“你在北宁多年,可听说过哪户大户人家少了个庶子?”
这倒是让顾季夏为难起来,她拧着眉头左思右想,还是摇头:“没听说过。”
“这样的事情,即使真的是北宁的大户人家,肯定也都瞒得死死的,哪里会让别人知道。”
赵云安一想也是,而且顾季夏那时候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里能知道这些消息。
“罢了,到时候给岳父大人写信,请他派人查一查吧。”
顾季夏笑道:“父亲与北宁的大人们极为熟络,若常顺小哥真的是北宁人,迟早都能寻到家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呢,外头有丫鬟进来:“少爷,少夫人,表姑娘前来拜访,正从如意园那边出来,如今在椒兰院,二夫人问您要不要去见一见。”
赵云安一听,点头道:“那就去见见。”
他要去,顾季夏自然是也要过去看看的。
路上,顾季夏看了眼夫君,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位表姑娘一回来,丈夫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赵云安注意到她的动作,还以为她有所担心,便安慰道:“孙表姐为人八面玲珑,并不难相处,她很知道分寸。”
顾季夏笑着点了点头,暗道听起来,夫君跟这位表姐并不太亲近。
两人刚到椒兰院呢,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的笑声。
孙素心当年在赵家的时候,与金氏的关系一直不错,如今多年过去,生疏不少,但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便又熟络起来。
她向来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的功夫,就哄得金氏很是高兴。
“这就是表弟妹吧,果然一看便是温柔娴淑,二舅母,等表弟表弟妹生下麟儿,你可是有的忙喽。”
金氏更是高兴:“瞧你这张嘴就是讨人喜欢。”
说完又招呼儿子儿媳坐下,重点是儿媳,她肚子里可有孙儿在,不能累着。
赵云安顺势也坐下来,笑着问道:“表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孙素心脸上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掩饰过去:“原本是早该过来看看的,哪知道你表姐夫又病了,我只得在家照顾,怕过了病气反倒是不好,等他好全了才过来。”
赵云安跟这位表姐夫完全不熟,便只点头说了句:“如今都在京城,来往走动也方便,还是表姐夫的身体最重要。”
孙素心笑容淡淡:“外祖母和两位舅母都是长辈,不能失了礼数。”
说完又道:“可惜大舅母那边忙得很,我进屋坐了一会儿反倒是碍事儿,便早早出来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幽怨。
赵云安没接话茬,转而问道:“怎么没把小外甥带来?”
孙素心嫁过去安宁伯府后,很快便笼络了两个继女和丈夫,不过安宁伯身体一直不大好,过了足足六年,孙素心才生下了他们的嫡长子汪麓。
机缘巧合,赵云安一次都没见过这个小外甥。
提起儿子,孙素心只是笑:“麓儿皮的很,难得回来一次,怕他添乱,下次一定带回来。”
“安儿,你姐夫总惦记着你们几个,若是有空,你也去安宁伯府坐一坐,跟他说说话。”
“他是个心思重的,总是想不开,你开解开解他。”
这话却有些奇怪了,安宁伯比赵云安大了许多,两人人素无交情,如今倒是让他去开解。
孙素心坐了一会儿,便很是识趣的离开了。
人一走,金氏便说了句:“你表姐也不容易。”
赵云安笑着说道:“我瞧表姐过得还不错。”
金氏叹气道:“外头光鲜,可里头的苦谁知道。”
顾季夏便说道:“若是母亲喜欢表姐,大可以多多请她过来说说话。”
向来以永昌公府今日的荣耀,孙素心与赵家亲近的话,有难处也都会消失。
金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算了,她都嫁出去这么多年,如今是汪家的人,我瞎掺和可不太好。”
赵云安也笑起来:“娘,您这么想就对了,其实平平安安才是福气,安宁伯府虽然没落了,可爵位还在,比当年的永昌伯府强多了。”
他的意思是,安宁伯这个爵位虽然水,可有赵家的这一层关系在,谁也不会故意为难。
只要孙素心别贪图那么多,日子绝对是顺堂的。
赵云安哪里知道,孙素心虽然不想要,当年就不会冒险嫁过去。
一出门,她就重重叹了口气。
身旁的丫鬟担心道:“夫人,咱们就这么回去吗?”
