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凌晨六点,林夏终于撑不下去,缓缓闭上眼睛睡觉。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她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里空无一人,只有看不清的车影。她站在其中,左右寻找交通信号灯想走到对面,找了很久都发现没有能指引她离开的绿灯。
她找不出能离开车流的安全路线,一动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时间慢慢流失,内心的恐惧渐渐被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上眼睛克服恐惧,尝试着踏出一步。当她走出两步,一辆黑车从远处飞速驶来,下意识闭上双眼,但意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睁开眼睛,她发现所有车辆都停了下来,静止不动。
怔愣几秒,画面一转。来到她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里面的陈设一如往常,衣柜、窗帘、被单等物品都是粉色的,唯有床上那只鲨鱼玩偶是深蓝色的,与她如今的卧室相差甚远。
“小鲨鱼,哥哥叫你盛饭没听见吗?”
林夏猛地回头看过去,她的哥哥此刻站在门外,长身鹤立,身着黑色居家服,腰间系着围裙,眼底带着淡淡的笑意。
见到安然无恙的哥哥站在她眼前,眼眶瞬间蓄满泪水,像没关上的水龙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盛然显然被林夏突然流泪的举动惊到,皱起眉头,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走进卧室抱住她。
“小鲨鱼怎么回事?睡觉做噩梦了?”
林夏使劲地摇头,目光落在盛然的脸上,不敢眨眼,生怕哥哥会消失在她眼前。
她太害怕这里会像从前的梦境那样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破碎,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变成小时候的模样,没察觉到这次她在亲身经历,而非看着哥哥疼爱另一个她。
盛然坐在床边分开双腿,将妹妹揽在怀里,低头看见她肉嘟嘟的脸蛋布满泪痕,无奈地笑了笑,握着两只小胖手捏了捏。他轻声哄着,发现妹妹不肯眨眼睛,伸出手指帮她人工闭合。
“不肯告诉哥哥怎么回事吗?”
林夏哽咽:“我……我梦见哥哥死了。”
盛然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你这小脑瓜想什么呢?哥哥肯定好好地把你养大,现在去吃饭。”
林夏低头眨眼逼出眼泪,竟发现自己的胳膊好短好胖,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住。
盛然见小林夏不动,弯腰抱起她,嘴上嫌弃着:“好重啊,把你的小名改成小肥猪,好不好啊?”
“不要,我不胖。”林夏下意识回答。
“不胖不胖,再胖也是哥哥养的。”盛然笑道,“苏衡哥哥和舒源哥哥晚上有课,我们先吃饭。他们打电话说小鲨鱼听话吃饭,就会买草莓回来。”
林夏没回应,沉浸地看着自己的小胖手。
吃过晚饭,盛然打开电视机播放动画片,安顿好林夏,跑进厨房盯着手机。
过了很久,他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再次出来手里端着两盘草莓。
林夏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虽然她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但她还是舍不得离开,想和哥哥待在一起,哪怕只是在梦境里。
盛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装满草莓的盘子放在小林夏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最后两盒草莓,快吃吧,等会打电话让舒源哥哥给你多买些。”
见林夏盯着草莓不拿,盛然伸手拿起两颗塞进她肉乎乎的小手里。或许变小的缘故,林夏吃得很慢,但盛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
当最后一颗草莓吃完,盛然笑了笑,抬手摸着林夏的头,视线转向墙上那座不曾转动过的钟表,不舍道:“小鲨鱼打算什么时候起床回去呢?”
林夏瞬间瞪大眼睛,坐立不安地搓着双手。
“哥哥有点不习惯小鲨鱼突然变成小话唠,但很开心能看到不一样的你。”
盛然仰着头,眼睛睁得很大,右手轻轻拍着小林夏的背,但不愿意与她对视,“饭桌上,你让哥哥发誓不在十一月二十九日坐黑色轿车去机场,是因为我在现实里是这天车祸去世的吧?”
林夏忍着眼泪,不停地点头。
“无论如何都不要在那天回临安,哥哥猜肯定是有好事让我不得不回去,对吗?”
“没有的。”林夏大声反驳。
“真的吗?”
