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眼泪终于止住了,他想现在的自己的一定很狼狈。
逃离这里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顾忱听到了父亲唤着他的名字,可他一点也不想回应。
他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主帐门口,不顾身后的喊声,转身掀开门帘跑了出去。
不曾想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外的傅楼轶对视上了,他的眼睛一定很红,他不想被别人看到这副样子。
他慌忙地垂下眼眸,佯装无事走远了。
“我从不知道他这么怨我。”
“……小公子憋太久了,说出来也好。”
帐篷的隔音不好,站在帐外的傅楼轶能听见主帐里传来顾宽的叹息,一如方才他无意间听到顾忱的控诉一样清楚。
他记不清原书中顾忱和他父亲争执不休是否是从这时候开始的,可他知道与家人争吵离心是顾忱走向深渊的第二步。
他止住了原本要进主帐汇报事务的步伐,转而向顾忱离开的方向去了。
可就是这一会儿,他已经找不到顾忱去了哪里。
为了生活方便,西郊军营设在了山脚下,临最近的延文河差不多半公里左右。
顾忱离开的方向大致是朝延文河走的。
傅楼轶沿着小道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在延文河边找到了顾忱。
他坐在河边栈桥的尽头,双手撑在身后,一动不动地望着河面。
凉爽的风吹过,吹得河面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温柔的河水打上木质的桥柱,只能激起一点晶莹水花。
水花似乎也想安慰上方那个安静的少年,可即使伸长了手,总还差那么一点距离。
“噔噔噔”
鞋子与桥面接触,发出低沉的响声。
傅楼轶走到栈桥的尽头,学着顾忱的样子,坐在了另一半空着的位置上。
“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
顾忱收回了撑在身后的手,转而紧紧抓住栈桥边缘的木板,像一只刺猬似的,摆出防御的姿态。
“你知道我不会的。”傅楼轶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说。
顾忱紧咬腮帮:“那你是来教训我的?教训我不该和我父亲那么说话?”
这是顾忱自己的想法。
傅楼轶的目光轻轻落在顾忱的发顶,棕色的瞳孔辨不清神色。
俄顷,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河面。
“不是。”傅楼轶双手后撑,作出一副放松惬意的姿态,“天气不错,我来看看风景。”
树叶哗哗作响,像是应和着傅楼轶的话。
它的树枝摇动,时不时有一两片叶子飘落在河面上,盛着一两滴剔透的河水,悠悠飘向下游。
太阳迈着它蹒跚的步子,移至正中,又缓缓向西挪动。
良久,少年清透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干燥的空气中:“你没必要来陪我,不用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那你还难过吗?”
顾忱抿抿唇:“好多了。”
“嗯。”傅楼轶弯眉轻笑,磁性的笑声穿过空气,传进顾忱的耳朵:“而且我不是来陪你的,我是来看风景的。”
听到傅楼轶的话,顾忱也把目光放在了风景上:“嗯,挺好的。”
顾忱逐渐放松了下来,双脚轻踢水面。
见他真的心情转晴,傅楼轶柔声道:“总统领不想让你参军有他的道理。”
顾忱停下动作,鞋底触及水面,流水遇到阻碍,散开成为两股水流。
顾忱望着鞋底下的波纹,淡淡地说:“我知道。”
他不仅知道,还知道为什么顾宽不想让他参军。
或许是担心自己和他一般,戎马半生依然饱受猜忌。
他知道顾宽一直在掩藏自己的锋芒,否则顾宽不会自请担任一个小小的西郊军营总统领。
又或许他见过许多不幸,不愿意让这个已经不完整的家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傅楼轶调整了一下姿势,严肃地注视着顾忱:“顾忱,你真的想当将军?”
顾忱也定定地看着傅楼轶,少顷,他勾唇笑了起来:“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公子?”
傅楼轶点头,意有所指:“那就坚持下去,回去和总统领再说一次。”
“他不会同意的。”
“这次不一定。”傅楼轶拍拍手站起来,“而且我会帮你。”
“哇,这么好心?”顾忱瞪大双眼,歪头仰视傅楼轶,一脸怀疑。
傅楼轶简直要被气笑了:“不相信算了。”
“诶诶诶,别呀,我开玩笑的。和我说说怎么帮我。”
顾忱连忙起身,用尽全力抓住傅楼轶的衣角,想拦住他离开的脚步。
傅楼轶根本没想离开,也没对顾忱设防。
一股拉力强势地将他往后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窒息感扑面而来——他落水了。
因为事发突然,他甚至呛了好几口水,鼻子里难受极了。
顾忱:糟糕……用太大劲了……
顾忱眨眨眼,眼神四处飘忽,就是不敢和刚浮上来的傅楼轶对视。
傅楼轶原本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河水一泡,全都散开了。细碎的发丝紧贴在脸庞,水滴顺着刀削斧刻般的脸颊向下滑落,腰部以下的发丝还在水中飘舞。
夏日的衣服本就轻薄,浸润过河水,全都成了“贴身衣物”。
傅楼轶浑身湿漉漉地爬上栈桥,抹了把脸,开始拧滴水的衣服。
他咬牙切齿道:“我反悔了。”
顾忱抿抿唇,半晌吐出一句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有说过我是君子吗?”
