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袁静荷微微挑起车窗的帘子，看到外面的景色已由城中繁华变作低矮农舍，和农人已经播种、但依旧显得有些萧瑟疏旷的田野。
走在车边的侍卫见她挑帘向外看，走到窗侧压低声音同她说：“王妃，这里距离最近的驿站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闻言，袁静荷点了点头，把手收了回去，心里想的却是若是有一日自己能学会、也能不顾忌什么女子礼仪地策马疾行，这省下来的时间恐怕也足以救许多人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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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袁静荷心急如焚地前往疫区之际，楚晏由包括珍珠在内的宫女及几位内侍陪着，正前往披香殿同她的养母娴妃温氏请安。
“娴”这个封号恰如其分，温娴妃出身清流世家，为人娴淑知礼，宽和仁厚。
她一向安分守己，不争荣宠，与楚晏的生母是个截然相反的性格，倒也颇得皇帝信赖和尊重。
楚晏依旧清清楚楚地记得她五岁那年，顶着烈日跪在御花园的青石板上感受到的灼热温度。
她名义上的“父皇”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纹常服，衣服上精致细密的金线比阳光还要刺目。
他身后站着一长串的宫妃侍婢，个个华冠丽服、衣香鬓影，头上的金钗玉簪和各式珠翠比景祺阁里的小石子还要多。而她身上穿得却是不知从哪里捡的下人衣服改小的旧衣，即便再整洁此时也显得她像个乞丐，便是这行人中最低级的嫔妃身边最下等的宫女也比她要体面太多了。
没有人认得她，阖宫都以为她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
即便她刚刚为皇帝挡住了一只受了惊的野猫，皇帝身前站着的小内侍看她的眼神中依旧带着些微的警惕和嫌弃。
还是总管太监柳庸认出了她，他凑到皇帝耳边呢喃一番，皇帝的神色便变得有些怪异和不自然。
迟疑片刻，皇帝还是问了她名字。
她面对着皇帝和他身后一众神色各异的宫嫔、下人，即便内心再惶恐畏惧，也依旧稳住语调，恭敬地回答：“回父皇，我叫晏儿，是愿父皇的江山河清海晏的意思。”
皇帝沉默了半晌，虽是夸赞，但语气平平道：“你方才做得不错，很是伶俐。”
“娴妃。”他唤道。站在皇帝身后半步，眉目间带着温顺，身穿兰苕色绣兰草纹样宫装的女子福身应了一句。
“你没有子嗣，朕想着有个人能在你膝下承欢也很好。你便把她带回披香殿好生照料吧。”
楚晏怯怯地抬头，对上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女人看起来只是很高兴，并不像其他人一般看她的眼神中带着鄙夷或怜悯。
她向伸手，问出第一句关心她的话：“孩子，你可有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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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楚晏便从冷宫废妃之女，摇身一变成了娴妃的儿子、大周的四皇子。
娴妃是个面善心也善的女人。她待楚晏视如己出，不仅衣食住行上从不委屈，也一直很爱护她。
楚晏刚到披香殿时，她怕楚晏认生睡不安稳，每到夜晚便坐在床边，一边为她绣着新衣，一边哼唱童谣。
楚晏在冷宫长大，身体根基不好，每逢换季便易感风寒，而染上风寒必会发烧。也是温氏夜夜守在枕边，为她一遍又一遍地更换额上被体温蒸热的帕子。
楚晏因为身上的秘密而抗拒任何人近身时，温氏也体贴楚晏在冷宫长大的不易，尊重她的想法，嘱咐下人更加小心地侍候。
她是真正给了楚晏一份柔软的母爱的人。
因此，也是楚晏少数致命的软肋。
所以无论是接下来皇帝的病情，还是她公布身份的打算，楚晏都不放心让这个善良柔弱的女人一无所知地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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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走进殿中，跪地行拜礼，“儿臣给母妃请安。”还没等她说完，温娴妃已经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她嗔怪道：“你这孩子，不过是我们母子间日常请安罢了，又没有外人，早叫你随意些。”
楚晏顺从地由她牵着，二人相对跪坐在红木小几前。
“母妃最近气色颇佳，真是光彩照人。”楚晏半开玩笑道。
每到披香殿时，她都能难得地享受些放松、惬意的时光。
“兰月，愣着做什么，还不把我准备好的乌梅糖糕端上来。”
这边兰月刚刚应了吩咐去了小厨房，那边温娴妃的另一个大宫女兰时便端了楚晏爱喝的云雾茶上来。