林夏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如同开闸泄洪的大坝瞬间涌出,哭腔难掩,声音哽咽:“我不该答应外公去参加大提琴演出。如果我不参加,哥哥就不会回来,是我害死了哥哥,都是我的错。”
“这样啊!”盛然闭着眼,抬头看向天花板,温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好似在思考。
沉默许久,盛然伸出手臂抱住小林夏,“小鲨鱼不该把意外归咎于自己,回去多看几遍活着,好吗?”
林夏放声痛哭,几度失声。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阻止不了哥哥再次离去的结局。
美好的梦境开始破碎,盛然的身影逐渐消散。周围陷入黑暗,林夏抱住自己,开始肆意发泄。
意识模糊不清,林夏挣扎着想睁开眼,陈思和苏衡的声音钻进耳中,她想叫人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关门的动静彻底唤醒她,她将自己埋进被窝里,侧身躺着抱住双膝,低声抽噎。
她真的好想哥哥,好想回到从前。
八点左右,陈思再次推门而入,站在床尾小心翼翼地张望林夏有没有醒,察觉到她已经醒来,想询问她饿不饿,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两分钟后,她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卧室。
此时房间透亮,林夏背靠床头,身上裹着厚棉被。那只破旧的鲨鱼玩偶始终安静地躺在她手边。知觉逐渐恢复,她开始发抖,很冷很冷。
一道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闯入,照在床上,彻底将林夏从混沌中唤醒,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抬手掀开棉被,扶着衣柜和墙壁走向卫生间。
走进卫生间打开吊灯,明亮的灯光让林夏下意识闭上双眼。等稍微适应后,她走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坐在旁边的塑料凳上,等待热水装满浴缸。
淋浴间逐渐被雾气笼罩,林夏躺进浴缸里,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住她的身体,四肢百骸的寒意渐渐散去,她感觉浑身舒服,慢慢闭上眼睛。
不过几分钟,梁安走进林夏的卧室,认真地思考着怎么劝服她吃些东西,当她看见床上没有林夏的身影,脸色大变,“林夏你去哪了?林夏……”
林夏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或许是睡着了,没听见梁安的呼唤,她感觉很迷糊,很舒服。
梁安发现林夏不在阳台,急得要给陈思和苏衡打电话。路过卫生间发现门虚掩着,她脚步一顿,迟疑地走上去,用力推开门。
卫生间的热气扑面而来,雾气缭绕在空中。梁安快步冲向淋浴间发现林夏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她想都没想冲了过去,拼命用力想把人拉出浴缸。
林夏猛地惊醒,双手撑着浴缸边稳住身体,说:“梁安,你能先放开我吗?我要喘不过气了。”
梁安听见林夏的声音,愣了几秒,低头靠在林夏的肩膀上,哽咽道:“林夏,你在干嘛?你想要淹死自己,吓死我吗?我求你别做傻事。”
林夏哑口无言,仰头看向天花板,抬起手臂抱住梁安,察觉到她浑身颤抖,语气认真地说:“梁安,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就是很冷想泡澡。”
梁安眼眶湿润,抬头盯着林夏的眼睛,想要分辨真假,发现林夏的头发是干的,稍稍放心,但刚才那一幕让她心有余悸,牵着林夏的手不肯松开。
“梁安,我想换衣服。”林夏忍着湿衣服贴身的不舒适,叹气道,“衣柜左侧,帮我拿来,好吗?”
“我去给你拿,你别吓我。”
梁安胡乱抹去眼泪,跑出卫生间。她真的被林夏吓到了,没等几秒就抱着一堆衣服跑回来。
林夏换上干爽的衣服,在梁安的威逼利诱下坐在客厅里吃了几片面包。
十几分钟后,她躺回床上开始补觉,这次她没能梦到哥哥。
这边,陈思和苏衡开车抵达林家老宅,下车就看见林若迎面走来。
或许是出于心虚,林若不敢直视两人,低着头从他们旁边走过。
苏衡看着林若远去的背影,脸色难看。他不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林若是在什么时候,但没忘记林若对盛然的态度,更没忘记从她嘴里说出的“我们姓林的是一家人,你是姓盛的,没资格待在林家”。
虽然林若这些年学会伪装,懂得经营形象,但苏衡早见识过她的真实面目,不会轻易改变看法。
“陈思,你觉得她们对小鲨鱼好吗?”
