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扑朔迷离
6月28日星期五,清晨刚过四点。雷羽得知我和若雪被带到了警局,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为我们做担保。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是早上了,好不容易才办完流程把你们接出来。”虽然雷羽这样说,但我俩都非常感激他。如果没有他及时出现,还不知道这场无妄之灾要持续多久。
昨晚莫名其妙被带到警局,一同被带过来的还有二十多个人,看起来都是归岸酒廊的工作人员,顾客就只有我们俩。何菲也在其中,却没看到她哥哥何英杰。
对于审讯人员提出的关于酒吧经营的问题,我自然一概不知。事实上我一共就去过那两次,酒廊连我的消费记录都没有。
审讯很快就结束了。我言辞激烈地抗议这种随意抓人的行为,并要求把手机还给我,不过并没有任何作用。随后我被带进一个窄小的房间,拷在角落的长椅扶手上。房间里还关押着另外三个人,看样子大概都是酒吧的服务生,我们没有任何交流。
金属长椅又凉又硬,不管我怎样在有限的选择里变换姿势都同样难受,就这样迷迷糊糊度过了后半夜。只记得那屋子里空调给的很足,阴冷阴冷的。
“你是程绎吧?”清晨时我被一个年轻的警员叫醒,没多久便在另一个房间里见到了雷羽和若雪。若雪看起来进行过简单的洗漱,不过面容上仍旧透露着疲惫。
雷羽对我们说了抱歉后,便去与房间另一侧的警官交谈。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昨晚在酒吧向我出示证件的那个人。
“昨晚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我轻声询问妻子。
“没,还好。有两个女警收走了我的手机和车钥匙,然后有个男的问我酒吧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的身份很容易确认,没一会儿就换去问其他人了。”若雪回答道:“他们给我安排了单独的休息室,虽然没怎么睡,但还不算很难过。”
“那就好。”身为知名人士还是有好处的。我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若雪不安地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有头绪吗?”
“大概是酒品走私吧。”我随口答道。
我想到前天晚上喝的那瓶没有标签的美酒,加上昨晚被询问的基本都是酒吧经营的问题,供货渠道、销售模式之类的这些。而且昨天下午雷羽曾向我透露过关于走私酒的消息。这些信息结合在一起不难得出大致的结论。
若雪不知道这些细节,她也没兴趣知道。对于我的猜测只是简单的哦了一声作为回应,随后马上问道:“那何菲会怎么样?她不会也参与进去了吧?”
“她那个失踪的男友很可能和走私有关,说不定就是专门负责运输的人。如果是这样,那她哥肯定也脱不了干系。至于何菲,”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就不清楚了。”
还有云天集团的吴总。何英杰与吴恩贵的会面或许就与此有关。是刘宇把事情搞砸了?可他们说的要找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另外,很可能是吴恩贵与人在归岸酒廊商量帮李威偷渡逃走,也就是说,李威也是他们的人。前天他执意带我们到酒吧来玩,说不定就是为了掩护真实的目的。
可他们与那个女主播洛美乌有什么关系?这一晚上我也不算是虚度,思考了许多事件间的可能的联系。其中最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就是这个问题,为什么杀人后要分别处理尸体与残留的血肉?
或许等雷羽他们找到女主播的尸体才能有新的线索。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雷羽很快完成交涉,不一会儿就有人把昨晚从我和若雪身上没收的随身物品送了过来。随后雷羽带着我俩离开了警局,开车到附近寻觅早饭。
天气阴沉沉的,太阳大概已经做好了过周末的准备,提前一天就懒洋洋地开始怠工了。时不时刮起的晨风凉飕飕的,似乎有一场大雨正在酝酿,难怪雷羽穿着长外套。
我和若雪还都穿着轻薄的夏装,想赶紧换身衣服。还得洗个澡。此时的感觉就像在以前那种绿皮火车拥挤的硬座上连续坐了二十多个小时一样。
中途路过一间刚开门的咖啡屋,我请雷羽临时停车,过去打包了一杯热咖啡。我是个咖啡重度爱好者,几乎没有一天不喝的。雷羽要了一杯冰咖啡,他昨晚忙了个通宵。若雪则要了杯清凉的果茶。
吃早点的时候,我们闲聊说:“多亏羽哥了,要不是你一大早赶过来,我们两个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
雷羽回答说:“也不会,我听说他们昨晚没查到啥。就算没有我,很快也会放人。”
这么说,酒吧昨晚没有熟客,冷冷清清的样子其实是故意做出来的?他们早就知道会有稽查,提前安排好了一切。何英杰也提前离开了,只把何菲留下应付场面。我不禁冒出这样的想法来。如果真的是这样,恐怕何菲也参与进去了。而且她昨晚的举动完全符合这一猜测。
“不过话说回来,”雷羽话锋一转:“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在那?昨天咱们在港口分开的时候,老弟你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呢,怎么这么快就有心情跑去潇洒了。弟妹也不拦着你?”
