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噩梦
小饼并不是何奶奶的亲孙子,十年前他母亲孤身逃荒到贺章县,还没来得及进城便在林中产子,生下孩子就去了。
在林中采野菜的何奶奶发现母子俩时,一只野狗正准备啃食尸体,是她用怀里仅剩的一口饼引开野狗救下了小饼,两人就此成为彼此唯一的亲人。
小饼自小懂事,从不贪玩晚归,何奶奶眼瞧着太阳落山还不见小饼回家,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去胖虎家问询,正巧胖虎的捕快爹在家,正吃饭呢,了解情况后立马放下碗筷帮忙寻人。
途中胖虎爹还召集了住在附近的同僚,还有好心的邻里帮忙,却是找了半宿也没有小饼半点消息,胖虎跟强子都吓坏了,终于在大人们一次次询问下,把三人围堵刘恒的事交代了出来。
“就是刘赢大姐的徒弟,我们闹着玩的,还以为小饼是害怕了提早回家,我们才没注意……”
三人家都在河西,而武馆在河东,小饼回家需要过桥,有人惊道:“不会是掉河里了吧?”
何奶奶一听这话险些吓晕过去,胖虎爹连忙安慰,“说不准小饼又回头去武馆玩了,小孩子一起玩难免忘了时辰,您先别急,我们这就去武馆问问情况。”
胖虎爹心里并不乐观,便将何奶奶以及邻里们劝回家去,几位同僚一合计,决定派两人去武馆打听情况,剩下的下河找人。
刘恒被师父从熟睡中唤醒,还以为已是早上,自己起晚了,他立刻爬下床,咚地一声跪下,慌张认错,“对不起师父,徒儿不是故意赖床的,徒儿再也不敢了。”
刘赢一怔,没想到一年时间过去了,他竟还是半点安全感也无。
面上恭敬乖顺,对她言听计从,实则处处小心讨好,以为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结果,以至于到现在对她的感情还停留在最初的感恩与敬畏。
说到底,还是她这个做师父的还不够格让他放下心防吧?
少年呈弱时总会直视对方,毫无保留地展露卑微,连保护自己的方式都这般毫无攻击性,脆弱到令人心疼。
刘赢扶起少年,眼中焦肃早已化为柔慈,食指轻点他额头,笑骂道:“作甚如此激动,若你真犯了错,为师我可是软硬不吃的。”
见师父没生气,刘恒心中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此刻还是深夜,疑惑一瞬后立刻有了猜测,面露惊喜道:“师父深夜来此,是有新功法要教徒儿吗?还是突击检查?”
刘赢:……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该令人惊喜的事吧?
望着小恒似乎在说“师父虐我就是爱我”的期待目光,刘赢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眼下情况容不得她仔细挖掘徒儿的性子,刘赢摇了摇头,道:“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你先穿衣裳,咱们去前厅,边走边说。”
“恩。”刘恒想不到自己能帮师父什么忙,心情忐忑又期待,赶紧穿好衣裳跟师父出门。
路上听师父询问小饼的事,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小饼就是傍晚拿石子扔他的人,大名叫何守安。
刘恒如实坦白了傍晚的遭遇。
师父面有肃色,而馆中灯火通明,似乎有大事发生,他心中一紧,下意识抓住师父的衣角,仰头问,“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徒儿做错事了吗?”
刘赢握住少年的手,安抚般牵着他前行,“你没做错事,是小饼走丢了,现在还没找到人,既然你们傍晚见过面,一会儿捕快询问起来你如实回答就成,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帮不上忙也无妨,你无需害怕,师父会陪着你。”
“恩。”
师徒二人走到前厅,胖虎爹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见瘦弱少年缩在刘赢身后,同小饼那孩子一样腼腆胆小,自是凶不起来。
“小恒是吧,莫怕,我是胖虎爹,叫我林伯伯就好。”胖虎爹体态稍显圆润,皮肤偏白,是和善面相,“想必你已经知道小饼丢了,伯伯便不多说废话,你可否同伯伯讲一讲傍晚你们都去过哪里,做了什么?可知小饼去处?”
小饼果然不在武馆,另一名同僚已去官府报信,胖虎爹只盼着能从刘恒这发现些线索,于是补充道:“你不必着急,慢慢想,仔细道来。”
刘恒抬头看了眼师父,得到许可后便开口将傍晚的事又讲了一次,结果毫不意外地令胖虎爹失望了。
“那我就不打扰了,如果之后再想到什么关于小饼的事,还望及时告知。”胖虎爹朝胡管家与刘赢抱了抱拳。
刘赢道:“事关孩子安危,武馆定不会坐视不理,弟子们都起了,我们大家一起找吧。”
胖虎爹犹豫了下,似乎有所顾虑,接着又拱了拱手,笑道:“贵馆仁义厚道,小人先在此替县令大人谢过了,不过此事刚已上报,具体事宜还要听县令大人调度,告辞。”
胖虎爹匆匆离去。
刘赢只道是官府有自己的考量,并未多想,将后事交给大师兄处理就带小恒回去睡觉了。
躺在床上难免想到小饼,不知不觉浅浅睡去,很快入梦,梦中尸骨成山,顶上坐着一群十岁左右的孩童,有男有女,皆啼哭不止,看不清面容。
“师父,师父……”
忽然有道熟悉的声音从中传出,好像是小恒在唤她,刘赢想靠近细看,眼前画面却陡然一变,变成了普通的卧房。
“师父,师父……”那道声音还在继续,微弱而充满恐惧。
“小恒。”刘赢十分确定是小恒,循着声音向内室走去,内室烛光昏黄,紧闭的床幔上映出一道大人身影,手握匕首正要向下刺去。
“师父!”绝望地哭喊声从帐中传来。
刘赢呼吸一窒,掀开床幔便见匕首刺入小小的胸膛,鲜血迅速浸湿了大片衣襟,小恒渐渐失去生息的眸中满是对她的控诉怨恨,好似在说,“为什么不救我,你说过会护我周全的。”
“师父!”
