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惊喜
“江老师啊,你这审题是不是出错了?我好像问的是如何让舒无却更喜欢江寄舟呢。”舒无却明知故问,话语的尾调像个小钩子,钩得江寄舟脸颊、脖颈红成一片。
说情话者,倒是先被自己所说的情话羞红了脸。许是后知后觉的害臊,许是舒无却的调侃太烦人了,许是江寄舟的面子、纠结在此刻又找回来了,江寄舟支支吾吾,半响只挤出一串细微的声音∶的确是审题错了。
“但我想出题老师会给您满分的。”舒无却继续道,“毕竟您的附加题答得十分出色,甚得他的心意。”
江寄舟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发愣,顺着舒无却的话题往下问∶“‘他’是谁?”
“您说呢?”舒无却从小刚才开始就一直把“您”字挂在嘴边,语气谦卑,像极了尊敬师长,注重辈分关系的学生。
江寄舟像是突然就置身于某角色扮演现场,别扭里面又带着丝微妙。
这种问题没有多大的悬疑性,江寄舟很快就道∶“你,对吧?”
手机那端才发出一丝轻响,这像是提醒了江寄舟点什么,他赶忙改口道∶“不不,应该要回答‘舒无却’,是不是?”
舒无却笑,“是。”
笑会传染。听见舒无却笑,江寄舟也笑了。笑得无厘无头,却真情实感,大概是舒无却和他的聊天幼稚但不枯燥,又或许只是舒无却本人的缘故。
“作为你答对的奖励,我过几天会给你一个惊喜。”舒无却卖神秘道。
“不能现在就告诉我吗?”一说一答,江寄舟问他。
“不行哦,寄舟。”舒无却笑意满满,语气稍加柔软,“现在告诉你可就不算惊喜了。”
“那好吧,我不问了。”黑色的碎发垂落,江寄舟很乖巧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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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江寄舟虽然没问,但多少还是会在脑袋里打着疑问、猜测几番。譬如舒无却会给他送礼物,或者本人出现在他面前。
但他千算万算,琢磨万千,就是没推想到会迎来这么一条新闻——舒无却出车祸了。
这条新闻在12月初旬等上览阅热搜,究其原因,是因为汽车追尾。再细究,就是有私生打听到舒无却所在商务车,进行跟踪,但所驾驶车辆突发意外,于是车撞车,人进医院。
初看该新闻的标题,江寄舟连呼吸都忘记了,世界仿佛陷入一片白噪音里,所有的物体看不清晰,所有的声音听不清楚。世界还是有他的,但也完全没有他了。
所有的新闻,似乎都聚焦于“快”与“博人眼球”,标题怎么夸张怎么来,关于舒无却情况怎么样的描写,却都是模棱两可,看得江寄舟有些烦躁。
其实江寄舟有尝试过先给舒无却打电话,但舒无却的手机关机,在语信上发给他的消息也没回。他的经济公司虽然有发表声明,但声明简短∶舒无却的情况暂时需观望。
观望,这对江寄舟来说是挺鸡肋的一个词。但观望之余,他似乎也做不了更多的事情。舒无却若需要照顾,医院里的护士会是最好的人选;舒无却需要公关,他的经济公司能解决。
但江寄舟还是打算去一趟舒无却目前所在的城市。行程决定得匆匆,当日高铁和飞机都再没有班次,江寄舟于是搭上了最后一趟大巴车。
从江城到舒无却医院所在城市,保守估计需要4个多小时。
汽车在傍晚时分出发,世界在西边的天际渲染了一道橙黄色的余晖,酡红色的太阳难得腼腆,犹抱琵琶半遮面,在山头就只悄悄露了半张脸,浅色的弯月早早上了班,就挂在斜阳一侧。
夕阳无限,从窗外看过去的构画绝美。但江寄舟莫名就觉得这幅画还差了点什么,但具体差了什么,他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待蒙蒙细雨降落,他总算是知道缺点什么了。他缺了一颗寡淡平静的心。
行程匆忙,江寄舟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有正常所需的证件与身份证,一套换洗衣物,充电器和充电宝,还有耳机,哦,还有几颗糖。
糖是江寄舟在车站时,一个小孩子塞给他的。小孩子童真无邪,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他好半响,之后靠近他,嗫嗫嚅嚅道∶“哥哥,给你糖,妈妈说吃糖后……事情……会变好的。”还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小孩子的话语江寄舟并没法听得很清楚。
江寄舟一愣,他忧心忡忡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小孩子似乎是和家人走散了,江寄舟后来一时心软,亦或说是人性的真善美,他牵着小朋友到车站广播台去了,没多久就看到了找孩子找得焦头烂额的年轻妈妈。
年轻妈妈的一番道谢,江寄舟点点头表示接受到,接着就要走了。
临行前,那小孩拉拉他的背包带,仰着头摊开手心,是那些裹在花花绿绿包装纸的糖果,“大哥哥,糖。”她稚声稚气地说。
“拿着吧,她想谢谢你。”年轻妈妈说。于是江寄舟接过糖果,蹲下,直视着小朋友说了句谢谢。小孩子笑了,眨眨眼道∶“不客气。”
江寄舟的位置靠窗,旁边坐着另一男性——小肚腩,粗胳膊,是个有些壮的大哥,他黑色的短袖上印着一只猛虎,猛虎周围是一簇簇桃红色蔷薇。
晃动的车厢里,他带着耳机听着歌,但许是他用的是开放式耳机或其他什么,漏音挺严重的。
些许音符跳出耳机,飘进江寄舟的耳朵里。是重金属音乐。
江寄舟一向欣赏不来这种音乐,他倾向于听轻音乐,或者慢节奏的流行乐。他其实很想出声提醒对方,或者委婉请求他∶你能不能把音乐的声音调小点?
