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港口布网
6月27日星期四，下午三点。
我正坐在雷羽指挥车的副驾驶席上。虽然我已经为他的案件提了好几次建议，但亲身参与到抓捕行动中来还是第一次。正如我所料，上午那种怪异的烦躁随着我临时起意，决定跑到东区的港口来之后便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这天是个大晴天，午后的阳光异常炽烈，离开车里的空调立刻就是一身汗。即便如此也比待在家里独自难受要好。
“老弟啊，你今天是怎么了？你的态度不应该是事不关己，转身就走嘛，今天怎么主动参与进来了？”
雷羽开的是一辆外观上很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他是这次行动的策划者也是现场总指挥。距离情报中提及的出发时间虽然还有两个小时，他麾下的小组成员和调配来帮忙的警力已经分批到达了港口的不同位置进行布网。
通过各小队外勤警员随身携带的便携摄影装置以及港口各区域的固定监控设备，大量实时影像不间断地传递到指挥团队手中。
这些影像将由警局后台的终端电脑进行初步审核，再由后勤分析人员做二次筛选，通过对比如不自然的装扮、在某个区域长时间逗留等疑点的分析，初步定义目标。然后通过数据库调取这些初级目标的情报一并发送回现场，交由现场指挥者安排下一步行动，是定为优先目标加强监视，还是进行确认排查，亦或是直接实施抓捕。
行动从上午十点开始，之前的五个小时里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选中目标再排除目标，能够被判定为嫌犯的人物仍未出现。
“怎么了？我就不能一觉醒来，突然觉得自己也该为这美好世界的公平正义尽一份心力？”本来还以为会是一场疲惫的体力活，没想到我现在要做的就只是浏览面前显示屏上的图像而已。
“其实我没想到真的可以参与进来，那会儿给你打电话只是太无聊了，单纯想试试看。”因为雷羽需要顾及多个通话频道，我们两个之间的闲谈得尽可能避开执行任务的通话，说一句话可能得分成好几段，谈话效率很低。
“哈？这么说，你只是想听我拒绝你？那现在也来得及。”雷羽对着通讯器发出几道指挥命令后，才能继续我们的对话。明明是一段调侃，放在这种情境下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稍作犹豫，我给雷羽讲了昨晚的噩梦。但他没回应。这样也好，我只是想找人说说，有没有回应不重要。事后想想，当时的这种感觉其实并不正常。突然就很想向别人讲述自己做过的梦，说完之后还会感到明显的轻松。
不过这会儿，我的注意力渐渐被警方的行动吸引，并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异常。
雷羽身前的操作板上有一张动态的平面图，上面展示出周围大致的环境和各警员的实时位置。从上面可以看出我们的车正停在第七港口民用通道的西侧出入口附近。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第六港口呢？”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之中，我穿插着提出些好奇的问题。虽然我很清楚，告知我这些细节对雷羽一点用处都没有，其实我只需要安静地等待抓捕成功的消息就好。
“第六港口是货运港，通常没有多少人会在那边逗留，即便嫌疑人真的选择在那堆集装箱之间接头，要完全躲过监控设备的难度非常高，警局后台就能发现他们。而且五点钟从六港起航的只有三艘船，符合‘三天到南方’这一情报的就只有编号7580一艘而已。那是艘中型货船，不会进公海，即便我们没能在起航前找到嫌犯，申请海上搜查也没什么阻碍。”
雷羽耐心地向我解释道：“七港正相反，这边是民用港口，等候大厅的客流量最多能达到每天上万人，我们认为这边更适合嫌犯进行物资交接。我们在六港和七港之间的通路安排了不少人手，因为没多少人常在两港之间走动，那里没有一般民众的干扰，很适合完成抓捕。”
雷羽的话被现场人员的汇报打断，片刻后他继续对我说：“那种人群里的追捕就只适合拍电影，看着会很紧张很刺激，真实的情况大多都是方案布置五小时，抓捕行动五分钟。能平静解决就绝不惊扰民众。”
雷羽最后这句话还真说到我心坎里了，一看到这种人来人往的环境，脑海里不自觉就会想到类似的电影桥段。估计雷羽曾经也有类似的想法，才能说出如此一语中的的话来。
“听起来万无一失啊。本来我还想说，一般人如果让你追，岂不是刚一起步就被你追上了。”我说。
我知道雷羽的短跑速度非常快，受益于身体超强的爆发力，只要嫌疑人不是世界级的跑步选手，百米之内的起步间距完全不是问题。
