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说再见
案件在两天之后出现了重大的转折。不过现在，我想先从残酷的案件里跳出来，按时间顺序先写另外两件事。
烧烤店外突然下起雨来，不大，并不影响屋子里的热闹气氛。店里的食客已经换了两拨，时间临近11点，店员们逐渐清闲下来。一直吃到现在的基本都是三五成群把酒言欢的性情中人。尽管人数少了许多，店里的嘈杂却丝毫不减。
在店里的角落，雷羽和我已经把之前那箱啤酒喝完了，后加的一提也即将见底。这其中我的贡献还在从第六瓶缓慢地迈向第七瓶，而雷羽的脚下已经散落了十多个空瓶。尽管如此，他的状态仍然比我好很多。酒量这东西，三个我也不一定能比得过他。
或许何菲和他能有一拼，我不自觉地如此设想。
正事谈完之后就到了闲聊的时间，几杯啤酒下肚立刻开了胃，那之后我们又加了两次烤串，雷羽吃了一大碗馄饨，又吃了一份面。等到剩下的烧烤让服务员重新加热过一次后，这次小聚也临近了尾声。
“老弟啊，咱们哥几个现在聚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啊。今年已经过去快一半了，咱俩这才聚了三回。”借着酒精，雷羽也伤感了起来：“小岳更是一年到头见不着，我上次见他还是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呢。”
“那我比你强点，年初我去了一趟他公司。他现在生意越做越大，以后肯定时间越来越少。”我说。
“是呗，你俩还能有点业务，我跟他现在都快没啥交集了。那小子，比咱俩岁数都小，却比咱俩跑得都快。”说着，雷羽又自顾自地喝了一杯。我实在喝不下，已经进入只碰杯不过嘴的模式了。
“啥业务啊，其实就是单方面他在帮我罢了。羽哥啊，我跟你说，我有多少水平我自己还是清楚的。放在规模不大管理不成熟的公司里还能有点作为，在他那种规模的公司里我就没啥特别的了。上次他找我说有一套投资方案，让我帮忙审核看看。我提出来的几个问题都被他们公司的人轻松解答了。他现在手底下有俩人比我水平只高不低，我感觉我一点忙都没帮上，还白拿了他一笔咨询费。受之有愧啊。”
情绪到了，喝不下也能整两口。多半杯啤酒进肚，差点没让我吐出来。
“净瞎说，那是你感觉，又不是他感觉。”雷羽用批评的语气说着安慰人的话。
“得得得，你用不着安慰我。”
还没等我说完，雷羽干脆地打断我：“老弟你总是这样，啥事能不能往好处想想？要不，咱现在打电话问问他啊？”
说着，雷羽伸手就要去拿手机。我起身想要拦住他，但没有成功。虽然喝了不少酒，他仍然敏捷地躲过了我，让我抓了个空。就我这点本事，还想拦他，也算是自不量力的。
“都十一点了，你打啥啊打。咱俩喝酒就别打扰别人睡觉了行不行？”动作上抢不过，嘴上不能怂。
但雷羽根本不理会我，拿起电话立刻就拨了出去。免提响了三声后，对面接通了电话。
“羽哥，这个点给我打电话，怎么了？”
“小岳啊，还没睡呢？”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明显不像是已经睡觉了的，雷羽这是在明知故问。
雷羽说话的同时抬手示意不让我说话。
“这不才十一点嘛，我们准备启动一个新项目，我这跟项目组一起加班呢，今天要拿出时间表来。你那边有点吵啊，在喝酒呢吗？”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不过这也正常，对于岳烬这样的杰出青年企业家来说，没有什么比工作更能让他活力四射了。
我的朋友是那种休息日里懒散得不行，到了工作日就雷厉风行、判若两人的类型。还不到三十岁就坐拥一家市值数百亿员工上万人的科技公司，同时他本人还是一位精通多个前沿科学领域的研究者，仅是他个人名下的高科技专利就多达上百种，尤其是在生物科技和智能装备领域的见解至少位列世界前三，国内外媒体一致认为他就是“新世纪的爱迪生”，而由他在南方的晴海市一手创立的公司——“千帆科技”更是被誉为“开创未来的先锋军”。
千帆科技推出的智能家装与智能穿戴设备已经家喻户晓，我的手机就是他送给我的计划年底上市的最新款。公司同时还为各大医院、工厂等提供定制化的智能产品。
“你也得注意休息啊，身体重要知道吗？”雷羽一副大哥叮嘱小弟的语气，不过很快便转过了话题：“小岳啊，有个事我想跟你确认一下。”
