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双生异花
“老弟,好点了吗?来,喝点水。”我终于听清了久违的声音,可耳朵里的嗡嗡作响还没有完全消失。
“啊,啊。”我尝试出声回应,嗓子里很不舒服,几乎发不出声音。
我接过雷羽递给我的一次性纸杯,手心感受到杯子的温度,温热的感觉让我心安了不少。我的确渴了,喉咙里干得可以点着一堆篝火。一杯水被我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随后雷羽又给我添了一杯。
天已经彻底黑了,大簇大簇的灯光分散照在附近。周围不断有人四下走动,我看到有医护人员,也有警员,似乎还有些是港口的工作人员或者其他什么人,我不太清楚。
我看到不远处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里面的情况就看不到了,但我知道里面是那个险些收了我性命的地方。
雷羽察觉我在观察四周,便坐到身边来对我说:“已经没事了,你冷静下来了?”
刚刚的那杯水恢复了我的语言能力,不过说话时还是有些沙哑。
“我好多了。刚才多谢,要是没有你,我就交代在这了。”
雷羽偏过头来和我对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愤怒和不甘,不过很快就通通变成了关切。如果之前我没能从爆炸的车里逃出来,他可能比我本人更难过。但这会儿他就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客气。”
这时我已经从之前的失神状态脱离了出来。身上多出了不少并不严重的挫伤,已经被敷药包扎处理过了,脸上也有一块,大概是那颗令我印象深刻的小石子闯的祸。
这些伤倒是无关痛痒,远没到让我无法承受的地步。
令我惊讶的,是在我回想这些的时候,既没有大难不死的快感,也没有患得患失的惆怅。这两种我认为自己应该有的情绪完全没有出现,反而有一种好像看完冒险电影的高潮之后那种求而不得的激愤。
难道我是在渴求这样的经历吗?渴求在生死边缘挣扎?我不禁诘问自己。怎么可能,绝对不会。我脑中的理性毫不意外地给出否定的回答。算了,先这样吧。
“现在几点了?”我开口问道。
雷羽抬手看了眼表,说:“快七点半了。”
“都过去两个多小时了?”我还觉得只过去了几分钟呢。
“对啊。这一天,又白干了。”雷羽的语气里带着怅然。
“什么意思?那之后又发生什么了?”我追问。
雷羽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其他人关注这边后方才说道:“抓捕的两个人,这个李威被人爆掉了,等我们循着弹道轨迹追过去的时候影子都没找着。另外那个小子企图袭警逃跑,被当场击毙了。就在这边出事后不久。”
“啊?”我不自觉地大声叫了出来。雷羽赶紧提醒我小点声不要吸引其他人注意。
我压低声音试探着问:“这该不会是……”
雷羽没让我继续说下去,而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岔开话题继续说道:“这两人身上肯定有秘密,不想让咱们知道的秘密。咱俩私底下说哈,那个爆掉李威的狙击手实力相当强,现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且用的是国内绝对搞不到的高级货,我当时就在旁边,清楚看到那一枪把整辆车都给贯穿了。不是单纯的击中,而是贯穿,那颗子弹在车尾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弹孔,勘查人员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弹头。据我所知,常规武器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这时我还没有理解雷羽的话有多严重,后来,在我见到那名狙击手之后,我才知道所谓的“第三次代武器”意味着什么。
“所以线索又断了呗。”我说。
随后我询问了李威最后和雷羽说的话。雷羽告诉我已经安排人手去北郊寻找尸体了。
“哦,对了。我之前给弟妹打了电话,她说要过来。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正巧,雷羽这边话音刚落,我就看到若雪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先前在四处打探,当我注意到她之后,她很快也注意到我,快步跑了过来。
