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伍六
泰山之名,始于三代,有直通帝座,四海皆安之说,特别是始皇帝在此封禅之后,更是名震天下。
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霞光丹阳,云海翻涌,气韵灵动间,扰动天幕之大观,使得其下氤氲成雾,葱郁垂阴。
一条宽阔平整的官道自上而下,通达四方,宛若通贯天地的阶梯,似境似幻,气势磅礴。
只见飞龙傲九天,不识苍穹卧岱关。
山麓官道之侧,矗立着一左一右两座通体黝黑,高约一丈的石碑。
这里接高峰,连余脉,形成了一道类似关隘的地方,正好掐在了上山要道的咽喉之处。
石碑之下,一张破败的桌子,三五个人影,肆意的坐在遍满青苔绿藓,坑坑洼洼的石基上,不时打量着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路人。
偶尔也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上几句,
“亭头儿,一会儿哥几个去吃酒?”
“呦呵,喝酒好,谁请客,我去”
“切,二毛子,你小子要不要点脸,每次都蹭吃蹭喝,就不能大气一回,老哥我今个叫你声爷,怎么样?”
“嘿嘿,爷不敢当,有酒喝,我就是孙子!”
正在这时,山上的方向枝叶晃动,
“吼!”
一头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在山林中响起,过往的行人皆自停下脚步,小心的竖起耳朵。
石碑下的几人同样站起了身子,手不自觉的摸向腰间,但很快他们便放下了戒备,打趣的调侃着众人,
“怕什么,离得远着呢!”
呵呵,其他人也只能陪着笑,各自散了开去。
果然,野兽声越来越远,几人又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快看,那是谁回来了!”
突然,其中一人指向山上的方向,所有人禁不住转头望去。
只见远处一名短小壮实的汉子映入眼帘,众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这汉子头顶略秃,皮肤黝黑,手指布满老茧,裸露的半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一看就是常年于山林中讨饭之人。
汉子自然也看到了石碑下的几人,脚下不由得一停,嘴里暗骂了几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亭头儿,小的今天运气不错,猎到一只野山鸡,献给弟兄们下酒去!”
刚到近前,汉子的脸上便露出了一副献媚的表情,自腰间取下一物,双手递在了一名高大魁梧的壮汉面前,讨好道。
“呦,个头不小嘛,弟兄们都来看看。”
壮汉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头,傲然的接过递上来野山鸡,拿在手里掂了掂,足有三四斤重,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早就两眼放光其他人,不用招呼,早就呼啦啦一大圈将汉子围在了中间。
“伍六,你这小厮不错,知道我们亭头儿好这一口,有眼力见儿!”
其中一人冲着伍六竖起了大拇指。
“废话,还用你说,在咱们泰安镇,伍六大人的名号谁人不知?”
“啪”的一巴掌拍在肩头,伍六却是浑然不觉,憨憨傻笑道,
“对,对,吃酒!”
内心却是咯噔一声。
刚说吃酒,酒这不就来了嘛!
对着其他还在吞咽口水的同伴使个眼色,那人不由分说,先一步将伍瘦小的身子搂在了身下,猥琐的笑道,
“伍六大人,你看,哥几个有了野山鸡这等上好的山珍当下酒菜,一般的酒水可是配不上的,又不能糟践了不是!”
“对对对,我听说老马家头酒开缸,伍大人来猜一猜,我们哥几个今天能不能喝上这马家独酿?”
“哈哈,那还用说,伍大人亲自出马,马老头敢不给面子,就是在咱们泰安镇,伍大人都是说一不二的,对吧!”
“不见得吧,马掌柜那老匹夫可是奸诈的很,说不得是一口下去,一半是水呢。”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反一正,一唱一和,根本不给伍六张嘴的机会。
伍六的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
太狠了,合着你们吃酒,连酒钱都不想出,想吃霸王酒?
伍六很想说,你们做梦去吧,但话到嘴边,却只是恨恨的咬咬牙,小脸满是皱巴巴的挤成了一团,勉强道:
“霸王不对,老马家的酒,小的这就去镇里替几位大人取来,保证是最好的头酒。”
一紧张差点说漏嘴,幸好几人的注意力都被即将带来的美酒吸引,也没人听清。
“善!”
松开伍六,那人又感觉不过瘾,手上加力顺势推了一把,本以为能将伍六摔个四仰八叉的,让兄弟们再乐呵一下。
没想到,伍六的身手不错,仅仅是一个踉跄,便堪堪稳住了身子,傻傻的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让他再也没了发泄的理由。
“亭长大人,小的这就去了”
得到了亭头儿的许可,伍六如遭大赦,在几人满是嘲讽的大笑中,灰溜溜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呸,一群披着官皮的匪徒,都是强盗,你们等着,老子下次肯定拿一只下了药的,吃死你们!”