说话时,雷羽转过脸去看了看靠在我身边的若雪,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有点走神没有留意雷羽的话。
于是我便接过话头,说道:“大哥,我可是第一次体验枪击,还是狙击,被狙击。我一个坐办公室的文弱书生,没有当场吓死就算表现良好了好不好?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冷呢。找地方放松一下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
雷羽撇了撇嘴,没说话。他这个撇嘴的动作很细微,如果不是多年相处,我肯定注意不到。他显然还在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自责,我猜他一定觉得没能提前察觉危险就是自己的失职。但对我来说,如果不是他奋不顾身把我拉出车外,现在也就没机会在这喝着咖啡聊天了。
归根结底是我咎由自取,昨天我就不该去港口,也不该去酒吧。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现在就还在舒适的床上抱着漂亮媳妇睡觉呢。程绎,你可真是活该受罪。
我转移话题继续说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家酒吧和我们也不能说是没有关系,那老板的妹妹何菲是若雪的好朋友,小时候她俩一起上中学,初中和高中都在一起。前段时间因为男友的事情,何菲十分低落,若雪很担心她。正好昨天我想换个环境调整下心情,就去了那儿,没想到会遇上这个事。”
身边的若雪这时终于回过神来,顺着我的话询问道:“羽哥,何菲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雷羽摇了摇头说:“那不是我负责的案子。不清楚具体情况。我是听说昨晚没查到确凿证据,不出意外,应该一两天之内就能放人。”
若雪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口。
我大致能猜到她的想法,便对雷羽说道:“羽哥,帮我们盯着点吧。如果何菲被放出来,通知我们一声行吗?”
雷羽点了点头,还没回答手机就响了。他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站起身准备到外面去。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我就听到他大声嚷道:“找到了?太好了,终于找到了。什么?男的?怎么可能?好,好。我这就过去。”
雷羽一把抓起外套,早饭也顾不得吃,一边随手抓起两个包子,一边对我们急切地说:“北郊的尸体找到了,竟然是个男的。全都乱套了。我现在得过去那边,你刚刚说的那个事,回家等我消息吧。”
说完,他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根本没给我反应的机会。
若雪不明所以地问了一句:“尸体?什么尸体?”
我回答她说:“应该是别的案子。咱们别管了,先吃东西吧。”
若雪推说没胃口,只吃了很少一点。
之后我们去归岸酒廊提车。酒吧已经被临时查封,他们好不容易才同意我们把车开走。再回到家里洗澡换衣服,若雪今天完全没心思工作,便让助手帮忙推掉了原本的预约者。
差不多到了中午11点,我们接到雷羽的电话,说可以来接人了。心急的若雪熟练地把车用街道允许的最高速度开到了警局。
到了中午,天气仍未好转,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掩,云层越积越厚,随时降下大暴雨也不奇怪。与警局一条街相隔的是座居民广场,只有零星几个小孩子在爷爷奶奶辈的陪同下愉快地玩闹着,没有人关心百米之外马路对面正在发生什么。
雷羽与何菲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大门旁边围墙下的阴影里。何菲的样子有些狼狈,身上的礼裙褶皱得不成样子,脸上的妆容虽然经过简单的整理,却也难说合宜。原本裸露在外的肩膀和双臂被一件黑色的男式外套遮住,低着头,酒红色的长发胡乱地披散着,满脸怅然。
站在她身边的雷羽已经换上了制服。我们的车还没停稳,他便注意到了我们,何菲却依旧呆呆的,直到雷羽出声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若雪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好就急匆匆地跑了过去。此时何菲的情绪已经跌落到了谷底,好友来到跟前却没什么反应,两人的对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我过去向雷羽询问道:“已经结束了?”
