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最后一支火弩箭
看到仆固远、薛思义等人在回鹘会馆安然无恙,并未受到冲击,陆德均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二哥,今晚就在会馆休息吧,说来也奇怪,城里闹了这么多天,回鹘会馆附近硬是一个尸妖也没有。”仆固远说。
“不行,我还要回军营看看,你们安全我就放心了。”陆德均转向端木芸说,“你跟我在军营里有所不便,今晚你就在这里住好不好?”
端木芸没有说话,低头咬着嘴唇,牵着陆德均的手握得更紧了。
“端木姑娘,你腿上有伤,我军营里又都是糙老爷们,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这里好歹有些姐妹,你在这边也方便一些。”
仆固远看着这般情形,心中有了主意,推门而出。
“端木姑娘,我是说真的……”
“叫我芸儿,好么?”端木芸开口,打断了陆德均。
“端木……”
“你答应过我娘要照顾我的,”端木芸开口道“我娘说了,要我给你做小也行,当丫鬟也行,你不能把我丢下不管。”说毕,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端木姑娘……好好好,”见女孩撅起嘴,脸上写着一百个不乐意,陆德均连忙改口,“芸儿,你听我说,刚才那个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这里都是他的朋友,是靠得住的人……”
“那我也不要你走!”端木芸快哭喊出来,“我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活着见到你……我害怕,我好害怕!”
女孩蹲了下去,抱着大腿放声大哭起来。
面对这个刚刚失去双亲的少女,陆德均自然有说不完的同情和怜悯。
正当手足无措时,仆固远带着两个女人推门而入。打头一位回鹘老阿妈面目慈祥,后面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不是上次那位胡女又是谁?
两个女人恭敬地向我行了礼,陆德均注意到,那胡女穿着的贴身衣裳,正是用自己当天扔给她的宝相花布缝制的。
仆固远说,“姑娘切莫担心,这两位都是我们回鹘商队的人,这位是乌大妈,会馆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是她在照顾,这是阿达兰狄,你们年纪相仿,有个聊天的伴也是好的。”
阿达兰狄蹲下靠近端木芸,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怕,我也刚来这里没几天,我看你年纪,有十五岁,还是十六岁?”
“十六……”端木芸怯生生地说。
“我比你大三岁呢。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曾经一个人骑着马到碎叶城……”
阿达兰狄温柔甜美的声音让端木芸慢慢安下心来,两人一言一语慢慢聊开了。一旁乌大妈露出慈祥的笑容,
“都是花儿一般的姑娘哟,越看越让人喜欢。”
“那乌大妈、仆固老弟,端木姑娘就拜托你们照顾些时日,我还得去军营……”
“二哥,我们收到其他商队发来的消息,三天前府军已经开拔,正是冲着平乐城方向来的。”
“哦?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信鸽今天刚到!”
三天时间,府兵应该说话间就能赶到了。
方才借尸妖赶走了叛军的进城部队,不知卢炯还会不会卷土重来?
“仆固,这里交给你了,我得马上回城墙看看。”
“好的,二哥,放心吧!”
“守备大人,请留步。”阿达兰狄叫住陆德均,只见她款款地跪了下去,“大人当日出手相助,让我免遭羞辱,阿达兰狄记在心。”
陆德均想起当天仪凤门外揍沈公子的事。要不是有这一遭,自己也不会被陷害,也不可能是今天这番模样,回想起来,真是造化弄人,胸中只有苦笑。
“那只是小事一桩,姑娘不要放在心上,”陆德均扶起她,看到她的眼睛,有着褐色的瞳仁和长长的睫毛,眉宇之间尽是妩媚。“那个,你爹爹的事……”他想起那个尸变后被我砍下脑袋的胡人老头,心里有些愧疚。
“他……他死了最好!”女人脸色微微一愠,陆德均有些惊讶。但是军务紧急,容不得我打听别人的家务事了。
第二天,拂晓。
紧靠城墙下的军营,到处是冒烟的余烬,完好的帐篷几乎没有了,不高的城墙上千疮百孔,一面破损的“大唐”旗帜还在城楼静静矗立着。
清点了一下,全城守备军只剩下六十四个人,还有不少负伤在身。
城墙上最宝贝的十六门侯将军炮,都在战斗中被损毁了。
“守备大人,我刚把弩炮的零件凑了凑,凑出来一门炮,还可堪一战!”
董玄是部队里的军械专家,他的爷爷曾是修造驽炮的工匠之一。
“好小子,你还活着呢!”陆德均高兴地拍了拍他的头。
“托大人的福!”董玄笑着说,“只是弩炮用的火箭,只剩下三发。”
“够了!咱们最后再看一看这个大炮仗。”
有一名身材瘦矮的士兵引起了陆德均的注意,他的左手没有手掌,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钢刺。
“你的手怎么回事?”
“启禀大人,那晚随大人从县牢回军营,路上遇到尸妖袭击,被咬了一口,我就把手掌削去,免受其害,让铁匠打了这柄钢刺装上。”
陆德均想起那个毫不犹豫断腕的士兵,原来就是他。
“你叫什么?”
“大人,我叫独孤错,祖上是鲜卑人。”
“独孤兄弟,我敬你是条汉子!等仗打完了,一定要跟我好好喝顿酒!”
“敌警——”敌楼上传来急促的击鼓声。
登高而望,远处叛军大部队正在集结,军旗烈烈,车马肃然,几万大军裹挟着黄沙,扑面而来。
陆德均转身,面对仅剩的守备军,大吼道:
“弟兄们,都听我说!
