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岂不夙夜?谓行多露(五)
若寒和蓝月刚回到东宫,追茗便前来禀报。
“公主,方才有一批人送了好多酒过来。他们自称是千酿楼的人,说是您向他们定了他们最好的佳酿,准备为东宫小姐和独孤二少爷的大婚庆贺。奴婢不记得您定过千酿楼的酒,如今多事之秋,不敢随便收下,也不敢随意打发。就让他们在前院候着,等您回来再定夺。”
千酿楼?蓝月和若寒相视一眼——想必是陆饮溪那边有什么消息。两人只是交换了眼色,就知道彼此内心心中所想。
“哦,本宫确实找千酿楼定过美酒,只是忘了和你说了。他们人来了是吗?把他们主事的带来后院见本宫。”
将一个运酒的主事放到后院接待?追茗也察觉了其中的不简单,没有多问,便马上去办了。
追茗将陆饮溪带到后院书房后,蓝月便吩咐她派人将那些酒好生安置。蓝月将陆饮溪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陆饮溪一身小厮打扮,特地化过妆,让自己的脸显得粗糙黝黑一些。全身上下穿的都是方便干活的粗布衣服,上面还有不少污渍。袖子卷起了一半,全身汗流浃背的。酒味和汗味掺杂在一起,身上的味道很是神奇。直到蓝月书房的门关上,陆饮溪才将腰背挺直,收起方才憨厚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了一贯世家公子之气。
“坐。”若寒示意陆饮溪自己找位置坐下:“是什么事情劳动得了千酿楼这么辛苦亲自前来?”
“大事。”陆饮溪从怀中掏出纳兰繁峰给若寒的书信:“你知道的,我和纳兰繁峰之前是有生意上的往来,背地里也干过一些其他勾当。但北塞多伦开战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这次他通过我向你传递一封信,想来使事出紧急,我就亲自来了。你先看吧。”陆饮溪将信递给若寒。
蓝月倒是不知道陆饮溪和纳兰繁峰竟然还有联系。信展开,里面只有简单的八个字——“二十八日,背阴一叙。”
“背阴一叙?他想亲自找你谈谈?”蓝月问道。
“应该是。”
蓝月还有些话想说,若寒先对陆饮溪道:“你代本宫回复给纳兰繁峰,告诉他本宫应承下了他的要求。此外,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和消息,你一定马上告诉本宫。”
“这自然不用你千叮万嘱的,我都知道。”陆饮溪道:“我现在忧虑的是,目前还摸不清楚纳兰繁峰到底知不知道你我的关系。还是只是想找个隐蔽点的手段联系你。”
“这都不重要。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这都影响不了大局。”
陆饮溪从蓝月的书房里退出,蓝月和若寒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三人有说有笑。
“追茗!”
“奴婢在。”
“去库房拿一千一百两白银过来赏给这位。”
“是。”
“这一千两是给你们千酿楼的酒钱,这一百两是专门给你的赏钱,今日辛苦了。告诉你们楼主,日后若有好酒,尽管往本宫的东宫送,本宫一定能给他满意的价钱。”
“多谢公主,多谢太子。小的一定把话带到。”陆饮溪带着谄媚而浮夸的笑容,嘴上不停地千恩万谢,说着祝颂的吉祥话。接过一千两白银后,脸上贪慕的神情十分逼真,将戏演足了。
待陆饮溪离开后,蓝月才对若寒道:“东宫瑾和独孤少卿二十五日大婚,他二十八日邀你背阴一叙。从萧城到背阴山,短短三日怎么可能赶得上?想必他已经意识到幽鸣的存在了。可是背阴一叙,他只说了日子,没有时间地点,两军交战这剑拔弩张的形势,所有眼睛都看着呢,能去哪里闲话?”
