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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凋零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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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这场蓄谋已久的暴雨的缘故,今晚路上堵得厉害。车子开出来二十分钟,才走过三个路口,而且已经陷入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四周都是缓慢行驶的车辆,想要换条路一时半会都做不到。

    若雪将手机里的音乐连接车上的音响播放出来,是她喜欢的那种音调柔和的曲子。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若雪就喜欢听这个。我倒不是很喜欢,但也不讨厌,只是总觉得这种音乐更适合助眠。

    若雪很少在开车的时候听音乐,她的原则是一次只做一件事,专注做好每件事。开车就专注开车,听音乐就放轻松专心听,这样才好。

    从她开始播放音乐起,我就知道她一定有话想说。或者是想对我倾诉。从昨晚到今天,若雪的情绪随何菲一起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此时的堵车刚好是疏解的机会。

    我没出声,耐心等待她酝酿情绪。片刻后,若雪开始了诉说。本以为她会谈何菲,有点意外,她谈的是自己。

    “你知道为什么我小时候就只有何菲这一个朋友吗?”她的语气很平稳,虽然是个疑问句但显然并不需要我回答什么。

    “我时常会有一些敏感的觉知,这你是知道的。小时候不懂得如何控制,感觉比现在更强烈。那个时候我经常能感受到别人表里不一的情绪。就是比如邻居家的阿姨嘴上说:‘呀,你家小雪好优秀啊,比我家那个傻小子强多了。’但是情绪上却充满了不耐烦,之类的。分明她心里压根就不关心我怎样,却非得装出一副热情的样子来。”

    “当然,现在我是知道人与人交往难免要说些所谓的场面话。不过小孩子就很容易当真。那会儿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虚伪和做作,与人交往就是一件浪费生命的事,远不如我自己待着舒适。”

    “但是我没办法一直待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必须得出去上学。小学的时候倒是还好,中学开始身边的同学们不知道为什么也都纷纷变成了那种样子。‘若雪你好厉害啊,成绩又好,人还漂亮。’听身边的人说着这样的话,同时还能感受到她们情绪里的憎恶。嗯,这个形容词我可能用得太重了,反正很负面就是了。总之跟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

    “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我才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特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一样感知到他人的情绪,这方面我要比她们敏锐很多,连老师都比不上我,却也因此让我变得更加敏感。讨厌别人表里不一的我当然也不可能和她们做一样的事,结果就常常出语伤人。我记得那会儿还有人扬言要收拾我,结果三四个男孩一起却没打过我,嘻嘻,现在想来还挺搞笑的。后来我就尽量少说话,反正也玩不到一块去,我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清净着。慢慢地,我也就成了大家口中的高冷校花。”

    “也是那段时间,好像是初一或者初二吧,何菲突然走进了我的世界。她是我遇到的最单纯的人,她会坦率地说羡慕我,会主动帮我解数学题。你知道的,我唯一学不好的科目就是数学。而且她还会直白地笑话我蠢笨学不会。最重要的是,她和我一样没朋友。我记得那时候她长得很瘦小,体型一直跟个小学生似的,我发育得早,个子高,她连我肩膀都不到,在那种胖胖的男孩子面前就显得更弱小了。明明声音很好听,却总是唯唯诺诺的那种语气,一着急还会说不出话来,就那样尴尬地僵在那,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不过好像也没人会特意欺负她,只是有意无意地疏远,让她融不进其他人的圈子。结果我们两个就越走越近了。”

    “到了高中,我们更加亲近,几乎无话不谈,上课之外常常待在一起。但在毕业之后就突然断了联系,明明我们相互都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却从那个暑假开始谁都没有再联系对方。等到再次重拾这段关系,就已经是咱俩婚礼前不久的时候了,中间差不多隔了将近十年。所幸再见面时并没有过分生疏,我一直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女孩,倒是我已经改变了很多。我不再过度敏感,也有了尝试理解别人的同理心。有时候我还会想,到底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还是不是同一个人。那时见到何菲,觉得即便生活环境发生彻底的改变,她还能保持当初的样子,实在让我羡慕。”