这话不能答,傅楼轶明显被气疯了。
顾忱不敢说话,他伸手想帮忙拧衣服。没想到被傅楼轶一个闪身避开了。
“别碰我。”傅楼轶努力压抑内心燃烧的怒火。
“那我去生把火,天气热,衣服很快就干了。”
语毕,立马跑没影了,跟后边有什么怪物在追似的。
一刻钟后,少年抱着完全挡住自己视线的柴火,艰难地从丛林深处走出。
“哗啦”
他松开双臂,将柴火放在了一块平坦且宽阔的石板上。
他学着之前士兵们的样子垒起柴火,高速旋转木头生火。可捣鼓了半天,一点火星子都没见着,反倒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
他只好无奈放下树枝,求助傅楼轶。
“傅楼轶,我不会生火。”
“呵。”傅楼轶拿起树枝,泄愤般开始生火。
说好的,去生火,结果,最后还要我自食其力!
他心中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分,心中无法发泄的气愤投注在了木头上。
那力道,顾忱看了都咽了咽口水。
在傅楼轶的“坚持不懈”下,没一会就看到了一点小火苗。
这时,一阵风吹过,警觉的顾忱迅速窜到火苗侧面,背向风吹来的方向,为小火苗挡风。
被风吹的颤颤悠悠的火苗,重新燃烧起来。顾忱心中一喜,正准备说,剩下的我会!你去休息!
突然间,一个喷嚏声突兀出现,火苗不见了,只剩下傅楼轶表面淡定自若的脸。
瞧见傅楼轶妄图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顾忱差点笑出了身。不行,他笑的话,傅楼轶会被气疯的。他紧抿双唇,往后退了几步。
傅楼轶摸摸鼻子,没看顾忱的神色,继续生火。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一件黑色的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本来站在后面的顾忱走到了火堆的侧面,他穿着黑色的中衣蹲在地上,满脸带笑:“虽然天气很热,但你刚落水,受了风寒就不好了。我的衣服对你来说有点小,先将就一下。”
顾忱笑着,圆圆的眼睛满溢朝气。
傅楼轶瞥了他一眼,像是被笑容晃了眼睛,怔了一瞬。而后,偏头继续摩擦树枝。只是这回没再用那么大劲儿了。
差不多半刻钟后,火苗再次出现。不过,这次的焰火很顺利地完成了他的使命——傅楼轶的衣服和头发已经彻底干了。
傅楼轶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只一头青丝还散在身侧。先前傅楼轶是用玉簪簪发,落水后玉簪沉入湖中,现在找不到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傅楼轶披头散发回军营?虽说也不是不行,可这样大家都会知道傅楼轶被自己拉得落水了。他自己没关系,但傅楼轶可能又会被气死。
他抓抓头,指尖意外触碰到了发带。
对啊!他可以分一半发带给傅楼轶。
说干就干,他拆下头上的发带,对齐折了一道,中间留了一条浅浅的痕迹。随后,他又找了块尖锐的石子,按照之前折出来的痕迹往石子上一划。果不其然,划出了一道豁口,他又用力一撕,一段发带变成了两段。
顾忱将一半发带递给傅楼轶,见他没接,又往前递了递:“呐,将就一下,到军营里面再换。”
看傅楼轶伸手接住,他也动手绑自己的头发,方才拆发带,他的头发也散开了。
待他整理好头发,傅楼轶也好了。他瞧着傅楼轶现在也不生气了,开口问起心中的疑惑:“傅楼轶,你要怎么让我爹同意啊?”
“我不想白帮你了。”傅楼轶双臂交叉环抱,面无表情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顾忱侧头询问。
傅楼轶摇头:“不知道,我还没想好。”
“那这样我怎么答应你,万一——”
“哦,那就算了。”说完站直转身要走。
“别别别,我答应,我答应还不行吗?”
顾忱赶忙起身,又下意识想抓住傅楼轶的衣角。但这次,时刻警惕的傅楼轶没让他得手。
“别碰我!”傅楼轶拽住自己的衣角,暴跳如雷,“离我远点。”
“好好好,不碰你。”顾忱往后退了几步,“你刚刚听见了吗?我答应喽。”
“知道了,我听得见。”
“我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吗?”
“不然呢?难道你打算露宿荒郊野岭?或者说你打算饿死我还是饿死你?”
凭傅楼轶的感觉,现在大约是下午戌时,也就是说,吃过早饭后,他们已经差不多四个时辰没有进食了。
再不吃饭真的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