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戏
刘赢的通缉令被撤了。
她没有着急回武馆,而是以姚四的身份继续住在客栈。
“你不离开这就算了,作甚也不许韩公子回武馆住,听说他的住宿费是你在付,咋,钱多烧的慌啊?那下回我开始要跑腿费了啊?”
王华从韩慎房里出来就心里憋着气,见到刘赢可不得抱怨几句,在心里骂她重色轻友。
刘赢跨坐在桌前,一只脚踩着旁边的凳子,见王华在对面坐下,自觉卷起宽大的袖子,把胳膊往前一伸,不以为然道,“你又没少赚啊,气什么?”
“你是不知那位爷多难伺候,为他摸骨不让碰皮,给他推拿不让脱衣,好像我求他要给你看病似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老子我还真不稀得赚他那俩子儿。”
王华一边给刘赢把脉一边抱怨,见她皮笑肉不笑似不信他的话,轻哼一声,接着嘟嘟囔囔。
“就他那破败身子,以前指不定遭受过什么非人待遇又久不医治,就算大罗神仙来了也对多施几道法才能减他痛苦,还指望我推拿几次就能脱胎换骨啊?我王华从小就是个实在人,可不兴坑蒙拐骗,反正我就这点本事,人家看不上我想另寻出路,随便他咯,我祝他早日美梦成真。”
刘赢被念地头疼,不耐烦道:“要说就大点声,要么就别说,别跟我碎碎叨叨的,心焦!”
王华这才闭嘴,老老实实接着把脉,忽而又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瞄了眼她肩膀,“你的伤,好点了吗?”
“结痂了。”刘赢见他神色不对,抬起手拨拉衣领,“要看吗?”
“不不不。”王华慌忙摆手,之前不觉如何,自打刘赢穿上姚四的衣裳像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他总觉着别扭,“既然你没觉得不舒服,那应该无甚问题了。”
刘赢拧起眉,显然对这结果不满意,“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跟我说‘应该’无甚问题?”
“哪有银子,还不是记账。”王华嘟囔了句,见刘赢黑了脸,立刻转移话题,“那个你还不知道吧,韩公子要离开贺章县了,听说你们这几日都没有说话,你快去道个别吧。”
“他要走?”刘赢腾地坐起来,顾不上细究自己的伤势急忙带上面纱出门去,敲韩慎房门时皱了皱眉,忽然反应过来王华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对味儿。
她和韩慎几日不说话不很正常吗?姚四追郎君也讲究欲擒故纵啊?
没等她琢磨清楚,房门便从里面打开。
并未见到王华从她房间走出后啧啧摇头,撇嘴嘀咕道:“说是假扮姚四查案,我看是借故追男人吧,看她急得。”
“韩公子,你要离开贺章?”
她一进门便急声询问,脸色焦虑为难不似作假,像是十分不愿他离开。
韩慎微怔,随即面色平和地转动轮椅,行至桌前先给刘赢倒了杯茶水,接着温声道:“韩某虽不知姑娘为何宁愿破财付这房费也不愿在下住在武馆,却的确打扰数日,正好清河县有些事需要在下回去,于是……”
“等等!”刘赢快步走到韩慎面前,双目直直瞪着他,“你以为我不欢迎你留宿武馆?”
韩慎轻轻眨了下,接着敛目笑道:“韩某并非此意,只是清河县有事。”
“你不能走。”这几日两人只隔一墙而卧,她听得真切,晚上他多是无眠却少有动作,连书桓都很少麻烦,加上王华对他过往的猜测,她要说对他没半点可怜也不可能。
人生总是苦的,他似乎比常人要苦数倍,所以即便家财万贯亦谨言慎行,收敛一切锋芒。
她未想过揭破他那层遮羞布深究过去种种,也谈不上想怜爱厚待于他,只是,总不至于明知他心有百孔还眼看着他误解她,从而再多得那点不自在。
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他。
“若这几日招待不周让韩公子哪里觉得不舒服,我在此先向你道歉。”刘赢抱拳下了半腰表达歉意,接着挠了挠鬓边,有些不太自然道,“其实我不让你回武馆是因为有一事相求。”
韩慎对眼前少女的了解多是来自听风和雁的暗中调查,知道她是个桀骜不驯心高气傲的姑娘,道歉和求人似乎都不是她习惯做的事情。
此刻见她态度谦卑,面露几分羞赧,难得没有直盯着人家眼睛说话的样子,既觉有趣又十分好奇。
“姑娘所求何事?若韩某能帮得上,定不会推辞。”
闻言刘赢立马拉回视线,瞬回平日坦然大方,瞧着韩慎笑道:“韩公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待此间事了,你若真想回清河县瞧瞧,我定亲自护送,路费伙食我全包!”
