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折翅
念锦料想得不错, 玉晴这一次突然发病,的确是环境所激。
出宫之后,人便一日比一日大好了。
玉晴深知裴宴归的意图, 却不想如此简单就顺了他的意。
关于自己的身体状况, 瞒是瞒不住的,太医每日都会来查问,回宫之后报给摄政王。
想起那天那个金锁链, 还有他口中的笼子,玉晴每日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他真把自己抓过去, 就此沦为禁脔……
被许长清关了三个月后, 她最怕就是再次失去自由。
只能安慰自己,今时不同往昔……
再怎么说, 她也是当今天子的亲姑姑, 摄政王的表妹,这两层身份, 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足以令她在京中横着走。
郡主这个封号, 除了公主之外, 在京中贵女圈子里便是头一份儿。
早不是过去随便任人践踏的贱籍女子,即便对方权势滔天, 也要顾忌到天家颜面吧。
最后念锦想了个法子,每日在宅子里举办宴饮,将京中贵女们都请来聚会,借此来扩大声势。
作为改朝换代后唯一屹立不倒的沈家,玉晴在摄政王心中的地位一直成迷。
有传言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因为恒王陷害忠良,才阴差阳错没有在一起。
更有些胆大张扬的,将玉晴以前被贬为贱籍的事情抖落出来,还说她为了往上爬,不知睡过多少男人。
这些流言反正传不进她耳里,无论人们私底下怎样议论,当着她的面都要恭恭敬敬的行礼。
玉晴一直住在念锦在京郊的宅子里,附近一大片竹林,就成为了天然的宴会场地。
喝酒涉猎,曲水流觞都不在话下。
她开始像以前一样穿蚕丝做成的裙子,用定制的金贵器物,每一次出行,必是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只是表面的浮华热闹,压不住她晚上噩梦连连。
不知不觉间,狗皇帝那张脸,已换成裴宴归清隽阴蛰的面容。
距离出宫那天,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他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中途她悄悄着人打探过一回,听说他人并不在宫中,依稀是去城外接什么人……
这天,玉晴正和念锦坐在街边的茶肆里。
忽然听见下面传来一片喧闹声,两人不约而同往下看去,却见连日未见的摄政王骑一匹黑血宝马招摇过市。
身后,还跟着一顶软轿。
围观民众都在纷纷猜测,那坐在轿中的女子是谁。
玉晴只一眼就认出轿边丫鬟,是许容浅身边的春儿。
自许长清被斩首后,家中女眷全部流放,本以为许容浅也在其中之列,没想到被他救下了。
也是,同窗两年,又差一点订亲,再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
当年若非自己,两人只怕早已经成亲。
“你认识轿中的女子?”念锦从她神色中看出端倪,倾身过去询问。
这时候,若摄政王的注意力被旁人分去,对玉晴来说,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许长清的独生女,裴宴归的旧情人,许容浅。”玉晴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说道。
看见楼梯上走来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蹙眉。
念锦对‘旧情人’这三个字不置可否,看见迎面走来的黎焕,起身热情的招呼她过来坐。
“黎将军,来得正好,快跟我们说说,摄政王这次出京去办了什么事?”之前同骑过一匹马,念锦自认为与她相熟。
黎盛一直是非常好相处的性子,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如实道:“是去接人。”
“什么样的人,值得摄政王亲自去接。”念锦露出个邪气的笑,将胳膊肘搭在黎焕肩膀上,往他耳朵根轻轻吹了口气。
玉晴忍俊不禁,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念锦不管她,继续打探情报:“黎将军,摄政王身边可是有了别的女人。”
“这个问题,不如郡主晚上亲自去问一问王爷。”黎焕摸了摸鼻子,想起那个惊人的秘密,不由看向玉晴。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封帖子,放在桌上:“摄政王请玉晴郡主到府中用晚膳。”
放在膝上的双手倏然握紧,她瞥了眼帖子上的字,俨然是他亲手所书,劲透纸背。
“请柬我收下了,多谢你。”忽然觉得自己好日子所剩无几,站起身道:“今儿出来久了,精神不济,改日再邀黎将军饮茶。”
“郡主身子还没有大好吗?”黎焕扶着她下楼,担忧的问。
“也没什么,就是时时感到心悸,疲乏,夜里也睡不安稳。”玉晴揉了揉太阳穴,挑着一对杏眼看她:“今晚,恐怕是不能赴摄政王的约了。”
能拖一日,是一日。
“微臣知道,自会去跟王爷解释。”黎焕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她这边的。
玉晴露出感激的一笑,来到大街上,和念锦一起上了马车。
“真的不要紧么?”念锦有些担心,那个人看着就不好相与,这样公然拒绝,会不会更加激怒他。
“有本事他杀了我。”玉晴目光里几分决绝,语气里满不在乎。
念锦弹了下她的脑门,骂道:“近来常听你把死挂在嘴边,莫是忘了皇宫里的蹊儿,他才五岁,天天都盼着你能进宫看望他呢!”