经过两年多的相处,陈思清楚沉静寡言是林夏的保护色,想起她们对林夏阴晴不定,忽冷忽热的态度,她嘴角一撇,说:“林若这人没什么能力,总希望林夏能帮她解决所有麻烦。外婆表面热情,但从日常小事里能看出她对林夏有疼爱,但很少。对比林夏的付出,她们的关心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是啊!她们可是精致的利已者。”
苏衡出声嘲讽,拎着公文包,大步走向老宅。
陈思叹了口气,抬脚跟上。
客厅里,林睿夫妇招待着苏衡和陈思,说话拐弯抹角的,想从两人嘴里套出林夏的想法,但他们始终沉默不语。
林若独自坐在沙发另一边,没人搭理。
林外婆心里清楚事情早已没有回旋的余地,但始终不愿接受,非常抵触代表林夏过来的苏衡。
她坐在房间里想了很久,直到接近中午才下楼,一夜没睡,加上年纪大了,她的脸色很憔悴。
又过了十几分钟,林舅舅赶回林宅。
苏衡见所有人到齐,终于不再沉默,翻开早上从保险箱里拿出的几份文件推到众人的面前,而他手里捧着林外公的遗嘱和林夏的笔记本。
苏衡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所有人,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不带任何私人感情,说:“外公当年立下遗嘱,明确指出名下所有财产将由林夏一人继承,这里有他临终前录的视频和安平律师作证。”
安平接收到苏衡的眼神,起身朝向众人鞠躬颔首。陈思拿出手机,按照苏衡先前的吩咐打开录音机,将所有人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录进去。
苏衡见众人看完文件,翻开笔记本,浏览着有关财产分配的内容,说:“既然你们都确定文件里记录的财产没问题,那接下来我要宣读林夏对巨额财产的分配。”
“外公留下来的十五套房产,除青湖小区的两套房产和锦绣花园的两套别墅以外,其他十一套房产将归老夫人邹文秀和林睿所有。林夏目前掌握的林氏集团股份和……”
安平合上文件,走到中间向众人点头致意:“我会负责财产转移的全部手续,明年六月完成房屋过户。至于股份问题还需与林夏小姐再商议一下。”
陈思拿起手机打算结束录音,听见默不作声的林若发出声音,不着痕迹地缩回手,紧接着便听见她说:“这是爸爸临终前的想法,还是林夏……”
“林若小姐,林夏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这点毋需置疑。”安平非常讨厌有人质疑他的职业操守,虽然他也做过不合法的事,但还是义正言辞地说,“这份财产分配是林夏小姐在恩师离世那年就定下的。”
陈思朝林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如果没有,我就要结束录音了。”
客厅里陷入死寂,时间仿佛静止。
几秒后,林睿低声道:“没有,但我想知道夏夏的态度,我很担心……”
“林睿,你清楚她的性子。林叔和你去看她没有什么大碍,但有些人永远不要出现她的面前。”苏衡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一字一句道,“我不知道老夫人和那女人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但老夫人的做法的确恶心透顶,明知这件事会对林夏打击很大,还带着定时炸弹去打扰她,让我们猝不及防。”
林外婆突然站起来,“夏夏迟早会知道……”
“她的确迟早会知道,但那也不应该是现在。”陈思气得起身直视林外婆,语气很是愤恨,“一月六日是第一次选考,你有没有想过林夏的未来。”
“林老夫人,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不满。我只想知道你带着盛家人闯进林夏家,有没有想过会破坏她平静的生活;你知道林嘉容借高利贷被追债,有没有想过不是林夏的过错;你放任林嘉容逢年过节来看望你,有没有想过林夏不想看见她。”
陈思大口喘着气,一夜不眠,她的眼里布满血丝,“难道挡在身前护你的林夏比不上给你蒙羞的林嘉容吗?你不觉你和林若是吸血鬼吗?林夏告诉我们,你这岁数的老人都渴望家庭和睦,她可以退让的。她有时候也说受外公托付,就当报答外公的疼爱。”
“所以,你们就敢肆意挥霍林夏本该报答外公的心意。一个偏听偏信,一个自私自利,你们根本不值得享受林夏的好。”
陈思嘴角轻勾,讽刺道:“老夫人这是被我气到了?你的承受能力很强吧,不然早被你亲生女儿气死了。至于偏心,谁不会啊,你护你的女儿,我疼我的林夏,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对了,你以后没底气利用林夏了吧?抓紧时间想怎么和林叔叔,林睿哥解释你的两面派。林夏这些年受的委屈数不胜数,你记性不好,林若年纪不大,总能记得吧?”