来到我身边后,若雪先是仔细地查看了一番,确认我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才放下心来。雷羽和她聊了几句,表达对没有保护好我的歉意。
他俩正说着话,从旁边跑过来一名年轻警员对雷羽低语了些什么。雷羽听罢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你们俩快走吧,都这个点了。去找点吃的,补一补。我这边一时半会走不开,改天我请你俩吃饭。”
我点点头,挥手示意让他快去工作。雷羽走开后,若雪再次回到我身旁。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盲目以身犯险的责备,但她并没有把责备的话说出口。
回家的路上,我向若雪讲述了下午的经历。在讲述的过程里,我再次发觉自己竟然意外的平静,仿佛我就只是个旁观者,最多算是险些遭遇危险的旁观者。仔细想来,那名隐藏的狙击手可能压根就不知道车里还有一个人,当然,那人即便知道大概率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车子一口气驶离东区,今天的路况很好,才八点刚过,主要路段几乎畅通无阻。车里的氛围格外静谧,这次若雪没开快车,车子行驶得非常稳。加上我已经放松了不少,身体的疲惫一度带着睡意席卷而来。
可当我闭上眼准备睡去时,眼前就会出现枪击的那一幕。或者说是枪击发生之前,我和李威对视的那一幕。当时落在我手背上的血此刻仍有清晰的感觉,仿佛它不是被擦拭干净,而是真的进入了我的身体一样。
尽管我非常清楚,那一幕不是我有能力阻止或改变的。我自认为不是那种会为做不到的事而懊悔或愧疚的人,可这次我却一直惦记着。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媳妇儿,昨天咱俩不是说今天去何菲的酒吧玩嘛,现在去呀?”我提议道。
“什么呀,你都受伤了,怎么能喝酒呢?”若雪阻止道。
“没关系,反正时间还早,现在回家也没别的事不是嘛,顺便还可以在那附近找点宵夜吃。”
经过一番交涉,若雪终于被我说服,只是强调不准我喝酒。不过没关系,反正喝又不是目的。我只是想换个环境平缓懊恼的感觉而已。
若雪减慢车速调出车载导航,我们距离何菲的酒吧不算远,车程不到二十分钟。
因为行经津海市中心区的路段会有限速,若雪不喜欢那种缓慢的行车方式,便选择从中心区的环路绕行。在出环路后北行的路上堵车耽误了些时间,我们到达归岸酒廊时刚过八点半。
虽然昨晚我刚来过一次,现在却完全没有熟悉的感觉。时间应该和我昨天来时差不多,可现在酒吧一层的大厅里顾客寥寥,音响里播放的是截然不同的舒缓古典乐,氛围有些冷清,但也高雅了不少。
我和若雪一进门就被大厅吧台旁的何菲注意到了,她看到我们先是明显的惊讶,然后带着笑容迎了过来。
何菲今天穿了一条类似旗袍的浅色蕾丝连衣裙,露出手臂和小腿。大概是配合今晚的氛围,妆容没有昨晚那么浓重,淡妆看起来少了几分性感,面容却更加明艳。她踩着一双与服装同色的高跟鞋,踏着音乐的旋律走了过来。高傲的胸口上一颗偌大的钻石吊坠在灯光下无比耀眼。何菲的一举一动似乎能吸引现场所有的目光,一时间似乎整个大厅的人都在往我们这边看。
“你们怎么想着来我这玩了?”何菲开口时还是那种做作的腔调,不过很快就换成了正常的语气,也不尴尬,继续往下说:“来的正是时候,今天客人不多,等会我亲手给你们调两杯好喝的。”
若雪见到何菲轻松的状态也很高兴,快走两步与何菲并肩走向大厅里面的卡座。我自觉的落后一步跟在她俩后面,同时四下打量昨天没机会观赏的大厅。
大厅正中是一座t型的舞台,舞台下错落摆放着数十个搭配着高脚凳的桌子。进门右手边是长长的吧台,左手边是一排开放的独立卡座。吧台前有三个单身的男士在自斟自饮,大厅里也只有少少的五六桌客人,有两桌大概是情侣,另外几桌全是女孩子。
从舞台后面的阶梯可以上到夹层的平台,围绕着舞台的夹层卡座这会儿只坐了零星十几个人。再往上的一层是独立包间,从大厅里能够看到包间外的走廊,应该就是我们昨天在的地方。大厅顶部的炫彩吊灯挂得很高,可以猜到在三楼之上还有一到两层的空间,但不知道有什么用处。这点昨天我也注意到了,本以为大厅里会有指引的标识,但没看到。
此时正在播放低沉的古典乐。没有昨晚那么热闹,却与装修风格更相称。如果不是吧台后整个墙壁上布满了各种酒,这里感觉都有点不像是酒吧了。更像咖啡厅甚至书店。
很快,我的注意力便从周围重新转回到身前的两个女孩。
若雪比何菲高出不少,她只穿平底鞋也比身边的何菲高出一点点,如果换成同样的鞋子若雪大概能高出十几厘米。两人的谈话似乎展开得很顺利,当我们找到位置落座时,她们两个的脸上都洋溢着亲近的笑容。
