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梦魇预兆
“媳妇儿,你怎么来了?”我快步穿过酒吧前的街,等在那的正是我的妻子若雪。
若雪换掉平时常穿的套装,穿了一套深灰色的短款运动装,紧身的服装突显出纤细的腰身,短裤和短靴之间露出一截令人流连的修长美腿,夜空般绚烂的长发简单梳起随意飘荡在脑后格外飒爽,灰蓝色的眼影下深邃的双眼正关切地看着我走来的方向。
“不是说了让你给我发定位,我来接你的嘛。”若雪的声音温柔平和。我不知道她在这等了多久,丝毫感受不到埋怨的情绪。
晚风轻轻从我们之间掠过,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我眼中的妻子始终保持着记忆里最美好的样子,时间的流逝无法在她身上留下哪怕一丝痕迹。虽然我已失去了当年初次邂逅时的记忆,但我觉得她此时看向我的眼神一定和那个十八岁的夏天无比相似,仿佛是当年的她穿越了时空深情凝望着此刻的我。
想到这,我知道我的表情里一定带着幸福的笑。
“就是怕太晚所以才不让你来,再说我也没给你发位置,你是怎么……”话还没说完我便反应了过来:“哦,对,是何菲告诉你的吧。”
若雪嫣然一笑轻轻点头,对我说道:“上车吧。”
上车后,若雪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扭头看着窗外,对坐在副驾驶上的我说:“酒廊门口那个一直注意着你的男的是谁啊?”
“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在注意我?哪个?”
若雪抬手虚指了一下,同时说道:“站在何菲面前的那个,四十多岁的样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定若雪说的男人正是吴恩贵。
“云天集团的吴总,这个项目的甲方负责人,之前我跟你说过的。今晚的酒局就是他安排的。”
若雪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她身上转瞬即逝的戒备情绪让我心头一惊。好在她立刻恢复平静,发动了车子。
当车缓缓驶出街口,若雪方才继续说道:“那个男的好奇怪啊,从我看到你们出来开始,直到你走过来上车,他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你身上。而且特别清晰,毫不避讳的那种,包括现在我都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还在注意着我们。而且他关注你时的那种情绪,嗯……该怎么形容呢,类似于恐惧,不,到不了那个程度。忌惮,我形容得不太准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忌惮,我?”对于若雪敏锐的洞察情绪的能力,我丝毫不怀疑。既然她感受到了对方这样的情绪,那就一定是了。可她的描述却令我无法理解。
难道,他知道我听到那个可能是他手下的人的通话了?不应该啊,他怎么会知道?是陈研看到然后告诉他的?可我记得陈妍出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回房间了,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才对啊。我在大脑里快速闪过这些念头,却又觉得有些牵强。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那个位高权重的甲方高管有什么理由忌惮一个咨询顾问。
“先不管这个,我得给羽哥打个电话。”说着,我拿出手机拨了过去。若雪没有多问,转而专心开车了。
通话很快接通,我一五一十地将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在酒吧里听到的那个男人的通话内容复述给雷羽。但没有加入我自己的猜想,比如那个男人可能与云天集团的高管有关之类的。
我的讲述还没完,雷羽就很明显地兴奋起来,直到我复述结束,他迫不及待地说:“老弟啊,你这个线索来得太及时了。最近这段时间,如果说是不得不跑路的严查案件,那应该就只有我跟进的‘柳河弃尸案’了。这么重要的情报,我应该能给你申请一笔线索奖金。”
“晕,我又不是为了奖金才跟你说这个事的。”
“知道知道,批下来奖金不正好咱们一起喝酒嘛。这次能喝点好酒了。行,先不说了。明天下午五点,第六港口,去南方的涉嫌有偷渡业务的货船。得嘞,我去安排了。”话音刚落,那头火急火燎地挂断了电话。
可电话刚挂断还没五秒钟,我的手机还没放下又再次亮起,是雷羽的来电。
“刚才着急了,能给我描述一下你看到的那个男人吗?身高长相什么的,不是说他会提前去见嫌疑人嘛,能提前找到也方便我们跟踪。”
我想了想,回答说:“长相我可说不上来,当时也就瞄到一眼侧脸。短发,比我稍高一点,应该没有你高。一米七五多,不到一米八的样子。”
“那还有别的特点吗?能想到什么都告诉我。”雷羽追问道。
我又仔细想了想,可有酒劲作祟,脑子里本就不清晰的记忆更加模糊了。思考了片刻,也只能回答说:“不戴眼镜,左侧没看到耳饰,右侧不知道。体型看起来应该挺壮的。现在我也想不起来别的了,等明天早上睡醒了,万一还能想起来什么我再告诉你吧。”
“好吧。那就先这样,明天要是想起来别的再告诉我。挂了。”雷羽好像有点失望,不过总不能要求我靠那么一瞬间就背出来一张画像吧。或许有人能做到,可惜不是我。
说完,雷羽再次挂断了电话。
