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夜风低喃。
小花园的紫罗兰迎风摇晃。
“是光明神冕下1特瑞西从发间跃起,张开了双翅,准备迎接重逢。
红发的贵族少年一脚踏上围着喷池的石头,他高声揶揄:“喂,神之子!你的衣服怎么湿了?”
“吉特顿,”另一名矮小的少年推了他一把,脸上带着令人生厌的笑,他压低嗓子却又不怀好意地盯着面前的兰斯奈尔,“露西娅公主今天也来了。”
微微瞪起的小鹿眼显得懵懂无知,可勾起的唇角却出卖了吉特顿。
“什么意思?”他问道。
“这个您还不懂?我们尊贵的神之子阁下想要吸引露西娅殿下的注意,所以用了这个愚蠢的办法。”
哈恩说到“尊贵”的时候几乎快把牙咬碎了。
嫉妒明晃晃地写在了那张脸上。
贵族少年发出了讥刺的笑。
三人好像忘了前不久是他们将兰斯奈尔推进的水池。
笑声吸引了特瑞西的注意。
他煽动着星灯流动的翅膀,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特瑞西转过身想要得到答案。
月光下,他看到被花丛围绕的少女正认真注视着光明神冕下。
盛开的紫罗兰萦绕着甘甜的气息,在辉光照拂下,簇簇圣洁娇娆。
不知道为什么,附近的花丛突然被几乎透明的黑雾包裹。
在黑雾的浸绕中,几枝紫罗兰摇摇欲坠。
“怎么还是这样蠢笨,我亲爱的兰斯奈尔先生。”
安妮塔微微高抬起下颌,她在内心想着。
夜间花园静谧,除了那几位贵族刺耳的笑声,重复下落的水几乎掩盖了其它声音。
一阵风吹过,那几株花终于脱离枝叶掉落下来,轻声“啪嗒”落在草地上。
安妮塔停留在兰斯奈尔身上的目光一顿,眼皮微耷向下看去。
月光皎洁。
她偏了偏头,曲卷的长发在空中轻轻晃了几下。
枯萎的紫罗兰格格不入地躺在绿草上,黑雾缠绕的花瓣似乎长出了荆棘,它们游动着好像要吞噬别的花朵。
安妮塔黛蓝色的眼瞳微睁闪过惊诧。
很快,她细白的手指蜷了蜷,指尖凝聚的黑雾霎时消失。
“这几朵花怎么突然枯萎了?”
在特瑞西靠近前那片奇怪的黑色雾气已经偷偷藏进了夜风,妖娆的黑色花瓣零松从枯萎枝干上散开。
安妮塔摩挲着指尖把手背到身后,清澄的眼眸弯起:“可能花期到了。”
特瑞西疑惑:“花期……到了吗……?”
可进了这座小花园他就知道这里的紫罗兰是用魔法维持,怎么会有花期?