在官道上向着镇子急行了好一段,终于离开了石碑下那几人的视线,伍六再也忍不住,朝着一侧大啐一口。
但咒骂过后,又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贱,没事上去凑什么热闹,这只野山鸡还说要给士公子补补呢,这下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还得搭上酒钱,这些饿死鬼投胎的强盗,两大坛酒都一定够,唉!”
路边的刚刚冒头的草木可遭了殃,被他好一阵蹂躏。
突然,伍六一双大大的招风耳轻微的晃动了两下。
长久于山林中生存练就的本领,让他几乎本能的朝着一侧的大树闪去,三两下爬上树干,在一处堪容落脚的枝杈处,小心的隐藏好身形。
“唰,唰,唰”,
越来越清晰,那是脚步声吗?
伍六心中暗自揣测,一颗心随着这齐刷刷的声音,有节奏的跳动着。
终于确定了,确实是脚步声无疑,而且人数不少。
他赶忙再次藏了藏身形,透过树叶缝隙仔细的观察起来。
说起来,伍六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这一手潜伏的本事,不比山林中的毒蛇差,即便有人从树下经过,也很难发现。
远远的看去,他整个人好似已经与大树融为一体,没有丝毫的气息透露出来。
静静的等待了没过多久,一队几十个身着厚重的甲胄,枪剑齐备的大秦甲士,出现在了伍六的视线中。
他们各个身材壮硕,孔武有力,太阳穴高高隆起,行进间,隐隐透露出一股来自战场的肃杀气息,使得原本还偶有行人的官道,顿时为之一空。
他们不是驻守在山上的大秦甲士?
很陌生,伍六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确信。
特别是队伍最前方有两个一看就不是行伍出身之人,那般弱不禁风的身体,伍六自认为比之都要高大一些。
但他们身上却有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即便身处在威猛的大秦甲士之中,都极为显眼。
怪哉怪哉,这两个格格不入之人有些危险!
本能的感觉让伍六不自觉的呼吸一窒,再次缩了缩身子,直到这队大秦甲士从身下走过,向着山上而去,他才大松了一口气。
“呼!”
就是这个放松的动作,让伍六的身体产生了轻微的晃动,也就在此时,突然一股冷彻心扉的寒意猛烈的袭来。
伍六不自觉的打起了冷颤,身子更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晃动的更加厉害。
不好,要糟!
伍六心底刚刚升起这个念头,只觉一道血光快速的朝着自己射来,惊的他汗毛根根炸立,忍不住抬眼朝前看去。
“唰!”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道血光瞬间及至,更是来势不减,势如破竹的直接冲进他的双目中。
刹那间,伍六想要躲避的念头全都消散一空,眼前已经被一轮赤红色的血月所取代,一呼一吸间,那抹赤红的颜色,愈发的美丽。
完了!
最后的一丝意识让伍六只来得及发出这样的感叹,眼中便带着深深的痴迷,恨不得将血月融入怀中,占为己有。
此时若是有外人在场,便会发现,伍六的双眼早已失去了神采,整个人趴在树上,摇摇欲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血月中心突然泛起一圈涟漪,一点一点,逐渐扩大,连带着整个血月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伍六身子猛的一颤,人顿时清醒了过来,眼前那还有什么血月,只剩下一个带着不屑的眼神,慢慢转回头去。
幻术!
一股冷汗瞬间洗遍全身,更让伍六心惊的是,他的半面身子已经快要掉下大树了,若非有一根树枝正好勾住了衣服,非得摔个首断骨折不可。
就差一点,来不及松口气,他赶忙手脚并用的重新稳住身子,直到完全抱紧了树身,都不觉安全。
心知是对方手下留情,但那个不屑的眼神却又激起了他心中的傲气,让他很是不服。
幻术小道,也敢在你伍爷爷面前班门弄斧,下次,没有那么容易。
不过,还是有些邪门,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再说了,山上又不是没有驻扎大秦甲士,这里穷山僻壤的,他们所来为何?
要不要去看看?
左思右想,最终伍六自忖,只要加起小心,对方肯定不可能轻易的发现自己。
打定主意,伍六猛提一口气,翻身从树上悄然无声的落下,官道两旁没过人高的杂草枝叶,成了他最好的掩护,几个闪转腾挪,人便远远的吊在了那队大秦甲士的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