看来这大哥是真的着急了。换做往常,他一定会先跟我开玩笑,假装嘲笑我说“你看看你,就说让你多练练酒量吧,关键时刻掉链子。”这种话他说过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却没说,绝对是认真了。只要雷羽认真起来,我相信无论嫌犯是谁肯定都跑不掉。
随着车子开上大路,车速逐渐提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若雪声音柔和地问:“老公,你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我转头看向妻子,她在专心开车并没有回应我的目光。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就算有麻烦也肯定不是我惹上去的。就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接二连三的有点太巧合了。让我有点不安。”
若雪突然将车子开出一个帅气的漂移转弯,吓得我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扶手。当她重新将车子开稳后,用和之前一样的柔和语气说:“如果真的有麻烦,一定要对我说。”
“为什么这样说,你是觉察到什么了吗?”我疑惑地问。
“不知道。大概是直觉吧,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若雪平静地说:“总之不管是什么,不要瞒着我,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嗯,我知道。”我讪讪地说。若雪的直觉一向特别准,加上我确实也隐约有一种好像经历了许多被刻意安排出来的巧合的感觉,内心的不安愈发严重了。
此刻脑子不清楚,喝了太多酒,没必要和自己的身体对着干。我干脆放松下来不再多想,转而说道:“对了,何菲不是在家休息呢嘛,这么快又开始工作了?我看她的状态和上周到咱家来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呀。”
深夜的路上没什么车,若雪的车速越提越快。而且丝毫不耽误她讲话:“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想到这个了。她说在酒廊看到你,还和麻烦的人在一起,怕你背着我出去干坏事呢。”
“你们没再多聊聊?”
“聊什么?聊你干坏事?”
“当然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聊她啊,她男朋友回来了吗?”
“没说。今晚她一直在忙,我就在大厅里喝了杯柠檬水。人太多让我很不舒服,我就回车里等着了。何菲竟然能在那么多客人里应对自如,真是厉害,我可做不到。小时候没觉得她还有这种天赋。”
“你等了我很久吗?”若雪的话一多半我都没听进去,酒精的作用已经让我上眼皮打下眼皮了。
若雪注意到我的状态,也不计较。顺着我的话说道:“还好,反正我自己在家和待在车里也没什么差别。要不,明天晚上咱俩也来这玩玩怎么样?我看今晚你玩得还挺开心的。今年已经过去一半了,咱俩还没怎么单独出来玩过呢。”
若雪的语气里似乎带了一点不经意的埋怨,但被她掩饰得很好,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感觉到。
后面我俩应该还有对话,但我已经不记得了。
那一夜我睡得特别不安定,明明在车里已经睡着了。等回到家躺在床上,脑袋却怎么都不肯继续休息了。
熄灯之后我便开始反复辗转,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没睡着。无数看不清楚却又无比真实的画面在眼前频繁闪现,有时我好像置身于荒野,有时又好像在什么地方阅读着难懂的文字。时而感觉有喧闹的人群簇拥着我的身体,难受到窒息。时而又被寂静的冰冷刺激得止不住颤抖。不过无论什么场景,最后通通定格在一个相同的时刻,那个时刻很难准确地描绘,只有场景转换中留下来的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撕碎一般的冷寂与恐怖令人难以释怀。
随着各种情景一次次在脑海里浮现又遗忘,后来又经过了一段无法感知时间流逝的黑暗裹挟,仿佛经历了无尽岁月,当我再次感受到身体的触感时,竟然只不过是第二天的太阳初升时刻。
额头全是汗,枕巾已经湿透了。宿醉的感觉很轻,脑袋里却浑浑噩噩的。
应该只是噩梦吧。这是我当时仅有的想法。
还好,世界没有破裂,我还好好地平躺在熟悉的床上。若雪恬静地侧卧在我身边,稍稍偏过头,我就能感受到她紧闭的双眼上闪动的纤长睫毛与小巧的鼻子里轻柔婉转的平静呼吸。她的右手压在枕头下,左手抚在我的手臂上。
看着若雪的脸,我的心,甚至我的灵魂都得到了短暂的安宁与平静。
我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刚过五点。虽然时间还早,可我已经没了睡意。头上还在出汗,汗水途经耳朵流到了脖子后面,有点难受。与其这样无所事事地躺着,还不如爬起来找点事做。我可不想吵醒了若雪。
当我轻轻挪动若雪抚在我胳膊上的左手时,她的眼睛微微抖动了一下。我赶忙停下动作,还好她仍睡得熟,没有被我吵醒。我翻过身轻手轻脚地下床,离开了卧室。
慢慢关好卧室的门,我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随便翻了翻手机里的新闻,但这非但没有让我好受些,反而愈发烦躁起来。