    “可从那之后,我却还是没有主动联系她。可能是出于习惯,我不知道。不知不觉就到了现在。这两天看到了她工作的样子,还有刚才和雷羽对答如流的状态。我才发现其实她也变了。我们都不是当初的我们了。”

    伴随着车里优美的旋律,若雪娓娓道来的柔和声音牢牢地抓住我的思绪。她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悠远的韵味,那是名叫“回忆”的美好感觉。

    有占据回忆的人存在,有值得惦念的事发生,才会使当下的生活更有实感。大多数人都没办法靠对未来的幻想活下去,但曾经的过往却可以支撑起每一个人。

    突然,车里的旋律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收到信息的提醒:“已收到来自、何、菲、的信息,是否立刻查看。”若雪的手机有行车模式的设置,可以自动播放开车时收到的消息。

    若雪在方向盘上点了一下,大概是确认播放的按键。我开车的次数少,竟然不知道还有这个功能。

    车内音响继续用机械的合成音讲起:“下面为您朗读新消息。”

    若雪设置的声音是那种分不清男女的中性音,尽管可以下载更多生动的音色,但她似乎只对这种没有抑扬顿挫的平淡声音情有独钟。

    电子设备的发展始终朝着模拟人类的方向,但却不曾考虑这种单纯,而且明确来自机械的声音更能让人拥有对工具的掌控感。心念及此,我不禁也对这种中性音多了几分兴趣。

    “若雪,感谢你过了这么久还能和以前一样重视我。如果早点去找你就好了,说实话,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开心。上周跑去打扰你的生日,还没来得及好好道歉,这几次你来看我真的让我很开心,我竟然忘了被朋友关心的感觉是这么好。”

    合成音停顿了一下,大概是短信中有换行,不过这段停顿却也恰到好处,给我们提供了反应的间隙。

    声音继续响起:“你知道吗?其实我很羡慕你,羡慕到嫉妒的那种。你身上有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我羡慕你的勇气,羡慕你的果断,我羡慕你敢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更羡慕你能毫不犹豫地相信自己的选择。我曾偷偷去过你工作的地方,没想到你能把事业做到那种程度。我却只敢躲在别人的庇护下虚度人生,如果没有哥哥帮我,恐怕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冬天我都撑不下去。那天我站在你的工作室对面就这样想着,想着想着却失去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想见你的勇气,落寞地离开了。我是不是很搞笑。”

    声音再次停顿,我和若雪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她的大眼睛微微眯起,从中流露出可怕的猜测,我觉得我俩想到一块去了。

    “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的,可面对你的号码却无论如何也鼓不起拨通的勇气。大概我就只有这种程度罢了。对不起,又让你为我挂心了一次,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要听从你的劝导,为自己做一次决定。这种感觉真好,再见,我唯一的朋友。最后,还是要为我的行为道歉,不过应该也不重要了。”

    若雪在路口猛打方向盘掉头到对向车道,我则一把抓过若雪放在正副驾驶座之间的手机按下回拨键,但对方并没有应答这次通话,在车内回荡的只有忙音。阴沉的天空传来一道闪电的亮光,随后是一声轰隆隆的响雷。

    “咱俩不会猜中了吧。”我喃喃自语着,同时给雷羽拨去电话。

    “羽哥,快回何菲家。她可能要自杀。”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对着手机大喊。

    雷羽的车里有警灯,按照现在道路的拥挤程度,我们的私家车不太可能顺利地快速开回去,但是他可以。

    果不其然,当我俩淋着雨再次跑到何菲家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何菲家门前的楼道里站了五六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同一栋楼的邻居。她家的房门敞开着,门锁已经被打碎了。

    雷羽正站在门口,一边向屋内张望一边阻止试图凑上前来看热闹的邻居。

    我拉着若雪排开人群走上前。雷羽也一视同仁地挡住了我们。房间里有两个身穿警服的年轻警官正在四处查看。

    “我也来晚了,”雷羽对我们说:“楼下的阿姨报警说听到楼上有枪声。我是和接到报警电话赶过来的两位民警前后脚到的。这里先等等,等他们向辖区的上级汇报完情况我才能接手,之后咱们再进去。”

    “枪声?”若雪的身体带着明显的颤抖,无助地靠在我怀里,喃喃道:“何菲家里怎么会有枪呢,所以她现在,还,还……”