“你说的那是我在部队的时候，现在已经差多了。我直属的小队里，四百米成绩能超过我的就有两个。”雷羽偏过头来眯着眼说：“不过那俩小子近身搏斗还赢不过我就是了。”
和手下的新人小朋友用得着这么争强好胜吗？我想着。
还没等我出言调侃他，车内的显示器上突然弹出一条提示。雷羽伸手触动屏幕，是一个刚刚传输过来的可疑目标。我看到上面写着这个人已经在乘客等候区里徘徊超过半个小时了，收到照片的几秒钟后，拍到目标的两台监控视频的影像紧跟着显示在屏幕上。
影像中的男人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出声说道：“这个男的，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雷羽警觉地问：“昨晚就是这家伙？”
“不，应该不是。我昨晚见到的人比他个子高。”实时影像里的男人正站在一排长凳的旁边，以长凳作为参照我觉得他应该比我要矮一些，而我昨晚看到的人比我要高。这个人看起来也更瘦弱。
不过雷羽并没有轻易放弃，而是指示在那附近的外勤警员靠近观察。通讯器里很快传来一个队员的声音：“羽哥，目标正在频繁查看手机，右手一直放在旅行包里，行动确实有点可疑。”
视频里的男人把帽檐压的很低。左肩背着一个中号的单肩旅行包，右手一直插在里面。左手则在一遍一遍翻看手机，可能是在确认时间，也可能是在等待消息。
他显然不知道，其实只要脸部特征被拍到过一次，而且未长时间离开监视区域，那他再怎么遮挡警方都一样可以追踪到他。刻意压低帽檐，以及闪躲他人目光的行为反而会增加他被关注到的机会。
“跟住了，说不定就是他。四队也靠过去，坐标已经发给你们了。”雷羽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我能感觉到他严肃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杀气。像是发现了猎物的老练猎手。
“收到，雷队。”通讯器里传出干练的应答声。雷羽直属的队员会称呼他为羽哥，这个一本正经称呼雷队的大概是临时调派过来配合行动的人。
随着外勤队员陆续到达预定位置，我们在指挥车里能够看到的监控角度也增加了许多。画面数量从开始的三个迅速增加到六个、九个，乃至十五个。不止被列为目标的那个男人，连同他附近的情形通通进入了监控范围。
面对这么多不同角度的影像，我不禁生出一种掌控全局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给大脑带来极大刺激，我感觉它还想要更多，要掌握更多的信息，要得到更多的情报，要做更多的改变。
我的心跳在加快，虽然抓捕行动还没开始，我已经率先兴奋了起来。
更神奇的是，这种突然浮现出的掌控感好像与我大脑里保存着的某种东西产生了共鸣，众多思绪抽丝剥茧般地逐一呈现。这种感觉美妙得让我着迷。
现在回想起来，追寻那令人着迷的掌控感说不定就是驱使我一步步向未来挺进的源动力。
“雷队，目标的资料发过去了。”通讯器中传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应该是警局后台总控系统的人。
雷羽在操作板上翻动了几下，一段文字资料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另一块单独的屏幕上。
姓名：李威，年龄：27。当前的工作是在城西外环的一个充电站，住处也在附近。随后是一小段过往经历的说明，原籍在外省，19岁高中毕业独自来到津海市，辗转换了十几份工作。没有犯罪记录。
文字资料下面附着他身份证的照片，照片上的李威十分年轻，应该也就20岁前后，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与照片相比，监控视频中的李威除了头发少了些，肤色黑了些，似乎也没有多少改变。
我在这人身上看不出有凶恶的感觉，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平凡到让人不会多加留意的男人会是杀人抛尸的残暴罪犯。不过常说不能以貌取人，或者这句谏言用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这时，影像里似乎有情况。李威突然朝一个方向小跑起来，快速消失在多个警员的监控影像里。可以看到警员们迅速反应过来并跟了上去，但这会儿附近人很多，一部分警员没能第一时间跟上。
看着面前的影像纷纷出现快速的抖动，我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不过好在雷羽之前安排过去接应的四队中有两名成员从其他方向跟了上去。
那两人发回来的影像在屏幕中快递晃动，一个个形象各异的旅人进入镜头，然后快速离开。不断有人挡在他们追踪的途中，使得影像中的李威时隐时现，但始终没能逃离。而且那家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跟在他身后，连一次警觉的回头动作我都没看到。