吩咐妥当后，温娴妃才笑着回答：“你呀，最爱哄我。我不喜欢外间那些喧嚣，整日不过在这披香殿里做些糕点、女红。虽说我日日如此，也乐得清净，但又哪里来得‘光彩照人’呢？”
兰月同几个宫女将乘着各色糕点的食碟端上来，几乎将红木小几占满。
楚晏手中的茶水端也不是，放也不是，哭笑不得道：“母妃，我都用过早膳了，你这样岂不是要把我喂胖？”
温娴妃故作不悦道：“我看你是太清瘦了些！你今天若是不把这些吃完，可别想踏出这披香殿的大门。”
一番笑闹后，楚晏把话题引回了正事上。她对温娴妃说自己想同她单独说说话，温娴妃便不动声色地让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
见楚晏面色严肃，她赶忙问：“如何？晏儿近来可是有什么打算？”
“母妃不必忧心。”楚晏安抚道：“只是我听到了些风声，望母妃有个心理准备。”
楚晏嘱咐她：“若无要事，便让这披香殿的宫人减少外出，母妃您自己也是。还有，我同太医院的章太医已打过招呼，您过了午时吩咐人去太医院取些他制好的药囊和早晚熏蒸用的材料来。”
温娴妃开口欲问，却被楚晏打断：“其中关隘我现在不便言明，但母妃这段日子千万要留心。”
听她这样说，温娴妃也不再多问，关切地看向楚晏：“那你呢？你可有危险？”
楚晏展颜笑道：“我自是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母妃放心，便是到时候有人捏造些关于我的流言，您也千万别放在心上，护好自己就是。”
温娴妃却没应答——作为一个母亲，她总归还是放心不下。
说完这一件事，楚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上。
“这是？”楚晏阻拦下温娴妃欲开封的动作，神色庄重地看着她道：“现在还未到打开它的时候，还请母妃千万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若有阴阳颠倒之日，您什么都不要做，打开这封信看了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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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袁静荷所乘的马车在连日的颠簸后，终于在黄昏时停下。未带头饰、一身素净的女子踩着马凳稳稳走下来。
她的面前是升起袅袅炊烟的村庄，远处有人在用高亢嘹亮的声音唤着小儿的名字，夹杂着听不真切的缫车声响。天刚暗下去，有几户人家已经掌了灯，但更多的是舍不得火烛、幕天席地吃起晚饭的农户。
有些朦胧的昏黄笼罩着整座村庄，显出一种带着烟火气的祥和。
然而，几声断断续续却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份平和。在袁静荷左手边的小院里，在外面吃着饭的妇人放下碗筷，满面愁容地走进屋里。
袁静荷强迫自己定了定神，侧头对扮作康王府侍卫的楚晏属下说：“我们耽搁不得了，去村正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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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云林匆匆忙忙踏进容璟的书房。
似是等待许久的容璟合上手中书卷，未等云林把气喘匀，便开口问道：“如何？可是有钟离老先生的消息了？”
云林顾不得顺气，赶忙点点头。
“少爷，不……不远，老先生，现在已经动身，往京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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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皇帝因为多日来精力不济，没有召幸妃嫔，照旧独自宿在勤政殿中。到了半夜，值夜的内侍发现他发了烧，柳总管赶忙派人去请了孙院正。
孙院正前脚刚进勤政殿，收到消息的楚晏后脚便到了。
柳庸赶忙迎上去，对楚晏殷勤道：“哎哟哟，怎么把殿下您也给惊动了。夜深露重，快去给殿下取件披风来。”
楚晏拜了拜手，神色担忧，问道：“我不要紧，父皇如何了？”
柳庸将她引到内间屏风外，跟她说了情况，又安慰道：“殿下放心，陛下应该只是偶感风寒。既然孙院正来了，向来调养几日便能大好。”
然而楚晏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年过半百、见过无数宫闱秘事的老院正便神色慌张地疾步出来，竟有些六神无主的意味。
见到楚晏，他像是有了主心骨般，求救地看向她。
“端王殿下……殿下，不好了，陛下恐怕是染上了时疫！”
楚晏和柳庸的脸色一瞬间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