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密林
“守好心神！”
人群中，一道急厉的女生响起。
却是一个身形干练的白衣女子，说话间手中已结印。
印成，一股灵力自指尖而起，往外延荡数丈，瞬间驱开了靡丽的幻像。
风情摇曳的美人是没了，但那一朵朵硕大的花蕊中冒出来的人脸却还在，四面八方的朵心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俱都转向了聚在中央的人群。
花盘之中，无数双眼睛齐齐地看着聚在一起的众人。
与寻常人完全一致的脸庞嵌在花蕊之中，勾唇带笑，让清醒过来的众人顿时脊背生凉。
在形色各异的花盘中央，另有一朵花盘尤其大，其中人脸更是十分妖异，仿若有了灵智一般，睁开眼睛，黑黝黝地盯着人群中的某个角落。顿了片刻，随后裂开嘴角，花茎晃动，猛地一下张口朝角落咬去。
明明是人的脸，可那张开的口却一下子覆盖了整个花盘，露出里头缠绕往复如花蕊一般的细丝，鲜红妖艳。
那细丝从血盆大口中一窜而出，眼看着就要触到挤在角落中的人。
走在边缘处的一个小姑娘冷不丁地被这妖异的大口逼到角落，顿时吓得一哆嗦，情急之下也忘了结印施术，本能地往一旁躲开，两手扑腾着用力抓住了先前出声女子的胳膊，几乎是下意识地求救：“凌师姐！”
凌小小手中灵气震荡，一丝极不起眼的水波从一旁的灌木丛中升起，眨眼间便成了利刃，刀影一晃而过，下一刻便直接斩断了伸长到众人跟前的花蕊丝。
满圈摇曳的花盘齐齐顿了顿，随后似察觉到疼痛一般，花茎疯狂抽搐起来。
原本含羞带笑望着众人的一张张人脸顿时换了样貌，须臾之间便幻成了成千上百的罗刹，齐齐长开大口，带着血腥凌虐的气息，朝众人蜂拥而去。
一个呼吸之间，原本普通祥和的画面陡然变成了森然恐怖的罗刹地域，空气中花香愈发浓郁，无数伸长的花蕊丝在林中交复，织成了一道道血红的大网，将一群人围困得严严实实，一个不漏。
众人齐齐色变。
“别愣着，动手！”凌小小反手拍开抱住她胳膊的小姑娘，清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严厉，“得把花丝斩了！”
被吓得失了胆的小姑娘被凌小小一句话震回了神，面色灰败地看一眼漫天而来的血红花丝，哆嗦着身子放开凌小小。
眼看身旁人已蹬地而起跃入了花丝网中，小姑娘犹豫之下又生出抹坚定来，勉强呼了口气，一咬牙，从储物袋中随便拿了件趁手的东西，转身便朝最近的花蕊丝劈去。
其余各人也纷纷反映过来，跟着施术，齐力破开花丝网。
霎时间无数冰刀利刃擦着鲜红的网线越过，锋利的刀锋斩断了一根又一根的花蕊。
但那花蕊却仿佛生生不息一般，斩断一根便又有另一根从花盘中缠绕上来，整片的花茎在微风中剧烈晃动，中间最大花盘中的人脸五官极其怪异地耸动着，模样十分骇人，仿佛在无声无息地叫嚣。
交战中，一缕血丝悄无声息地绕过冰刀利刃，缠上了角落里一个青年男子的脚踝。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还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原本生气蓬勃的青年便成了鸡皮鹤发的老翁。
“孙师兄！”先前抱着凌小小的小姑娘神色大变，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尖利了几分，只凭着本能大喊一声，飞跃过去，一闭眼，手中大刀扬起，精准无误地切断了缠着青年的花蕊。
小姑娘睁开半边眼睛缝，瞧见被斩断缩回去的花蕊丝，总算松了口气，把眼睛睁全了，举着大刀胡乱飞舞了两下，驱开周边散乱的花丝，伸手去扶已不自觉跌落在地上的师兄。
被唤作“孙师兄”的青年却仿佛失了魂一般，两眼无神地望着被斩断之后退避而去的花丝，满头白发下，笑容惨淡中又透着些留恋，已经干瘪的手掌中握着一节断去的花蕊，口中呢喃：“是阿菁……”
“那是幻像！”小姑娘急得跺脚，一刀斩开了重新伸展过来的花蕊，另一只胳膊用力，直接将青年提起来，拎东西似的，一手捞人一手拿刀，东躲西窜。
……
树林边上，顾青远远地看着林木深处骤然亮眼起来的“向日葵”花丛，缓缓呼了口气，冷静环顾四周。
视线中，不止是那一丛向日葵，还有好些气息诡谲难辨的东西藏在林子里，数不胜数。
顾青震叹之外直觉不对，转头问不远处立着的少年：“这秘境跟你上一次进来相比，可有什么变化？”
按赵素的说法，九断山秘境有内外之分，外境寻常修士均可入，重宝虽不多，但相对内境也会更安全些，不太可能有这么多诡异难测夺人性命的东西。
澜凤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顿了顿，重新望向密林深处，凝起眉头，一五一十地答道：“说不上来，九断山秘境本就诡异多变，次次开启都有不同寻常之处。不过——”