苦恼间,睡了几百年不清醒的脑袋终于转过了弯。
特瑞西急速煽动着背后的翅膀,语气急切:“啊!光明神冕下!他们在欺负冕下1
安妮塔一把抓住触角,阻止他飞向喷池。
“你在做什么?他们欺辱冕下,我要去教训那几个可恶的信徒。”
特瑞西十分不满地扑腾着。
“您是想被当成神物供起来吗?特瑞西大人。”
安妮塔语气轻快,还带着一丝很难察觉的愉悦。
她抬手指向了花园的一条小道。
那一排并不明亮的路灯下有两个人正靠近喷泉。
特瑞西停止挣扎。
他看见那两名人类分别是肤色黝黑的青年还有面容倨傲的少女。
青年带着一个黑色的兜帽,面貌大半被投下的阴影遮盖,薄削的唇向下耷拉着。
他的脖颈间有一道黑色的纹路,是一只吐着芯子的三头蛇。
凭借那只三头蛇特瑞西认出了青年的身份。
交接任务的神使给他看过布兹尔南多帝国几个上位者的画像。
这个男人名叫贝里曼·法兰克林,是帝国的教皇,除了格兰特国王外他就是整个帝国最受信徒们尊敬的人。
而他脖子上的那条蛇也被信徒称作是“神的恩赐”。
黑蛇是布兹尔南多帝国的徽章,象征着永不屈服永不停止抗争。
如果一个人身上有蛇的印记,那就是天降福瑞,就算是最平民也可以一跃成为公爵。
不过这种情况,一百年都未必能够见到一个。
至于少女……
“您来了,露西娅殿下。”哈恩谄媚笑了一下。
乌黑的眼睛斜晲着,露西娅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应。
哈恩咧开嘴角,这才对着贝里曼行了一个礼:“教皇阁下。”
吉特顿上前一步,看着教皇的眼中发着亮光:“教皇阁下何时回的都城?夜深了,阁下快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我来替您处理。”
作为帝国历史上年纪最小的教皇,又是现如今厄法特亚大陆的魔法最强者,再加上“神赐三头蛇”。
布兹尔南多乃至整个大陆的少年大部分都对着这位年轻的教皇抱有绮丽幻想,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贝里曼一样的强者。
不过贝里曼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对这种他人崇拜也丝毫没有兴趣。
他甚至都没有理会吉特顿的问好,连眼神都没有分给旁人。
贝里曼面色不太好地指了指自己那位仍站在喷池中的学生,语气比那城郊冰窖的温度还要冷。
“怎么回事?”他问道。
“糟了。”还来不及品尝嫉妒的罪恶之火,吉特顿的心中一紧。
他低下脑袋思考着该如何回话,生怕说错话导致他丢失今年选做教皇学生的名额。
可哈恩是个没长脑的愣子,以为献功的时候到了。
他连忙挤开吉特顿,挤眉弄眼地笑道:“兰斯奈尔觊觎公主殿下,被发现后还不承认,我们便替您还有殿下教训了一下。”
露西娅脸上闪过一抹绯红,喜悦溢满了乌枣似的眼睛。她挺了挺身体,咳嗽了两下清嗓子,可还没等她开口,面前的哈恩便飞了出去,翻滚了几下倒在附近的蔷薇花丛中。
她愣在了原地。
原本那处盛开的蔷薇掉落一地,沾染上湿黏的泥土。
吉特顿和另外一名贵族少年连忙向旁退了几步。
“是他说的这样吗?”贝里曼的长靴踩在地上。
声音不大,却令露西娅有些害怕,就像面对她父皇那两只笼中的猛虎一样害怕。
“神的恩赐”不仅降临在贝里曼的脖子,他宽大的手上还有另外一条三头蛇,几乎占据了整个手背。
而中指上却格格不入地戴了一枚银色的样式简洁的玫瑰戒指。
凶恶与浪漫,杀戮与圣洁。
“有趣。”
安妮塔从戒指上移开目光,饶有兴趣地看着几人。
而特瑞西害怕被发现而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此刻也安安静静的在花丛中待着。
贝里曼用壮硕的手勾下了黑色兜帽,一双锐利如同鹰隼的眼睛刺向了他的学生。
他的声音嘶哑,一字一顿碾磨着在场人的神经。
“告诉我,我可怜的学生,是他所说的样子吗。”
闻言,吉特顿紧耸的肩背却陡然放松。