“嗯,有人招供了。除了有两个莫名其妙不配合调查,还跟我们嚣张的愣头青还扣着,其他不相干的人全都放了。”雷羽回答。
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何菲与案件不相干,于是转而好奇地问:“你那边怎么样?早上不是说发现尸体了?有收获吗?”
话刚出口,我便注意到雷羽正在用一种充满同情的眼神看着憔悴的何菲。这让我意识到事情可能出现了意外的走向。
“并没有,李威说的尸体和我们调查的抛尸案根本不是一个案子。北郊找到的是具男尸,身中三枪,死亡时间一周以上。”雷羽稍作停顿,像是要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然后继续说道:“身份已经确认,32岁的货车司机,名叫刘宇。目前唯一能找到与死者的人,就是她,何菲。”
全然没有顾忌我和若雪的惊愕,雷羽继续说道:“另外,何英杰与其他三名在逃的酒吧员工涉嫌走私犯罪,正在申请进行通缉。正式的通缉令下午会发。”
何菲的沉默令我感到害怕。很难想象她昨晚还在与若雪愉快的闲聊,一夜之间却听到这些消息是怎样的感受。我不禁为此前对何菲的怀疑感到羞愧,被亲近的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一定非常糟糕,我甚至都不敢说能对她感同身受。
听了雷羽的话,若雪的眼眶立刻湿润起来,慌乱地不知道该表示惊讶,还是该对何菲表达安慰。
片刻后,雷羽开口打破了沉默。他问我:“一会儿你们准备去哪?带何菲回家吗?”
“应,应该是吧。”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理应如此,要不然还能干什么。
“总要吃午饭的吧,我跟你们一起怎么样?”雷羽故意说得大声,像是希望何菲与若雪听到。随后他低声对我说:“我这边还有些疑问需要跟何小姐了解一下,可她的状态实在不太好。我想着正好你们会过来,咱们换个环境在聊可能更合适。”
“她和案子有关?”
“还不清楚,”雷羽的话还没说完,两个女孩已经朝车子这边走了过来。他便停止和我的对话,大声地重复道:“一会儿要去吃午饭吧?我跟你们一起怎么样。”
若雪面露疑惑,没有答话。我注意到她看了过来,便轻轻点了点头。随后若雪尝试询问何菲的意见,后者似乎也点了头,但她那副失神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表示同意。
见状,若雪便说:“不过,咱们得先回一趟何菲家,给她换套衣服休息一下。”
“没问题,那两位美女上你们的车,让程绎坐我的车好了。”雷羽自顾自地敲定了安排。
他的车正停在我家车的后面。是辆新车,我第一次见。
“等下,”临上车前,我出言阻止:“我不知道何菲家在哪,怎么给你指路?”
雷羽无语地说:“本来也没指望你,我知道她家在哪。”
看到这家伙是早有计划,准备了车,还调查好了何菲家的住址。在车上,雷羽和我大致说了昨晚他们赶赴北郊寻找尸体的经过。因为情报太过模糊,一开始没有方向,浪费了不少时间和人力。所幸有一个上岁数的守林人提供了线索,告诉他们上周三,6月19日的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有看到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往西边的山沟里开。这才让他们成功找到埋尸的地点。
雷羽开车一向很快,没一会儿就把若雪的车甩开,提前她们十多分钟到达了何菲家所在的小区,结果在附近找停车位时又把抢出来的时间都花了进去。倒是若雪她们运气好得多,刚过来就碰到一辆车离开,为她们腾空了位置。
这个小区包括附近这一带我都是第一次来,位置靠近津海市的北外环线,再往北就该上机场高速了,而机场高速北边几公里外便是大片大片的麦田。所以这里已经可以说整座城的边缘地带了。
上次若雪只和我说何菲家比较偏,没想到竟然这么偏。
从小区的西边出去,步行不到十分钟便是柳河的堤岸。
柳河从北边进入津海市,在城市中转道向东流进大海。这条河差不多刚好将津海市的北区一分为二,河北岸差不多都是密集的居民区,对岸则是包括酒吧街在内的娱乐区,何菲工作的归岸酒廊便在那边。而这里便是柳河刚刚流入津海市,还没拐弯的位置,换而言之,是柳河的上游地区。
何菲的家在一栋没有电梯的六层楼房中的五楼,这大概是整个津海市最后一片没有电梯的居民楼了。许久没有爬过楼梯的我,竟然被这五层楼搞得气喘吁吁,这种强度堪比刚进机场就听到航班正在登机时的一路狂跑。