说完答谢礼,她笑容更甚,弯着眼睛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需韩公子陪我去一个地方,演一场戏,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就这两日的事。”
四月十五,朝凉日阴,宜打扫、纳财、祭祀,忌安香、动土、出行。
马车上,刘赢忍不住再次看向韩慎,“你真的没事吗?”
她用姚四身份同韩慎一起去灵善寺祈福以避人耳目,原以为马车稳妥不会让他受罪,却不料这两日接连阴雨,他躺在客栈床上老实喝药尚不得舒坦,何况舟车劳顿?
偏韩慎听说此行是为了查案,坚持要来,还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生来便该顶天立地,韩某虽才疏学浅又身体残废,年少时也曾梦想建功立业,如今得此机会可为一方贡献微薄之力,只望姑娘成全在下不耻残念,可好?”
她当场无话可说,完全没法拒绝。
此刻见他双拳紧握撑在左右,面色惨白如纸却咬牙坚持,途行过半而未叫一声苦,甚至为了不麻烦她连口水都没要过。
饶是吃苦耐劳的刘赢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叹一声,他看上去温温弱弱的,没想到还真是个爷们儿。
万岁山屹立于城池之外,去灵善寺会经过几段郊地,途中难免有些颠簸,有时车马碾过坑坑洼洼,坐在车厢里的人最不好受。
第二个强烈的颠簸时,刘赢及时伸手扶住韩慎肩膀,才不至于眼睁睁看他倒下,索性直接坐了过去,以肩触肩,清声道:“太颠了,我俩互相靠着吧。”
韩慎缓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不妥。”
刘赢本身不算有耐心之人,怕他将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直接往他那边挤了挤打断他的话,并将别在腰间的面纱带回脸上,接着把脑袋往他那方一歪,闭目道:“嘘,我又晕又困还想吐,让我睡会儿。”
说是要睡,其实脑袋半点没压在他身上。
韩慎侧目看了她半晌,终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头靠车壁,渐渐也放松了身子。
心里却忍不住想,此番去灵善寺他大概能猜出结果。
那么,是不是该让雁趁此机会在返程路上杀了她,以免夜长梦多?
灵善寺建于半山腰,因山路难行附近又无富城,香火并不旺盛。不过山高林秀,清净悠闲,倒也是个风景不错的好地方。
刘赢与韩慎一前一后坐轿上山,到寺庙门口才出来。
轿夫将韩慎抱到轮椅上,喜鹊忙给了赏钱道谢,轿夫满意离去。
因天未亮时便出了贺章县,此刻刚入申时,厚重阴云压着天边,晚上应有大雨。
刘赢推着韩慎进寺,弯腰凑近他笑嘻嘻道:“你想先去歇歇,还是听经颂佛?”
韩慎知她又在扮演姚家四小姐,微不可察地偏头躲了躲,而后温笑回答,“韩某皆可,姚姑娘定便好。”
她说要演韩公子经不住姚四小姐猛烈追求而心生爱慕,但念及他性子内敛规于礼数,只需他对她多笑多顺从即刻。
“我本只跪天地祖宗,从不信鬼神,但我想你早日康复,愿诚心来拜,那我们就先去拜见佛祖吧。”刘赢语气半豪迈半认真道。
“婉儿有心了,韩某只恨自己是个废人,不能…哎。”
“……无妨,既是本小姐看上的男人,你只管享福便是。”刘赢低咳一声,暗暗用手指戳他肩膀,示意他不必演太多。
倒是一旁喜鹊捂嘴偷笑,暗道这两人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喜鹊,你先去休息吧,今日不必再寻我。”
“……好的小姐。”
韩慎嘴角微提,接下来倒是真的没再多言。
佛堂内,一群佛家弟子专心诵经,偶有香客上前向大师求安问道,大师面带慈悲,耐心开解,直至施主足乐离去。
约莫酉时,香客尽去,只剩刘赢二人一坐一跪静坐团,似入定高僧,一动不动埋在群僧之后。
眼看天色渐暗,一个四五岁的小和尚在大师示意下走近刘赢二人,稚声询问,“佛徒明净见过两位施主,大雨将至,敢问两位施主今夜可要留宿寺中?”
二人同时睁眼,刘赢双手合十面向小和尚,“要的,那便劳烦小师傅带路了。”
小和尚年纪不大,却体态端庄周身宁和,像模像样地合着手掌躬身退了两步,自始至终没有多看二人,规矩道:“请两位施主随明净来。”
二人被分别带到男女不同的寮房,没多久便下起雨来。
雨水淅淅沥沥,佛门安静,檀香清幽,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柔和。
韩慎的内心却未得到半点舒缓,反而越发烦躁。
世道无情,人心凉薄,佛什么都改变不了却要人祭拜信奉,没有道理。
“吱呀”
房门被打开,他瞬时收敛情绪,转头面向来人时自然地换上浅笑。
刘赢脚步微顿,寮房空幽,灯光微暗,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静坐暗影中的韩慎笑得有些瘆人。
大概是在寺庙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