电话那头传来岳烬了然的笑声：“我说羽哥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需要我帮忙你就直说呗。”
“哈哈，是这样的哈。我刚才是跟程绎一起喝的酒，这会我俩刚分开。他有点喝多了，说起前段时间去你那，一点没帮上忙还收了你一笔钱，觉得特愧疚，难过得不行。我想这不能只听他一个人的说辞啊，所以就想问问你看到底是咋回事。要不他跟我整这一出我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我去，这家伙说得也太直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却也没有阻止的办法，只好不出声安静地听着。不过话说回来我自己其实也很期待得到答案。
那边没有了声音，电话两端的三个人同时静默着。这感觉仿佛回到了高中时代，那个十二年前的夏天，当我们相互告知各自的梦想确认即将分别去到三个不同的城市开始各自的未来那一刻。记忆里，那时也有和现在相似的静默。
兜兜转转十多年后，我们三个还和少年时代一样，各自成长，羁绊未变。
虽然电话两端并没有语言的传递，但是很奇妙，我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问题的答案。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想啊。”岳烬的声音再次传来，他刚刚似乎格外慎重地思考了这个问题，这会儿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认真了许多。
“其实我也没觉得那些小事值得让他专程跑过来一趟。可是每次一到公司要做那些管理决策的时候，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问问他的意见。羽哥你也知道，我是搞技术的，公司能做到现在的规模，程绎帮了我很多。其实那方案我觉得没啥问题，可就是心里没底。可能是我已经习惯依靠他了吧，不让他确认一下就总觉得会有什么遗漏。他过来和我公司的人讨论一番然后告诉我没问题，马上我就安心了。或许在具体的操作方案上他确实没做什么改进，但我本来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我需要的就是他用那种笃定的语气告诉我没问题。哎呀，看我这说的，是不是有点太矫情了？”
雷羽看着我，嘴角带着满足的微笑。我觉得他眼里的我也带着同样的微笑。
雷羽对电话里说道：“不矫情不矫情。程绎这个人吧，明明他一个人啥正事都干不成，偏偏咱们这些人都需要他。也不知道他这么个悲观厌世的家伙是什么运气，能遇到咱俩这样优秀的兄弟，还能娶到个温柔恬静又漂亮得不像话的媳妇儿。话说小岳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看看我们呢，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或者找个时间，我俩过去你那也行啊。”
“这可巧了，我下周可能就有去津海市的打算，本来想着等时间定下来我再联系你们的，估计下周二或者下周三吧，到时候咱们聚一下。”说着，岳烬突然话锋一转：“哦，对了，我听说程绎最近和云天集团走得挺近，好像是有什么业务。羽哥你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个云天不简单，你可得帮他盯着点，别让他陷进去。”
随后电话那边传来少许其他人的模糊声音，可能是岳烬正在从外面返回办公室。他继续说道：“我先挂了哈，这边还忙着呢。羽哥你快回家睡觉去吧。”
“好嘞，没问题。你快忙吧，忙完也早点休息。”
“嗯。”岳烬应了一声后，通话挂断了。
雷羽仍旧带着那副看多了有点恶心的笑容对我说：“听到了吧，你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胡思乱想。”
其实也不是我胡思乱想，我这个人一直以来就习惯于不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久而久之可能确实有点极端了，结果就被大家认为是个悲观的人。