——他知道,从小到大无论受到什么虐待兰斯奈尔从来不会对长辈告状。
可下一刻,清脆的泉水声掺杂了一个悦耳低笑在布满紫罗兰的花园中轻轻回响。
一直垂眸站在原地的兰斯奈尔抬起长腿走出喷池,他皱着眉头有些不耐地解开袖扣。
白色的发间依然有水淌下,他抓了把湿漉的头发向后压去露出额头。
兰斯奈尔朝着面前的男人敷衍地行了一个绅士礼。
湿透的衣物勾勒出清瘦的脊骨,他直起腰背对上了老师的黑瞳。
安妮塔看见那双熟悉的赤红色眼瞳在黯淡月光下多了几分攻击性,月光拉长了他颀长的身影,好像随时要化作凶猛的野兽撕裂那位高高在上的教皇阁下。
“如此拙劣的谎言,您应该一眼就看破了。”
兰斯奈尔的声音冷得像极北之地的冻冰。
一旁的四人惊出了冷汗。
——他们还没有见过还没有人敢和教皇阁下这样说话,不仅没有尊敬的成分,而且还带着嘲弄的意味。
贝里曼周身陡然燃起黑焰,一股浓烈的杀意翻滚着,只要他想在场的几个人都会立马像那几朵蔷薇一样被碾碎。
摄人的强压并没有影响兰斯奈尔,他依旧站在原地眉目冰冷,眼中的凶意随着贝里曼黑焰的出现而加深。
滴答答的喷泉水停止流动,整个花园彻底归于安静。
树旁的灯“嘎吱”两声,几片树叶缓缓飘落,掉在喷池水上安静的一动不动。
“咦。”安妮塔身体向前微倾,声音有些好奇。
随时准备动手救人的特瑞西:“怎么了?1
她复又站直了身体,弯着眼角:“没什么。”
——温驯的猫居然开始咬人了。
一阵燥热的风吹过泉池泛起波纹,那几片掉落的树叶开始睡着水流晃动。
安妮塔察觉到贝里曼黑焰中的攻击正在撤去。
男人突然放声大笑,脖子上的那条三头蛇随着他的抖动像是活了过来,嘶嘶吐着芯子。
吉特顿咽着口水,手脚难以自抑地发颤。
“教……教皇阁下不会生气起来将我们都杀了吧。”他有些害怕地想到。
“喂!吉特顿,”露西娅一贯高傲的脸庞也爬上了恐惧,“你、你站过来点。”
挡在我身前!
吉特顿发软的腿此刻却有了力量,他往旁跨了两步——离露西娅更远了。
要死一起死!他可不想和哈恩一样做冤大头!
就在众人以为贝里曼要动手时,他突然止住了疯狂的笑声。
他停下来深深看了兰斯奈尔一眼,接着拉起黑兜帽遮住上半张脸转身向教堂走去。
吉特顿吓得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还来不及多想连忙爬起来拉着哈恩几人离开了教廷。
小花园只剩下兰斯奈尔一个人。
孤独的雕塑立在泉水正中央,眼角哀鸣像是在为谁哭泣。
兰斯奈尔望向了那处被毁坏的蔷薇花。
撕裂的冲击已经褪去,他的眼神划过一瞬令安妮塔看不懂的情绪。
温暖的红光围裹着他的指尖,那处毁坏突兀的蔷薇花丛复又出现生机。
临走时,兰斯奈尔似有所觉,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安妮塔所在的方位。
“怎、怎么办!冕下看到我们了。这……这!我还没有准备好。”
特瑞西慌忙躲到了花丛中。
夜风沁人。
春绿微蓬的裙上围裹的白色轻纱正在风中起伏,像只轻盈摇曳的蝴蝶。
安妮塔拂开耳边的碎发,她知道兰斯奈尔看不到自己,却还是对上了那双散去野性后有些空洞的漂亮双眼。
她心情不错地勾了勾唇角,尾调还带了点愉悦,“我在附近的花上用了『海潮浪螺』,他看不见我们。”
特瑞西怔了一瞬,『海潮浪螺』是特阶的小空间魔法。
她是什么时候施法的?。
不过很快,在确认这一部分花丛都在小空间里之后,这些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特瑞西迫不及待地钻出了花丛,想要好好看看自己的主人。
“……冕下呢?”望着空荡荡的小花园他愣了愣,有些难过。
“离开了。”
安妮塔俯身拾起那几朵黑败的紫罗兰,轻轻放在了原先的枝干上。
黑色的荆棘将断口处接起,曾经枯萎的花朵重新绽放,比原先还要圣洁高艳。
她抚过花丛,嗅了嗅指尖染上的淡香,眼睛里多了几丝玩味的笑意。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