从影像的高度判断，监控设备大概是戴在警员们的胸口，但凡有其他人靠近身前，很容易就会被挡住。以至于让我多次生出跟丢了目标的错觉，是不是慌张一下，之前美妙的掌控感早已不复存在。
倒是身边的雷羽很淡定，我意识到此时此刻他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而不是我。
很快，另一个可疑的男人出现在影像里。那人比李威高了多半头，戴着一顶不显眼的帽子，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包。
我看不出李威和这个男人是怎么联系的，他们两个之间隔着超过三十个人，李威却径直朝那个男人走去。正是他冒冒失失的举动，才让现场的警员迅速锁定了另一个目标。在此之前，那个高个男人并未进入警方怀疑的范围。
高个男人见李威向自己靠过来，机警地四处张望，追踪而来的警员注意到他的动作，随即放慢脚步，其中一个人还把监控设备调整到了其他方向。
从距离最近的影像里可以看到，高个男人站在原地等待李威靠近，随后对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将背包扔给了他。然后立刻朝其他方向快步离开。虽然他比李威警惕了不少，但却没能识破警方的伪装，这一系列动作都被我们捕捉到了。
那个男人转身离开时，刚好被拍到了侧脸。虽然戴着帽子，但我仍然认出了他。我指着屏幕激动地大声说：“就是他，就是他。就是这个男的，我昨晚看到的就是他。绝对没错。就是他。”
雷羽朝我摆了摆手，淡定地说：“别激动别激动，你吓我一跳，这车里就咱俩人，不用说得这么大声。”
看来他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这么紧张的时候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毕竟是见过真刀真枪的人，这份从容是我一时半会都学不来的。
随着雷羽下达一系列的指示，从那张标识外勤警员位置的平面图上可以看出所有人都在往相同的方向移动。屏幕上不断有新的监控角度加入，使得原本的影像窗口越来越小。
当同时显示的影像增加到二十个之后，车内左右两侧之前没用到的屏幕全部亮起并接入了画面。之前我可能是过于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侧有显示屏放下来。
雷羽熟练地调整监视画面的位置，以确保他能掌握现场的动向。这时候他显然不再顾及未经训练的我，频繁的操作已经让我眼花缭乱了。
看着周围不断变化的影像，我有一种正在和罪犯隔空对弈的感觉。我在屏幕这边负责追捕，他们在屏幕那边负责逃逸。但我不是猎手，只是同一盘棋中角色不同的棋子而已。
随着周围的警员越来越多，警觉的高个男人似乎有了察觉，开始有意识地往人多的地方移动。
另一边的李威则自顾自地奔着六港和七港之间一条早就为他布好网的通道走去，脚步有些急切，但他显然没有觉察到围捕的氛围。像是一条自投罗网的小鱼。
我开始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可我没有过专业的训练，注意力随着视线不受控制地到处挪移。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别说什么掌控感了，我满脑子都是混乱的。
通讯器里连续不断发回各队的反馈，雷羽也在有条不紊地回应指挥。
不过这些和我都没什么关系。掌握不了现实的我，开始在脑海里出现各种假想的画面，会不会出意外？会不会有枪战，人质劫持，然后谈判？也不知道是哪部电影的情节擅自占据了我的思绪。
我感觉手心出了很多汗，紧张得想挠头。
对了，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那个李威看起来有些眼熟？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吗？
此刻的我显然已经不适合进行这种精细的回忆思考了。
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我觉得自己才是落进包围网里的人。就好像是专注看电影时会把自己代入到主人公身上去一样，此刻也是类似的感觉。眼前纷乱的影像仿佛都是为了抓捕我而紧盯过来的眼睛，感觉无比真实，异常刺激。
我感觉到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明明车里的空调很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