刘赢腾地惊坐而起,呼吸急促,好一会儿双眼才恢复焦距。
原来是场梦。
她一向睡眠浅,很少做梦,而这场梦冗长又真实,将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此刻心中还隐隐作痛。
脑海中快速浮现出曾听过的各种涉及孩童的案件,不自觉将小恒带入进去,只片刻便叫人无法忍受。
“师父,您在屋里吗?徒儿跑完步,也吃过早饭了。”刘恒喊了三次也没得到回应,正要离开时房门被打开了。
“小恒,抱歉,师父赖床了。”
刘恒心中惊讶,师父竟然会赖床?
仔细一看,师父脸色苍白,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惊讶立刻转为担忧,他焦急地上前一步:“师父您身体不舒服吗?徒儿这就去请大夫。”
“不用了。”刘赢叹了口气,“为师只是做了个噩梦,被吓着了。”
见小恒神色茫然,她笑了笑,“今日就在咱们自己院里练剑吧,一会儿师父送你上学。”
“师父去吃早饭吧,徒儿已经记住招式了,可以自己练。”
“好。”
上学的路上,刘赢忍不住再三叮嘱小恒不要一个人乱跑,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坚决不许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小恒心思敏感,立刻猜出缘由,小心问道:“师父,何守安是被坏人抓走了吗?”
“不知道。”刘赢心情沉重,不知是不是小恒的缘故,她总觉得贺章县已经陷入巨大危机,到处都可能藏匿着伺机而动的人贩子,以至于她现在看到陌生面孔就本能地警惕起来,恨不得用眼神将对方身体看穿。
刘恒察觉到师父的情绪,也跟着紧张起来,“师,师父放心,徒儿不会乱跑的。”
提高孩子安全意识固然重要,可小饼一日未归,就没有人能真正放心,躲避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刘赢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了。
昨夜天下武馆的弟子们在大师兄的带领下下河找人,直到午后终于确定河里没有尸体,大家都说小饼肯定还活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怀疑城里来了偷孩子的人贩子。
一时间,家家户户看紧孩子,大街小巷不再见孩子们追逐打闹的身影,似乎连满街春色都少了往年的生机。
胖虎爹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换班后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路上遇见刘赢,两人皆是一脸沉重。
刘赢本就特意在等胖虎爹,见他不想交谈的样子,便直入主题,“小饼不是咱们县今年丢的第一个孩子吧?”
胖虎爹脸上一惊,疑问脱口而出:“你怎么知……”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闭口。
刘赢根本无需他确认,自顾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半月前城内失踪了三个孩子,因都是乞丐而没有被及时发觉,而唯一在乎他们的老乞丐们也接连消失,正好我们的县令大人不愿意自找麻烦,只当不知道此事,所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对吗?”
小乞丐们是武馆常客,若城里发生什么趣事他们准积极向刘赢汇报换糖吃,隔三岔五就能看到他们的身影,现却半月没出现过,定是有事发生。
胖虎爹是县衙里的捕头,与县令无亲无故的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少不了几分圆滑,绝不会承认抹黑县令的事,“衙门从未接到相关报案,许是今年年头好,乞丐们择地过好日子去了。”
“确实有这可能。”刘赢赞同的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疑惑道,“可是我听说官兵们大搜查时发现了几具成人尸体,好像都死了没超过整月,官府却没有多查验死因,反而迅速处理了尸体。”
“现在衙门的人手都在找失踪的孩子,最近也没人报案大人失踪,许是外地游客失足丧命,尸体没人认领自是要早日安葬为好。”
“只一日功夫就当没人认领处理,原来衙门对待命案竟这般草率?”
胖虎爹没跟刘赢打过交道,只从去年比武之事了解到她功夫不错,以为这位武馆大小姐闲得无聊才对查案感兴趣,虽惊讶她消息灵通,却也没真当回事。
像是对付好奇心极重的叛逆小孩,他疲惫道:“命案之事自有官府按规矩追查,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还是少沾染这些晦气事,听说刘馆主又出远门了,等他回来得知我同你讲这些脏事定会找我算账的,你就别为难我了成不?”
明明昨夜还欲言又止,现在却打定主意不肯透露半分,想必是县令特意嘱咐过。
刘赢一直以为县令年纪大了谨小慎微些不算错事,如今则开始怀疑他蔫声干大事,说不定就是他跟人贩子暗中勾结,那么失踪的孩子们为何会如人间蒸发一般了无踪迹也就能说通了。
心中生疑,也就没必要与疑似助纣为虐的胖虎爹多说什么了。
刘赢笑了笑,懂事道:“既然林捕头不想说,我便不问了,只是…我很好奇,倘若失踪的孩子是胖虎,您还会不会是这番态度。”
说完也不理会胖虎爹沉下的脸色,告辞离去,却未料到随口质问竟一语成谶。
胖虎竟真的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