“不过，羽哥你那说的叫什么话，啥叫‘我一个人啥正事都干不成’？还扯出我媳妇来了，我又不跟你似的女朋友那么多，没完没了地换来换去。你要想结婚不也早就娶到好姑娘了？”
“你打住，我可没有女朋友，我只是朋友多而已。这都什么年代了，明明是你们两个不正常，一个毕业没几年就早早结婚成了家，一个一天到晚忙得都快有社交障碍了。”
“好好好，你朋友多，不光朋友多，那个什么友也多。不过你这么说人家小岳，他估计要打喷嚏了。他只是不想谈恋爱怎么就社交障碍了，你这嘴可真是够了。也就是一般人打不过你，要不你都不知道挨多少揍了。”
雷羽一边不知悔改的嘿嘿直笑，一边招呼服务员结账。然后对我说：“看你小子也喝不下了，咱俩出去走走吧。这个点应该还能赶上地铁，走走路省个打车钱。”
离开烧烤店，夜空中还下着小雨，淅沥沥地落在身上还挺舒服。这几天太热，下点雨更好，借着微凉的晚风，酒也醒了几分。
雨水落在我的眼镜上，我伸出手指去擦了擦，反而更模糊了，干脆不再去管它。
身边的雷羽比我高出多半头，宽大的肩膀，健美的体型，强壮得好像身体里燃烧着火焰一样。脸上洋溢着自信，时时刻刻都高昂着头，棱角分明的五官加上潇洒坦率的姿态，光是看着他就能感受到那种浓浓的正气。想来警官这份工作真的特别适合他。
透过被雨水打湿的衬衫，能够看到雷羽上身健壮的肌肉，还有左肩下的伤口缝合的痕迹。那是他前几年执行任务时受的伤，被狙击枪直接命中，要不是条件反射地躲开少些，那枪就直接命中心脏了。那次负伤似乎也是他决定退伍的原因，但具体情况他没对我讲过。说是需要保密。
和他相比，走在旁边的我就显得单薄瘦小了不少。不过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这种好像待在他影子里的感觉，对我来讲，不受关注才更加安逸。
“对了，羽哥。今天下午你在忙什么呢。让我在这等了一个多小时。”两个大男人这样肩并肩走在马路上，如果不说点什么实在挺尴尬的。
“北边，酒吧街那一片。有人械斗，一群缺心眼。那两家老板关系好得很，让下面人争来斗去就是为了赚眼球拉客人，还往死里打。”
酒吧街就在发现抛尸案的柳河北区西边不远。感觉那一片一直不太平，隔三差五搞出点事来。
“死人了？”我问。
“没有。三两下我就都按住了。本来没我什么事，正好我在附近走访。然后就帮了点忙。完事才过来。没啥事少到去北边去，最近那边不太平。对了，刚才小岳说你最近和云天集团走的挺近，咋回事？”雷羽的语气很强硬，很有威严的感觉。
“啥咋回事？你这话题跳得是不是有点过于突兀了？语气怎么跟审问嫌疑犯似的？”我不满地嘟囔了两句，然后老老实实回答问题：“云天集团有个重组计划，找我去做外部顾问，咨询费挺可观的。他们主动找上我，我没理由拒绝啊，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在意他们？”
刚才听岳烬提到云天我还没太在意，这会儿雷羽再一次提起，让我挺意外。
我并没觉得云天集团和其他公司有什么不同，虽然它在津海市规模数一数二，但津海市本身就算不上超大型城市，据我所知光是岳烬所在的晴海市就有至少十家规模超过云天集团的企业。
“那个云天集团有问题呗。”雷羽无奈地说：“事情很多，好几个案子背后都有云天集团的影子。可能是公司本身，也可能是某个高管，搞不好就是那肖老板本人。可惜，最多只能抓到几个外围的小卒，重要人物一个都抓不了，关系硬得很。反正就是没有直接证据，上头就不让抓，多问两句都不让。那你说，不让查，我上哪找直接证据去？”
“好吧，看来这里事儿挺多啊。”能让雷羽这么说，肯定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消息了。这不禁让我对云天集团项目延期的事情生出更多的疑惑来。
我们一路步行走到地铁站，雷羽个子高步子大，走路速度快，尽管为了照顾我刻意减慢了一些，但我仍旧跟得有些吃力。不过时间还来得及，没到地铁停运的时候，雷羽送我进了地铁站才离开。他住的近，走回去也用不上半小时。
分别时不说“再见”“拜拜”这类的话，这是我们三个多年来的默契。
无论下一次见面是多么的遥遥无期，只要分别时不说再见，再见面就是此刻的延续，中间的空白通通瞬间不在。不管是时间上的间隔，还是心灵间的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