若寒将纳兰繁峰寄来的信又反反复复细看了两遍,指腹在上面摩挲着,突然一顿,然后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烤着,那八个字的下面慢慢浮现出地图的轮廓。那是背阴山的地形图,将两军驻扎之地都画上了不同的旌旗形状,其中有一个红圈,是北塞和多伦军队势力都没有涉及的背阴山腹地,想来那应该就是纳兰繁峰约他见面的地点。烛火继续隔着微末的距离舔舐着信纸,红圈内浮现出一个“戌”字。“戌”字出现后,所有的图案如同刚才缓缓出现一样,开始缓缓消失。最后,纸上如最初一般,只留下那八个字。
“就消失了?”
“已经足够了。”若寒将那八个字付之一炬,伴着地图一同消失。随后取来纸笔,再令一张纸上,将方才出现的地图放大,将所有纳兰繁峰遗漏的信息也都标注了出来。
背阴山属纯阴无阳之地,世人流传着一句歌谣:“背阴背阴,纯阴无阳。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北塞和多伦驻扎的数地均是背阴山难得的可以扎落脚的所在,纳兰繁峰将约谈地点选在背阴山荒无人烟的最深处。背阴山腹地蛇虫野兽横行,夜间常有恶鬼嚎哭之声,是传说中极其不吉利之所。且山路过于崎岖,难以行军,确实是躲避北塞和多伦两军眼线的绝佳之处。
“你真的要去吗?他是偷偷约见你,信上也没有说明他见你究竟是为了何事,自然不能带上大批人马护卫前行。但此地过于险要,万一有埋伏该如何应对?且如果此信系有人伪造……”蓝月疑虑深深。
“纳兰繁峰的笔迹我认得,但也不排除有人仿造。纳兰繁峰曾经是闲鹤的徒弟,确实不得不防。依照纳兰繁峰的性子,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他也不会单独约我。如果这封信是真的,一定是多伦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在背阴山搞的声东击西的那一套就是为了打乱多伦的计划,让多伦出现有机可乘的变故。现在只能放出多点人手出去,看看多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东宫瑾和独孤少卿大婚当日,蓝月若寒都起得很早,就在天只隐隐约约露出一线光亮的时候,若寒收到了有关多伦的情报。
“难怪。”若寒看完将情报揉成一团。
“怎么了?”蓝月问道。
“花离雨出事了。”若寒将事情的始末同蓝月复述了一遍:“我这一计,想过百千种可能引发多伦的震动。却独独没想到,会连累花离雨至此。”
蓝月双眉蹙起:“纳兰繁峰约见你是为了花离雨?”
“或许。”若寒道:“纳兰繁峰看似流连芳丛,但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花离雨是不一样的。我只能看出花离雨对他很重要,但不知道花离雨对他究竟有多重要,是否可以让他放弃整个多伦,来与我们合作。”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多伦既是如此待他,他此时相邀,可是为了投诚?”
“不一定。他如果要投诚于我,他放弃的不仅是他的君父,而是整个民族。”若寒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亲自去一趟。”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蓝月来回踱步:“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他与多伦可汗商议好,通过扣押你来换取花离雨的性命呢?”
若寒牵过蓝月的手,将她拉入怀中,伸手抚着蓝月的发,叹了口气,道:“明月,如果我是纳兰繁峰,花离雨是你。遇到这样的事,我不仅会想杀了纳兰繁岫等人,我还会想杀了那个叫若寒的。”
蓝月在若寒的怀中僵住了。
“你应该是看得明白的,我和他要打败对方最快捷最便利,代价最小,收获却最大的方式是什么。”若寒的声音像夜晚的雾气一层层地虚浮着。
蓝月明白——是离间。若羽对若寒,纳兰横机对纳兰繁峰那脆弱的信任,让他们在悬崖峭壁上艰难攀爬,哪怕自己小心翼翼,只要山间的风猛烈一些,就有可能被卷入深渊,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轻轻一拨就是四两拨千斤,就足以置对方于死地。就‘杀南塞王者,北塞太子若寒也’寥寥数字,就能让我周围险象环生。我们不忍也不屑用这样的方式打败对方。可我此计,却也是变着向,将他置于那般境地。以己度人,我当真是对不住他的。所以,这一遭,龙潭虎穴,我都必须去。”
“好。”蓝月她环住若寒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轻轻闭上了眼,眼皮却在不停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