但他隐藏社恐的属性这会儿就暴露出来了,他纠结良久,最终没说服旁边的大哥,反而是把自己说服了∶没事,不就是耳机漏音嘛?他现在不睡觉,可以忍受。而且有点声音,他或许就不会那么在意舒无却了。
于是江寄舟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左耳被迫静距离聆听着旁侧大哥的歌单音乐。不知是大哥的歌单只有一首歌还是他开了单曲循环,江寄舟就听着那首重金属在他耳边循环了十几二十次。
江寄舟听到最后都开始有些发懵了,脑袋里就只剩下那串节奏感极强的旋律,以及主唱歇斯底里的嘶吼声。
他不知道主唱究竟在嘶吼什么,江寄舟只知道大哥再不换首歌,他就要先歇斯底里了。
那点‘让大哥安静点’的想法卷土重来,江寄舟支着胳膊肘在窗户边沿上,侧眸望着玻璃窗,看着有些精神不振的自己,勇气越甚。
大约就在他快要脱口而出时,他透过玻璃窗,他瞧见了大哥侧过脸偷偷抹泪的场景。
听舒缓情歌而哭的人,江寄舟有看过;但听重金属还能哭的人,少见。可能是情感共鸣到了吧。
江寄舟摸摸口袋,掏出一包纸巾,默默递过去,没说话。江寄舟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谢谢。”大哥低着嗓子道,动作是江寄舟意料之外地小心翼翼。
江寄舟认真瞧了他一眼,说∶“注意点儿耳机音量,耳机听久了损害听力。”
一听这话,大哥脸上的豆子出现得更多了,江寄舟稍稍被吓了一跳,赶紧又抽了张纸巾给他,试探着道∶“你,没事吧?”
大哥摇摇头,接过纸巾的时候拼命晃了两下头,他一手擦眼泪,一手将手机音乐关了。他擤了下鼻子,嗫嚅小声道∶“……你很像我前女友。”
江寄舟抬眸∶“?”
大哥解释∶“她跟你说过差不多的话。”
“啊,”江寄舟恍然,“抱歉,提了你伤心事。”
大哥许是对那个女孩子用情挺深,江寄舟一说道“伤心事”,似乎就启开了他那情绪的豁口,于是便断断续续地和江寄舟倾吐起心事来。
江寄舟其实有点懵逼,但社恐外加不忍心吧,也就听着大哥说了。
大哥和女朋友的爱情始于校园,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大学他们同个城市。想着他们能有未来,大哥大学期间一直都很努力,毕竟女孩子家境不错,他的话就一穷小子。
努力拼搏良久,事业算有成,好不容易女方家庭对他比较满意了,女生也答应和他在一起了,但他俩甜甜腻腻的生活没过多久,俩人就开始拼命吵架。
吵架缘由是因为女方的上司,女方上司有钱有颜,算是个富二代,经常想尽方法约女方,女方不配合就各种在工作上使坏。
大哥要求女朋友辞职重新找工作,或者他可以养她,但他女朋友囿于工资等原因不同意。终于,一不做二不休,大哥最近和女方提出分手了。
因为失恋工作没状态,主管看他情绪不佳,干脆就批了他一长假,让他好好休息。于是大哥坐上大巴,准备离市走走。
周围的人好八卦,没一会儿,距离近的人就靠拢过来,距离远的,探着个脑袋,都听着大哥细说感情史。他们评头论足。有安慰大哥的,有说女朋友不对的,甚至还有祝福大哥这趟旅途找到新女朋友的。
江寄舟没说话,世界并没有真的感同身受,他不是大哥,也不知道大哥究竟能不能放下那个心心念念良久的女孩子。
八卦听完,路途还在继续。大哥许是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眯着眼。汽车颠簸,早前还有点兴致勃勃的乘客,这会儿都安静了。
江寄舟支着胳膊肘,望着窗外。
车厢内安静的时候,舒无却便又肆无忌惮地出现在他大脑里了。
想到舒无却,江寄舟再次单手划开手机屏幕,官方没有发新的消息,舒无却仍旧没回复他。
江寄舟的眸子垂落得有些黯淡。
前方有小孩子的手指了指窗户,嘴里咿咿呀呀说了点什么,听着似乎很兴奋。
江寄舟抬眸,于是他看见了一弯彩虹。
黄昏最终离开时分,世界赠予人间一场雨过天晴。
江寄舟的手机振动了下,是舒无却给他回复的消息,先是一张医院检查单——所有的诊断结果都是∶正常。
而后又是一条文字消息。
【少隹∶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