“我们六百人面对八万人,坚守不退,已经三天!我们外拒强敌,内御尸妖,想想佛书里说的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你们抬头看看,这面旗帜还在飘着,全赖诸位兄弟奋力血战!我陆德均谢谢大家了!”
他指了指路州方向,说,
“现在围城稍解,正是出城的大好时机!有不愿战者,自行离开,我绝不追究!”
六十四个士兵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个人主动退缩。
“有无出城者?我陆德均将拼死为你们掩护!”
“守备大人,我等均欲死战!”
“不退!”
“守备大人,跟卢炯干啊!”
人群中看到了小哑巴,虽然说不出话,但是也举着刀,激动地吼着什么。
看着这几十个的汉子,陆德均胸中却升起一股莫名的骄傲。
“平乐守备军将士听令!”
“在!”
“我军奉命在此死守,阻击逆贼,今大敌当前,断无援军,唯有死战而已!我一日不死,平乐城就一日属于大唐!”
“万岁!万岁!”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尸妖让叛军忌惮,几万人马气势汹汹地来到城外一箭的距离,却无一人敢向前。
城门已经被破坏了,守军集中在那一面插着“大唐”旗帜的城楼上。
六十五人和几万叛军,就这么僵持着。
有敌军将领看不下去了,挥舞马鞭督促士兵向前。
“对面只剩下一点兵了,还等什么呀!冲进城!”
“大人,城中有莫名的妖怪,刀枪不入,见人就咬!你看我这咬口都变黑了……”
“大人你知道,昨晚突进城的契丹营,三千人只回来不到一百……”
忽然,金鼓大作,阵中出现十几面旌旗招展,缓缓簇拥出一个巨大的绿麾盖,一个银盔绿袍、面色白皙的将军,骑马走到阵前。
是卢炯。
陆德均在城楼上和他对视片刻,见他左手一挥。
敌军传令道:“斩敌将首级者,爵进三等,赏五百金,千匹布!”
众人大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叛军像蝗虫一样从城门冲入,好在登城楼的石阶狭而陡,守备军气势正盛,万夫可当也。双方迅速陷入惨烈的白刃战。
陆德均在城楼上不断用弓箭击杀试图翻墙而入的叛军。
石阶口的守军被冲散了,小哑巴用一己之力将弩弓拉满,对着城楼入口近距离射击,碗口粗的弩箭贯穿了数名叛军,弩箭中灌满的火药顺势炸开,石阶处一片血肉横飞。
叛军在如饿虎扑食一般,全然不顾一地的血浆肉块,乌泱泱地往上冲。
独孤错速度极快,一手短刀,一手钢刺,冲入敌阵,左右开弓,同时和好几个敌军缠斗。胡二、马三这两个,平时怂的不行,这会儿也拿起长枪把守住城楼最后一个入口。小哑巴见来不及拉开弩炮了,一手操起弩箭当长矛,一手抓来火把,点燃弩箭上的火药引信。
叛军见这个不要命的汉子端着火药冲了过来,纷纷散开,小哑巴奋力一掷,弩箭在敌军人堆中炸开。
城下,卢炯见小小的城楼半天没有被攻下,心中烦闷已极,便拍马向前。
陆德均见这银盔绿袍的大将军一马当先,他的坐骑一定是西域宝马,把身边副将的坐骑都甩开了好几个身位。
一扫眼,侯将军炮旁还有最后一支火药弩箭。
“小哑巴,掩护我!”
小哑巴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心领神会,也不答话,发动神力,操起两支长枪奋力挥舞,把弩炮周围的叛军赶走。
“胡二,马三!跟我来!”
弩炮的操作手,按制是十人。现在紧急关口,也找不到这么多人了。陆德均也没有小哑巴天生神力,三人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弓弦上满。
“快!弩箭!”
陆德均聚精会神,瞄准城下已经进入射程的卢炯。
太阳升起来了,照得卢炯的银盔闪闪发亮。
只有这一次机会!
卢炯还在策马狂奔,身后绿袍飘扬。
“点火!”
胡二迅速用火把点燃引信,陆德均一掰机扩,一道气浪窜出,冲着卢炯的高头大马射去!
还没入城的敌军都停下了脚步,看自己的主帅能否逃过一劫。
卢炯只觉得左侧一阵呼啸声,还没来得及闪躲,碗口粗的弩箭从他身体左侧穿胸而入,斜刺着扎入马背,又从马臀的右下方穿出,将其连人带马,死死地钉在地上!
战马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生死一线,卢炯一抬头,看到城楼上这个小小的守备。
弩箭爆炸了!
十战十捷、威震河洛的大将军卢炯,连人带马被炸成了几块。
叛军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后方一阵地动山摇,尘烟四起。但见远处红旗招展,诺大的“唐”字印在旗帜上。
“府军来了!”
主帅阵亡,阵后被偷袭,加上对尸妖的恐慌,让叛军士兵彻底招架不住,纷纷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一支府军骑兵从东向西杀入敌阵,把城墙附近的叛军冲得七零八落,带头的猛将抡一对钢鞭,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尉迟宽又是谁?
陆德均双腿一软,顺势往地上一躺,心里有说不完的欢喜。
这城,总算是守住了。
破烂的旗帜还飘扬在城楼上,旗上印着“大唐”。
仆固,带二哥去漠北,做个自由自在的行商走贩吧……
大漠,驼队,还有胡姬……
陆德均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