    若雪实在说不下去了,她捂着眼睛哭了出来,懊悔与悲伤的情绪扑面而来。

    雷羽遗憾地摇了摇头,表示事情正如我们所料。若雪应该没有看到雷羽摇头。可雷羽就站在这,还有被确认的枪声,现在的状况她又怎么会不明白呢。

    事情又一次转向不曾料想过的方向,一个小时前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何菲的一举一动还给我一种她会坚强面对一切的感觉。我们谁都没有预料到会这样。

    她发给若雪的“遗言”中反复提到自己缺少做出选择的勇气,现在她更是放弃了再次面对明天。不过事实却更加惊人,很快我就会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从始至终我都未曾看清那失之交臂的真相。

    不一会儿,从楼梯间跑上来另外两位警员。两人一上来便开始疏散围观者,一个一个把邻居们纷纷劝走。今天是周五,外面又下着大雨,这些人大概只是无聊才聚在这里而已,警员稍加劝告便乖乖离开了。

    随后,雷羽把那两人叫到身边。这时屋里的两位民警已经走完了流程,将现场正式移交给雷羽。我不太了解他们内部这些程序,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进屋查看情况了。

    若雪坚持着进屋,却只走到餐厅便无力地瘫软在了椅子上。雷羽则带着两名手下径直进入浴室,他应该提前知道大致情况。

    我站在若雪身后,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一边安慰她。从我们的位置只能看到走廊一侧的浴室门,这个角度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前面我就说过,若雪很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在对他人情绪十分敏感的同时,她本人的情绪也更容易传递给其他人。一旦她的情绪出现剧烈的波动,处在近处的人也会被相同的情绪支配行动,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此刻,她身上那强烈的悲伤情绪已然缓缓褪去,倒是在她身边的我久久无法从悲伤里挣脱。

    若雪停止哭泣后,用带着几分沙哑的声音朝眼前的桌子呆呆地说着话,也分不出她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我倾诉。

    “刚刚临走之前,何菲跟我说,没有了哥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我却劝她说只要鼓起勇气自己选择就好。她明明只是想要我的支持和鼓励,我却失言把她推向到深渊。都是我的错。”

    说着,尚未完全止住的眼泪再次流出,刚刚缓解的悲伤情绪重新涌现。来自若雪的强烈的悲伤与自责的情绪迅速将我笼罩。我也跟着哭了出来。好在没用上太多时间,若雪就再次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老公。我影响到你了。”若雪说。

    “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吧。我陪你一起。”我说。

    雷羽他们在浴室的勘察很快就结束了。两名警员退出来后,雷羽询问我们要不要来看一眼。

    若雪坚定地点了点头。于是我陪着她一同进入浴室与她的好友见最后一面。

    何菲的身体平躺在浴室洁净的瓷砖地面上,头部微微向左倾斜,脑后的血迹向周围晕开。那是一张静谧的脸,如果太阳穴上没有那显眼的灼伤,甚至给人一种她只是在安睡的感觉。

    何菲的脸上化着相当精致的妆,头发也经过了悉心打理,身上穿着一条艳红色的华丽礼裙,平整的长裙下遮蔽着稍微蜷起的双腿,脚上是一双与礼裙同色的高跟鞋,像是即将步入婚礼现场意气风发的新娘。她的一只手平放在高耸的胸口下面,一条亮红色的手链在手腕上缠绕了三圈。另一只手则蜷曲在脑袋一旁,手上的枪已经被警员作为证物取走。

    浴室的灯光照在她身上,酒红色的长发,红润的嘴唇,闪亮的眼影以及一身红裙,狭小的浴室里反射着多姿多彩的红色。身处其中如同沉浸在红色的星空中一般。而那摊留在脑后的血,竟让我想成是一顶女王的尊贵华冠。

    全身的鲜艳色彩映衬出过分白皙的脸颊与肩颈,戴在锁骨上的那条钻石吊坠一如既往的闪耀。完全不会顾及他人的眼光,就那么倔强地闪耀着。

    如果何菲也能像那钻石一样坚强,大概就不会出现这一幕了吧。

    强忍着逆流成河的悲伤,我将若雪抱出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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