孙素心揉了揉眉心,脸色一时有些憔悴:“到底是生疏了。”
当初因为婚嫁的事情,她与赵老夫人之间的裂痕无法弥补,后续那些年,为了笼络丈夫和继女,孙素心也根本没时间和精力来维护。
再者,那几年永昌伯府看似昌盛,实则风雨飘摇,孙素心怕距离太近反倒是被牵连,只有逢年过节才上门走动。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很有必要,几次政变中,安宁伯独善其身,永昌伯府却牵连其中。
可她哪里会想到,峰回路转,永昌伯府一夜登天。
舅舅不是亲舅舅,是皇子,很快就会成为皇帝。
此时孙素心也后悔起来,想着弥补,可一切已经太迟,赵老夫人不肯见她,刘氏倒是见了,却压根不给她好脸色。
至于赵骏,她根本见不着,连门路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孙素心就后悔不跌。
外人只以为她是高嫁,安享荣华富贵,殊不知安宁伯身体孱弱,脾气古怪,两个继女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走到今日,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心血。
偏偏等她掌控安宁伯府之后,才知道这伯府根本就只看着光鲜,库房虚空不说,在外根本撑不起脸面来。
想来也是,安宁伯当年是靠着禄亲王妃才有几分面子,如今禄亲王妃早就化成土了,不被牵连已经是大幸,谁家会把安宁伯放在眼里。
正因为如此,安宁伯索性赋闲在家,一家老小坐吃山空。
一想到这些,孙素心就说不出的发愁。
她有些神经质的掐着手心,想起方才安儿媳妇的头面和新衣裳,心底说不出的酸涩。
马车缓缓回到了安宁伯府。
与在战乱中被破坏,大肆修缮焕然一新的永昌伯府不同,安宁伯府大门上的朱漆看着都有些旧了。
丁家作乱的时候,无人将安宁伯府看在眼中,让他们逃过一劫,可乱入的贼人也让伯府被破坏。
孙素心走进门,便瞧见墙角还未修缮,顿时皱眉。
但是很快,她转过头强装看不见。
“夫人,您可回来了,大小姐又在屋里头发脾气,您快过去看看吧。”
一听这话,孙素心的脸拉了下来。
她憋着一口气,心底大骂这继女不省心,却不得不过去看。
还未进门,里头便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来。
孙素心脸色一沉,很快又恢复平日里慈爱的笑容来:“是谁又惹得我们大小姐生气了?”
安宁伯大女儿名汪雪,老二名汪霜,都是原配留下来的嫡女。
汪雪长相普通,此刻板着脸很生气的做派,看见她进来便骂道:“母亲,你看看他们送来的东西像什么样子,我可是安宁伯府的嫡长女,他们就这么糊弄我。”
孙素心扫了眼地上的布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叹了口气,弯下腰将布匹一块块捡起来,看见其中两块已经脏了,心底更是皱眉。
“雪儿,如今家里头大不如前,那些商人向来都是势利眼,咱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汪雪却不管这些,怒道:“我不管。”
“这些布匹都过时了,你看看这个颜色这么老气,怎么配得上我,穿出去都让人笑话。”
“母亲,当初可是你说的,会把我当亲生的看待,如今不过是几匹布你都办不到?”
孙素心抿了抿嘴角,忽然说道:“雪儿,母亲也想给你们最好的,可这哪里是我的一个妇道人家能办到的。”
“你也知道,你父亲身体一直不好,赋闲在家,如今整个京城谁把我安宁伯府当一回事儿?”
汪雪气得胸口起伏,但她显然也知道伯府的状态。
忽然,她看向孙素心:“母亲,你今日不是去永昌伯府了吗,不,他们现在已经成公府了。”
她撒娇的抱住孙素心的手臂:“母亲的舅舅可是一飞冲天,你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总不会不管你吧?”
孙素心身体有些僵硬,只是无奈笑道:“我出嫁多年,早就生疏了。”
“再者今日出门之前,你父亲还说了回门可以,但不能跟赵家攀交情,哎,我也是没有办法。”
汪雪眼神闪烁起来。
孙素心擦了擦眼角,又说:“雪儿,你有空也劝劝你父亲,形势比人强,若是他愿意,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赵家总不会不管的,你说是不是?”