昨晚噩梦里的场景开始在眼前闪现,甚至出现了恍惚的错位感,似乎有些难以名状的场景与我眼前的现实重叠在了一起,回过神来却发现这里分明是我最熟悉的家。
那种感觉就好像连续看了一天一晚的灾难片,再出门看到熟悉的街道都会联想出天崩地裂的场景。通俗来说,就是有点魔怔了。
花洒降下的温水带给我些许安适。我在浴室里冲洗了半个多小时,反复告诫自己,既然平静下来了,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沐浴过后,看着盥洗间镜子里湿漉漉的自己,我竟然对镜子里的这张脸生出些许陌生感。我把眼镜戴好再看,刚好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镜片上,更加模糊了眼前镜子里的自己。
好奇怪,是昨晚喝的酒有问题吗?那不知名的酒该不会是延迟发作的致幻剂吧?我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只是做噩梦而已,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会被折腾成这样,也是有够没出息的。
妻子起床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
“咦?老公你今天有安排吗,怎么起这么早?”若雪顶着一头睡乱了的头发从卧室出来,路过餐厅时看到我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奇怪地询问。
尽管我平时也不是一个很爱睡懒觉的人,但能在若雪起床前准备好早餐确实也不多见。
“没有安排,早上突然就醒了,睡不着。我看你睡得还熟,担心吵到你,就出来顺便找点事干。”
“哦。”若雪一边向盥洗间走,一边关切地询问我:“还难受吗?昨晚喝了不少吧。”
“还行,已经好多了。”
大概十分钟后若雪回到餐厅坐到了餐桌对面,好似不经意地问:“老公昨晚睡得好吗?”
我嘴上说着“还行”,抬起眼刚好对上若雪的目光。她手上拿着一颗煮鸡蛋,却没有剥壳的动作。就那么紧盯着我追问道:“做噩梦了?还是单纯的宿醉?”
若雪这样执着地问,说明她已经察觉到了。我也只好老实坦白说:“好像是做噩梦了,乱七八糟的梦,醒了之后还一直惦记着。”
“昨晚我就感觉到你身上散发着强烈的焦躁和恼怒,做了什么噩梦,还记得吗?和我说说吧。”若雪边说边继续手上剥蛋壳的动作。
我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身为程绎妻子的若雪,同时也是身为心理咨询师的若雪。她的话语中带有某种强烈的暗示让我心甘情愿照她的话去做。
我把还记得的梦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最后总结道:“早上刚醒的时候感觉确实挺糟糕,这个噩梦强烈又真实,就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不过我冲了个澡然后在厨房忙活了一会,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向若雪讲出梦的内容竟然让我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随后,若雪和我交谈了一会儿。其实这会我就已经不再乱想了,若雪还是谨慎地询问了很多,以便确保我不会出现其他问题。
“我觉得你是最近想事情太多。大脑思绪太重,使用过度了。周一晚上雷羽找你出去,是不是又找你给他的案子出主意了?今天没事就安心在家休息吧,找点轻松的电影或者动漫什么的看一看,或者出去做做用氧运动。反正云天集团的项目都谈好回款了不是嘛,就先别管了。”若雪总是能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听了她的分析,我也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吃过早餐后,若雪回卧室做出门工作的准备。等我把厨房收拾干净时,她正在门口穿鞋。目送妻子离开后我便无所事事地仰躺在沙发上。尽可能将脑袋放空,想着最好能睡个回笼觉。
结果昨晚的噩梦不来干扰我,我就开始一个劲惦记起雷羽的案子来了。
可恶,这样不行,我得找点事情做。
尽管这样想,但今天至少到目前为止的确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找来几本没读完的书,却根本看不进去。若雪给的几项建议也都没有效果。
眼看时间临近中午,除去喝了半杯咖啡,我基本什么都没做。连平日热衷的手磨咖啡的过程都让我感到些许烦躁。
就好像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一般,思来想去,还真就让我想到了一件值得一做的事。
想到就做,我立刻给雷羽打去电话。铃声响三声后,通话接通了。
“怎么了老弟?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吗?”雷羽说话开门见山,完全没有多余的寒暄。
“能想到的我昨天都告诉你了,我是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行动,带着我一起去吧,见到那个男的我说不定能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