“念锦,我好累,好想回凉州。”玉晴呆呆的靠在马车壁上,伸手拔下头上的珠钗。
一头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将五指插入发中,有些茫然的抱住头。
武侯府早已修缮一新,可她从未回去看过一眼,甚至出门都不敢经过那儿。
没有了父母亲人等待,那里根本就不是她的家,只是一个充满悲伤记忆的空壳子罢了。
想念母亲的怀抱,亦很想像三姐姐那样,一走了之……
可正如念锦所说,她怎能抛下蹊儿。
那个孩子如今正是需要关爱的年纪,落在裴宴归手上,每日不知过得多么艰难。
回去喝了药,便安然睡下,这回难得没有再做噩梦。
人的意念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当有个东西支撑着你好好活下去时,无论遭到多么重的打击,都可以重振旗鼓。
第二日,竹林中照旧举办宴会。
昨晚拒绝去见他的事,似乎没惹起半点波澜。
玉晴穿着天蚕丝制成的胭脂长裙,妆容精致,和三五个贵女在长亭里饮酒作画。
这种日子,她自小便游刃有余,豪不费神。
不远处几个小姐在弹琴,气氛十分和谐。
这时,不知有谁提到一句:“你们可记得前首辅独女许容浅,那个每回下帖子都不过来,假清高的怪女人。”
“许家小姐,她不是早被流放了么。”
“昨晚,好像有人在摄政王府看见她了。”
玉晴手中毛笔撇了下,一不小心画茬了,将宣纸团成一团,向方才说话那个女子的后脑掷去:“竟忘了本郡主的规矩。”
一开始,她们总爱暗戳戳打探玉晴与摄政王的关系,后来她便立下规矩,但凡来赴宴的,都不得提起那个人。
“是哪家的妹妹,日后不必再来了。”念锦走过来,招呼两个丫鬟,直接把人给送了出去。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却,然很快就又热络起来,方才小小的插曲就如一颗石子丢入水中,涟漪很快消散不见。
临近午宴时,一队侍卫突然闯入竹林。
领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竟当众拿出一纸文书,高声道:“奉摄政王之命,前来抓捕年前出逃的妾室。”
说罢,他径自走到玉晴面前,躬身行礼:“郡主,请尽快随卑职回王府吧。”
场面一时变得异常安静,玉晴睁大双眼,看着他手里的文书,抢过来自己一行一行看去。
竟是自己当年签下的卖身契……睚眦必报的狗东西!
念锦走过来,朝那几个侍卫的鼻子骂:“你们几个不要命了么,也不看看眼前站的是谁,就敢胡言乱语!”
“卑职也是奉命办事,还请郡主动作快一些,别让摄政王等久。”领头的侍卫硬着头皮,努力完成任务。
其实王爷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得到自己身上。
只是黎将军和焉将军两个都装聋作哑,他才不得不跑这一趟。
玉晴简直要被气笑了,耍这种阴毒手段,若让他得逞,到不了明天,自己就会成为京中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一般女子是怎样对付男人的,玉晴看了念锦一眼,对方心有福至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一哭,二闹,三上吊,你自个儿权衡吧。”
玉晴神色一凛,冷冷道:“那不过是本郡主与摄政王之间开的一个小玩笑,你这狗奴才,竟然当众宣讲,辱没本郡主名声,简直该死——”
眼中几分讥诮,神情骄纵的往旁边水潭一指:“是你自己跳下去,还是待本郡主禀明摄政王,让他判你死罪!”
“末将知罪!”侍卫转身,就要往水里跳。
却又被女子清悦的嗓音唤住:“等等。”
玉晴用毛笔蘸满绿色的颜料,笑意盈盈的走过去,寥寥几笔在他脸上画了个王八。
笑得眉眼弯弯,朝其她贵女们招手道:“还有谁想来试试的?”
念锦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留心观察,将几个敢于在侍卫脸上涂鸦的女孩名字记下。
“你们自己顺着潭水游出去,不准把脸上的涂鸦弄掉,待会我去找摄政王时,可要一个个查验的。”听说她会去找摄政王,侍卫们皆松了口气,反正也不算没完成任务,听话的往水里栽去。
“王爷这是在变着法子逗郡主开心呢。”刚才在侍卫额上画过乌龟的女孩,拍手逢迎。
“是啊,郡主这儿可真有意思,明天我还要来玩儿。”见那几个侍卫游过一段后,狼狈的爬上岸,纷纷笑得直不起腰来。
“昨儿表哥回京,怪我没去,还得去跟他赔个不是才行。”玉晴打量周围一圈,招手唤了个平日里最贴心的周小姐,道:“京郊隔摄政王府有点远,路上无聊,周姐姐陪我一道去吧。”
“是,是!”周雨薇受宠若惊,激动的站到她身后。
念锦留下招呼她们用膳,一边笑道:“至多等你两个时辰,天黑之前不回来,我们可自己去游船了啊。”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在摄政王府过夜。
作者有话要说: 打打鸡血,努力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