密林深处的气息波动伴着风波似有似无地传了过来，混杂着还有让人极其敏感的类同妖族的血腥之气，少年轻轻吐了口气，脸上表情愈发郑重，转回身，看向顾青：“一入境就这般诡谲的，应该只有这一次——而且，我感觉这林子里头也有不少古怪。”
顾青点头沉吟，看来澜凤对这秘境了解不多，只能凭直觉评判。
从赤月花田到巨树森森却暗藏杀机的密林，与她先前了解的九断山秘境确实不一样，于她此行的目的是好是坏，还得再看看。
目光移到身侧，还未开口，对方便似心有所感一般，看着顾青笑。
“君上放心，就算这秘境再怎么变化，属下自认还有几分余力，勉强能护得住君上。”
顾青心底明镜似的，转瞬了悟，挑眉看着他，默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看来将军对这秘境颇为熟悉，那就请将军带路吧。”
宴凌含笑望着顾青，对顾青言语中的意有所指并未否认，只抬手指了指密林深处，眉眼如画，声色撩人：“人都来了，君上不如去瞧瞧热闹？”
四目相对后，顾青莞尔，点头赞成：“也好。”
定了方向，面容平和的女子便笑着招呼站在不远处的红衣少年一起往密林深处而去。
原本入了密林的陈乡也此时隐隐地察觉出了不对劲儿，面色极其复杂地望了眼气息尤其诡异的人脸花丛的方向，半晌才拧着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示意众人止住脚步。
云落走上前，环顾四周，两眼亮晶晶的，反而多了股跃跃欲试的兴致：“这林子里头倒长了好多我不认识的东西，真有意思。”
陈乡也哭笑不得地看她一眼，随后肃了脸色，朗声朝星衍宗众人道：“秘境可能有变！这林子古怪异常，前头还隐有血腥之气，入其中必定凶多吉少。大家量力而行，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近找个地方安生修炼。生死面前，不必过分强求机缘。”
九断山秘境本就以奇花异草为主，各界入其中一多半是为采取珍奇药植，一小半是为锻炼年轻弟子提升境界，还有极少数，就是为了寻夺异宝或觅求机缘。
星衍宗此次来的，除了陈乡也与云落之外，多是内门刚入门不久的弟子，修为境界也多在筑基期，另有部分如赵素与柳睿一般炼气期圆满尚有潜力的外门弟子。
这些弟子在门中修炼甚久，但论历练却是远远不够的。原本一部分是要在外境中寻药草，另一部分可入内境觅机缘。但此刻看来，别说入内境了，只怕能活着走出密林的人都极少。
也因此，作为大师兄的陈乡也方有了决断，让众人自行选择。
他入境主要是为了护着小师妹云落，小姑娘筑基期已趋近圆满，却迟迟未触及结丹期的大道，此次入境，就是想借九断山中特有的境界压制炼一炼境界，以图后续破境。
此时秘境情形已远超预期，一入境便危机四伏，陈乡也自认无法顾全众人，如何取舍，便只待各人决断了。
星衍宗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拿了内境名额的，谁也未曾想到竟然在第一步就差点儿被挡住了。
听得陈乡也的话，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有心灰意冷认清现实选择放弃的，自然也有不甘心的。
“修行本就是与天地争大道，生死之间说不定更有感悟。既然来了，怎么也要去内——”
话音未落，那出声的男子身后猛地多了一丛与四周颜色极其相似的阴影，若不是边角处如水波一般波动的纹路，晃眼一看根本看不出来。
那像影子一般的东西仿佛拔地而起，瞬间便侵没了男子整个人身。
说话的人恍惚察觉到不对，一下子色变：“谁——”
只不过眨眼之间，一句话都没说完，那诡异的阴影便合着男子的惊叫声一起，直接将人吞得干干净净。
蠕动的影子边缘疾速扭动几下，还没等人缓过气，那若隐若现的东西便悄然与绿意蓬勃的林木融为一体，不见了踪迹。
男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余一把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几乎是男子被吞没的同一瞬间，陈乡也与云落齐齐变了脸色，一面施术一面撩开众人，大声提醒：“小心！”
谁料术法刚擦着男子脸上飞过，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无声无息地淹没在其身后几近透明的影子中。只见得其边缘扭动一下便直接将男子吞没而去，看不出半点儿被伤的痕迹。
一众弟子惊慌之下吓得倒退了好几步，纷纷聚拢在一团，背靠着背，手中各拿了符箓法宝等物，绷着神魂，警惕着周围的可疑物件。
云落袖中绫缎飞出，利箭一般直奔被吞男子站立的地方而去，那阴影虽融入四周景物中看不见，但被绫缎一裹，便露了大致形状出来。
光滑的缎面微微泛着金绿色的光芒，绕着被裹住的的东西疾速转动，困住其身形。