看起来,何菲似乎已经从上周的阴霾里走出来了。现在的她身上完全看不到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因为若雪特意说明我有伤在身,何菲便回到吧台去调了三杯不含酒精的饮料。我喝了一口递到我面前的蓝色液体,酸酸的很好喝。
我坐在两个女孩对面,偶尔参与一下她们的对话。我相当满意此刻的氛围,分明是在同一间酒吧,在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人就会有完全不同的心情。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走了过来。何菲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说这是她哥何英杰,并向何英杰介绍了我们。
我和他握了手,相互打了招呼。若雪没有动,只是点头致意。何英杰似乎很着急的把何菲拉到一边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我们告别匆匆离开了。
若雪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吗?看你哥的样子好像很着急啊。”
何菲不以为然地回答说:“没事,他说今天客人太少,本来晚上十点是有演出的,那伙人怕没赚头就不想干了,所以干脆取消掉了。刚才就是告诉我如果一会儿有熟客来就给说明一下,今晚只做清吧的生意。”
“哦。昨晚确实比现在热闹多了,我还以为是没到时间呢。”若雪说。
“偶尔就是会这样,今天来的都是生面孔。不过这样正好,我就有时间坐下聊天了。”何菲语气轻快地说。那甜美的笑容与她性感的打扮格格不入,带着笑意的眼神清澈得像孩子一样。而那笑容,竟与若雪如出一辙。
仔细想来,这两个女孩还真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尽管相貌身材这些外在表现差别很大,可看着她们在一起交谈、一起嬉笑的时候,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和状态却给我一种非常相似的印象。甚至说话时一些细节的口吻和用词都几乎相同。
她们都是那种甘愿把自己可爱的一面藏起来的女孩。若雪在外人面前会用冷静平淡甚至有些冷漠的姿态应对,何菲却能随时调整不同的姿态掩盖自己的内在。如果说我的若雪就和现实中的雪一样时刻保持自身的圣洁唯美,那何菲就像花,在不同的时间呈现不同的盛开与凋零。
毕竟她们的人生轨迹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了不同的走向,会有差异才正常。可以想象两人在高中时代,一定有更多相似之处。简直好像真正的姐妹一样。
话虽如此,可我是独生子,并不了解真正的兄弟姐妹是什么样。准确来说,应该是好像我心目中的姐妹一样。
这会儿她们两个聊得很开心,我也不便插话进去。况且能看到若雪愉快的样子,我也乐得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敏锐地抓住了它。刚才见到的何英杰,我之前好像也在哪见过,而且就是最近这两天。印象不深,应该没有直接接触,否则不会完全想不起来。在哪呢?今天怎么一个劲遇到这种情况?先是死掉的李威,现在是何菲的哥哥。
就在我努力思考的时候,我听到若雪与何菲聊到了关于那失踪的刘宇的话题。是何菲无意中提起,若雪接住话题想往下聊,何菲却反倒不愿多讲了。
“所以说,是你哥哥找到了刘宇?”我听到若雪问。
“不,不是。”何菲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向吧台,但她看过去的方向一个人都没有。“我哥告诉我说,刘宇不会回来了,说他犯了事已经逃走了。具体什么事却没告诉我。”
她的话似乎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测,对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何菲继续说道:“也不知道我哥说的是不是真话,他还买了这个吊坠给我,让我别难过。”说着,她指了指胸前那个绚丽的钻石吊坠。我不记得她昨天有没有戴这个,印象里应该是没有,或许是与她昨天的打扮不搭,也有可能是今天她才拿到手,我不清楚。
那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不过何菲似乎也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只听她含着委屈地说:“说不定是刘宇也嫌弃我了,就走了。要不然我哥为什么要这么破费来安慰我,你们说是吧?”