陈思将不痛快发泄出来,舒了一口气,俯身拎着她的背包,潇洒地离开林家老宅。
苏衡把需要带走的文件收拾进公文包,起身朝安平说了一句“接下来麻烦你处理了”就大步离开。
他从头到尾都没再看林家众人,但走到门口时,听见林睿的声音,他正压着嗓子问:“奶奶,你昨晚说那件事是爷爷告诉你的,那林嘉容怎么知道的?爷爷心疼夏夏,根本不待见她,总不会是他说的吧?”
林外婆低着头,“……是我说漏嘴了。”
“林若,你又做了什么?”林睿眼神犀利,不留情地审视林若,“我撞见过夏夏教你学习,帮你处理麻烦。她待你也算尽心尽力,你呢?”
“小睿,你们去接你妈回家,这里我处理。”
林舅舅没有女儿,打心底喜欢林夏这么乖巧懂事的侄女,平日里生意太忙不能经常相见,但和妻子总会买些小礼物寄到青湖小区。如今让他知道母亲如此偏心虚伪,心里不得劲,又不好发作,从陈思开始数落到最后留下一句“林夏这些年受的委屈数不胜数”,脸色一直铁青。
林睿夫妻离开后,客厅里安静了很久。
林若局促不安,想借口有事离开老宅。但林舅舅没给她机会,不容置喙道:“妈,你以后别出现在夏夏面前。林若不算林家人,去找你亲妈吧。”
林若听到要被赶回她亲妈那里,吓得脸色发白,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哥,我不想回去,你别……”
“你那点心思,我不想多说。”林舅舅沉着脸,没打算听林若狡辩,“你随你亲妈,林家容不下。”
林若看向林外婆,哭着说:“妈,你劝劝哥,真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参与。”
“小若,妈妈看见林海棠有家里的钥匙,是你给的吧?即便她们不来找我,也能找夏夏闹事。”
林外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她记得自己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把家搞成这样,只觉得羞愧不已。想起丈夫在世,什么都不需要她操心,就算那时她有点偏心,也无关紧要,但丈夫已经不在了,她不受人待见了。
“妈,我当时在上班,不想她缠着我才把钥匙给她的,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妈,我不是……”
林外婆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转身走向楼梯,“我不管事了,不想被你们利用了。”
林若眼见真的没人能帮她,低头痛哭,可这里没人会帮她,她本就不是真正的林家人。
苏衡和陈思离开林家,不约而同想给林夏买点她爱吃的零食,回到小区已是下午两点。
走到楼下,陈思突然停下脚步,开口问:“苏衡哥,你昨晚义愤填膺,但刚才却沉默不言。我以为你能给他们一点教训……”
“突然不想和他们浪费口舌,至于教训,过两天你就能看见了。”苏衡叹了口气,说道,“林叔和林睿都明事理,估计早就查清来事情的龙去脉。外婆偏心还常被当枪使,这次她会明白为什么当年外公让她听林夏的话。”
陈思皱起眉头,等着苏衡解释。
“林夏难道看不穿她们吗?但她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态度。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她会一直顾念外公的恩情。其实你们觉得她多么委屈的事,她也不在乎的。若是在乎的话,我早就接她去南城了。”
苏衡苦笑:“今天处理财产分配顺利吧。这是因为她预料到这天快要到了,早在几个月前就和我说过她的安排了。”
陈思点了点头,又问:“苏衡哥,昨晚你说了很多,那句留给我和梁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不出来。”
苏衡仰头望向天空,“火车有目的地,轻易不会脱轨。小鲨鱼想完成盛然的梦想,又怎会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