这点运动量对雷羽只是小菜一碟,若雪看起来也没什么压力,就连穿着高跟鞋的何菲都没有像我这么疲惫。进屋后何菲还主动给我倒了杯水,看来她在这一路上已经恢复了不少。
趁若雪陪何菲进卧室换衣服的时间,我一屁股坐进了客厅的沙发里。这沙发意外的软,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许破旧,躺上去却格外舒适,仿佛要把我整个陷进去一样。一瞬间竟勾起了我的睡意。客厅阳台的窗正开着,屋子不大,通风很好。伴着入户的凉风,我真想就这么好好补上一觉。
雷羽自进屋后就在到处查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不过动作比较隐秘,没有直接去翻箱倒柜。我想问他在找什么,可转念一想也不清楚卧室门的隔音怎么样,万一被主人听到就尴尬了。于是什么都没说。
进门时我注意到正对着门口是一条连通餐厅、浴室、卫生间以及厨房的走廊,餐厅与客厅直接相连,或者说就是被分割出来的客厅的一部分。餐桌上放着打包好没有丢掉的外卖盒。进门右手边是客厅与阳台,对角的位置是卧室。
整个房间的布局很简单,有一种小而精致的感觉。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被布置成餐厅的位置没有窗户,光线不太好,转进客厅就没有那种阴暗的感觉了。
大概坐了五分钟左右,我们便听到浴室的位置传出水流的声音。何菲两人进入卧室后并没有再出来,看来这个浴室应该是有两个朝向不同的门,一面对着通向厨房的走廊,另一面直接与卧室相连。这样倒是方便,不必从客厅绕一下了。也不知道是房子原本就设计成这样,还是后来改装的。
雷羽悄无声息地查看一番后,也坐到了沙发上。这沙发正对着卧室的门,门边的墙上挂着一台有些陈旧的电视,看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了,电源好像都没接。
这时卧室门突然打开,若雪小心翼翼地溜了出来,关好门对雷羽低声说道:“羽哥跟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这种反常的举动不可能不被怀疑,若雪继续说道:“刚才在卧室里,何菲也提了同样的问题:‘为什么那位警官也一起过来了?’她好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我就对她说你俩是好朋友,约好了一起吃饭顺道过来的。她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应该是没相信。”
当然不会相信了,换我也同样不会信。我心里这样想着。
雷羽也不避讳,对若雪说了实话:“刘宇的遇害有蹊跷,我们怎么都无法把他和那个李威联系上。而且程绎是在何菲的酒吧里听到安排李威逃跑的电话,加上在逃的何英杰,他们肯定存在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联系。何菲是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要找那个危险的狙击手。无论那人是职业杀手,还是为什么人工作的,都必须要查清楚。”
这会儿雷羽其实还有另外一重怀疑,是事后他才告诉我的。就是关于他手里正在追查的走私枪械。虽然最初掌握走私枪械情报是从上个月截获的艺术品走私案件中,但目前已经基本证实枪械并非通过艺术品走私的线路进入津海市。正常渠道是绝对不可能流入如此数量危险品的,现在发现了一条不同的走私高端酒的路线,雷羽便想从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那么很显然,最有可能掌握这条线索的就是归岸酒廊事实上的老板何英杰。何菲便成了有可能解决这一系列事件最后的机会。
至于女主播洛美乌的杀人抛尸案,这会儿其实已经被放在了后面。随着刘宇尸体的找到,我和雷羽都已经默认这是不相干的两个案件了。
而这时我还没有把吴恩贵在这之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告诉雷羽。
现在回想起来,事实上在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掌握了整个事件几乎全部的事实。而就在那个满是阴云的午后,何菲即将诉说的正是将零散的事实拼凑到一起成为真相的钥匙。
但是很遗憾,我没能及时抓住它。并因此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