她的话让我感觉有些言不由衷,很奇怪的感觉,说不清缘由。
随后若雪又说了句什么,我没留意。就在我的大脑回想何菲昨天有没有戴钻石吊坠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前一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确见过何英杰,而且就在昨天。只是由于打扮大相径庭我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
昨天中午在云天大厦的茶餐厅里看到那个和陈研一起等了好久,之后给吴恩贵汇报工作的男人就是何英杰。
当时他们说过什么来着?我记得是要找什么东西,还是找什么人。怪不得何家兄妹能张罗起这么大的酒吧,原来幕后的老板来自云天集团。
随着谈话氛围愈发热络,两个女孩的状态愈发轻松。我在旁边偶尔插上几句小幽默,都能逗得她们愉悦地笑。
若雪似乎对与曾经的好友恢复关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这些年她一直全身心沉浸在学业、研究以及工作里,几乎看不到她像现在这样与友人谈笑。前面我就提过,若雪是个睿智内敛的人,对周边其他人的情绪波动尤其敏感。她同时也是个不擅长交友的人,几乎没有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
这是她的天赋,也是诅咒。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对与何菲的关系尤为珍视。
情绪这种东西往往是无意识的,但说出口的话和正在做的事大多都是可控的。这就导致二者经常出现矛盾。在若雪精准掌握对方情绪的同时,经常搞不清是该迎合他人的情绪还是话语,结果便是多数时间她都在逃避与人深入接触。不过大概也正因如此,她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到对工作的钻研上,才使她在事业上颇有成就。
相比若雪,情绪多变的何菲倒是给了我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洒脱感觉。难过时就哭出来,伤心时可以躲到朋友家里醉到不省人事,工作时就换上应对客人的表情,到了与好友闲聊时便是现在这副愉悦的样子。她的笑容甚至能将她的愉悦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在座的我们。
回想起三四个小时前与子弹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对比两个美丽的女孩在面前嬉笑的此刻。呵呵,我的人生还真是奇妙呢。
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响动从吧台方向传来,打断了我们的欢愉。我看到吧台后面的男孩正在神色慌张地向两个高大的男人解释着什么。
另一个服务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对何菲耳语了几句。尽管何菲掩饰得很好,尽可能表现得不动声色,但她脸上稍纵即逝的凝重表情出卖了她。而她身边的若雪更是立刻察觉到何菲的情绪变化,疑惑而紧张地瞪大了眼。
何菲站起身来,轻声对我们说了句:“我去那边看看。”随后便匆匆走开了。
若雪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转而对我说道:“好像出事了,她的情绪突然变得慌乱起来。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还是先等等吧,咱俩对这里又不熟,跟过去搞不好反而添乱。”
“哦……”若雪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满意,语气中带着几分抗拒。但最终她还是听从了我的劝告,没有动。
有点奇怪,之前何菲就在反复看向吧台无人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刚刚的情绪波动也不太对,她看到那边的高大男人时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一样。是在那个服务生对她说了句什么之后,才表现出情绪慌乱的。
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我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我看到何菲与那两个陌生的男人交谈,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不过从何菲严肃的表情来看,对方肯定不是一般客人。
随后,那两个男人展示出一份文件给何菲,何菲有些疑惑地接过。她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应允了对方的要求。
一个男人朝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更多相同装束的家伙冲了进来,少数几个人留在大厅,其他多数人则向高层跑了上去。
我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给雷羽打个电话,或是直接带若雪离开。不过对方并没有给我太多考虑和行动的时间,那两个男人在与何菲谈话结束后竟快步走了过来。
若雪看向我的眼神里透露出疑惑和紧张,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回应以宽慰的目光。还没等我出声安慰她,那两个男人就来到了我们面前。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向我展示出他的证件,正如我所料,对方是警察。雷羽和我说过今天有缉私行动,没想到是在这,也真够巧的。
我没看清证件上的名字,对方就收了起来。他正色地对我们说:“这间酒吧涉嫌违法活动,我们注意到二位与酒吧管理人员接触密切,请随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