汪雪撅起嘴巴:“我哪儿劝得动父亲。”
孙素心瞥了眼屋里头的布匹,淡淡道:“若是劝不动,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有什么办法。”
“咱们少不得省吃俭用,你也快到出嫁的年纪,到时候且听你父亲做主吧。”
汪雪脸色微微一变。
孙素心没再管她,转身离开。
她心底也是冷笑,当年这一大两小都瞧不上她,把她当佣人看点,如今眼瞧着赵家起来了,便又变了一副嘴脸。
哼,她才不会傻乎乎的往上冲。
拿自己的嫁妆体己补贴安宁伯府的傻事儿,她早就不会干了,与其喂这两只白眼狼,还不如全给自家亲生的儿子留着。
汪雪气呼呼的发了一顿脾气,恼怒道:“你瞧瞧她光会装模作样,当初能说出花儿来,如今生了儿子站稳了脚跟,根本不把我们姐妹放在眼里了。”
丫鬟们都不敢抬头接话。
汪雪发作了一顿,但也没其他的办法。
她左思右想,觉得孙素心说的也对,如果自家亲爹能出息,手握大权,到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他们?
汪雪一咬牙,寻到了躲在书房吟诗作画寄情山水的安宁伯。
安宁伯自幼身体孱弱,因为积郁在心,这些年养的还不如赵云衢。
他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乍一看宛如病入膏肓。
“爹爹。”汪雪在孙素心面前很是放肆,到了这位亲爹面前倒是很收敛。
安宁伯瞥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有事儿想跟你商量。”汪雪咬牙道。
安宁伯淡淡道:“有什么事情跟你母亲商量,她做主就是。”
汪雪脸更黑了,明明是亲爹,但安宁伯也不太乐意见她们姐妹,一年到头都说不上几句话。
“父亲,我,我……”
“有话就赶紧说,别打扰我作诗。”
在安宁伯眼中,不管是妻子还是女儿,亦或者唯一的独子,他都不上心,只求不打扰他。
汪雪一发狠:“爹爹,您是安宁伯,原本合该手握大权,为何……”
“闭嘴!”
安宁伯却勃然大怒。
汪雪被吓了一跳:“爹——”
安宁伯猛地摔了杯子:“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你们,你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汪雪猛地低头,讷讷道:“我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只是明明我们也是伯府,那些商户都不把我们当一回事儿,女儿只是替爹爹觉得委屈。”
“替我觉得委屈?”
安宁伯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吃得太饱,养出一肚子的贪得无厌。”
汪雪脸刷的一下子白了,没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会这么说她。
安宁伯却懒得跟她废话,不耐烦的摆手:“有多少本事吃多少饭,你们能生在伯府,吃穿不愁已经是天大的福分。”
“再不知足闹腾,你便早早嫁出去,给别人当女儿去吧。”
说完,竟是直接将她推出去不管了。
汪雪心口起伏不定,哇的一声哭着跑了。
她实在是不理解,为何一样是伯府,永昌伯府青云直上,一家子男人都出息,可她爹却只想着喝酒吟诗,宁愿一日日窝在书房,也不肯入朝为官。
小小的汪雪心底埋怨却,根本不能理解安宁伯的选择。
汪雪不理解,孙素心也不能理解。
她拧着眉头,看着汪雪哭着离开的背影,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嫁入安宁伯府后,孙素心便知道自己选错了,她原以为伯府就算是破船也有三斤钉,可哪知道里头连破铜烂铁都没有。
更让她着急的是,安宁伯一门心思扮隐士,根本没有一点上进心。
孙素心一开始以为安宁伯身体不好,便细心照顾,还给他生育了嫡子,可哪想到安宁伯十几年如一日,根本没有改变。
有时候情浓意浓时,孙素心便想劝着夫君上进,可一开话头就被堵回去。
安宁伯甚至说:“咱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就该知足了,若是再到处蹦跶只会引来祸害。”
孙素心不明白,只把这些话当做男人不想上进的借口。
她哪里知道,安宁伯不是不想上进,是根本没办法上进。
他自己的底细,别人不知道,可有的是知道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能躲过汪家人的追究,躲开禄亲王府的牵连,一直好好的活下去,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如今每每夜深人静,安宁伯依旧会害怕有人会闯进伯府,将他这个冒牌货拖出去打。
可偏偏家里头从上到下,根本不明白他的苦心。
赵云安对发生在安宁伯府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此刻正兴冲冲的骑马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