那影子仿佛有神智一般，被裹得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似乎在往四面八方拼命挣扎，挤得绫缎的边缘形状不停地变幻。
云落盯着被缚住的影子，颇有些嫌弃地缓了口气，慢慢收拢手指。
被挤得变形的绫缎骤然绷紧，一声如利剑摩擦般的渗人尖叫自其中传出。
陈乡也适时上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符文满面的扇子，手起扇落，一扇斩断了影子的尖叫声。
绫缎缓缓散开，嗖地一下飞回云落手中，被小姑娘揉成一团拎在手里，瞥着眉头扔了好几个净尘术，这才重新收回袖中。
被斩杀的影子如同失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摊在地上，堆成了跟地上长着杂草模样的湿地几乎一模一样的黏土。
被影子包裹住的男子也露了出来，就这么转瞬间的功夫深便已形销骨立，气息微弱，闭着眼睛失了神智，浑身上下浸满了粘液，顺着影子瘫倒的方向直挺挺地倒在了黏土中。
有与之相熟的弟子忙上前将人拖起来，帮忙清理身上的污垢。
陈乡也一步踏过去，俯身，拿扇子挑起一丝黏土。
原本如土一般的东西到了扇子上，却化成了与扇面色彩近乎一致的透明粘液。
执扇的人腕间微微震动，那覆在扇子一头上的粘液便瞬间化为白烟，随风而散。
看来，这地方也不能久留，得找个稳妥地方安置才行。
陈乡也收好扇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时，面上已换了沉肃，朝众人道：“大家都警醒点儿，这东西会变色。”
甫一说完，陈乡也眉间狠狠一跳，手中扇子几乎在顷刻间飞跃而出，直直地朝人群之外另一个方向奔去。
众人一阵骚动，再转眼，另一个角落的一名弟子已不见了踪影。
正惊骇间，四面八方的树木都开始晃动，还未定神，原本站在外围的弟子们便纷纷被吞没了身躯。
陈乡也掷出去的扇子在半空中跃出一道金光，几乎围着众人绕了个圈儿，扇面张开，数到如利刃般的光芒刺向虚空，几道凄惨凌厉的声音同时响起。
与此同时，云落收回袖中的绫缎也再次飞出，直奔逃脱的影子而去。
原本被吞没到一半的弟子们总算缓了口气，本能地往外挣脱。
转瞬之间，星衍宗众人便与看不见的影子缠斗在了一块儿。
但匆忙之下，难免有遗漏的——最开始被吞的两人便已不见了踪迹。
……
半空之上，澜凤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狼狈应敌的一群人，颇有些鄙夷地嗤了一声，在顾青好笑的注视中，那丝讥笑还没爬到脸上便僵住了，硬生生压了回去，随后瞥着嘴角，从掌心溢出一簇极小的火苗，借着风力，直直地砸到了林木中仿佛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
火苗在离地面三尺来高的地方停住，随后轰然散开。
惨烈刺耳的叫唤声从火中崩出，还未传出多远，那肉眼难辨的影子便被火苗燎了个干干净净，顺着火苗燎窜的方向拨出里头被裹着的星衍宗弟子来。
顾青踩在青苔边上，仔仔细细地看了眼完好无损的人，惊叹中又带着点儿好奇跟赞赏：“看来你这控火术比化风术学得好。”
澜凤看她一眼，摸了摸掌心，没说话，但眼神却亮了几分。
宴凌落在顾青身侧，轻飘飘地扫了眼被夸得气势陡然上升的澜凤，意味不明地勾了唇角，极其随意地一步跨到两人之间，挡住了澜凤瞄向顾青的视线。
澜凤眼眶动了动，飞快瞄一眼挡自己的人，满心古怪中又压着点儿胆颤，僵了一瞬，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开半步。
三人之外，另一个方向，一道凌厉的寒气从林木间穿越而过，直接命中了隐在树藤间的另一团影子。
寒气蔓延，眨眼间便将其冻成了冰块，再须臾之后，冰块碎裂成粉末，另一个失了行踪的星衍宗弟子也露了出来。
画满符文的扇面已经回到了陈乡也手上，星衍宗这儿的缠斗也已告一段落，陈乡也看着两头走来的人影，握着扇柄的手紧一下，松开，又紧一下。
魔族与凌水派的人，竟然撞倒了一块儿！
进秘境前程长老就专门交代过，魔族与凌水派都有蹊跷，若遇危机，最好避着这两拨人！
偏偏这会儿，他们齐齐遇上了！
挂着凌水派玉牌的少年率先走了上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朝正看着他的陈乡也拱手致意：“可是星衍宗陈师兄？”
少年眼眸明媚，脸上挂着和善亲人的笑意，仿若山腰处截下来的一缕阳光一般，让人恍然，见陈乡也并未否认，便再次拱手，主动报出身份：“凌水派，裴清珩。”
才刚走过来的顾青听见此话脚下微顿，随后缓缓笑了起来，心情极好地朝宴凌挑眉。
姓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