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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绝对的台阶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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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荔娜扭过身去,避开王子猷的注视,却被他轻牵住手:

    “今天秦阿姨炖的汤你喝了吗?”

    杜荔娜摇摇头。

    “怎么不喝呢?这是大嫂专门找老中医开的食补方子,让秦阿姨每天给你炖不同的口味。”

    “不想喝。”她闷闷地答。

    王子猷看着她的头顶,有些无力。她又在为这些琐碎的小事生他的气。一般她不会气很久,但会制造长久的低气压,导致他始终无法正面和她探讨一些严肃的话题。

    就像今天,他打了一路的腹稿,该如何和她开启遗嘱的话题。可到家以后却为了窗帘、护腕和明星争吵。

    他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自己:

    “别生气了。你现在去把汤喝了,只要你把身体调养好,我就戴着你买的护腕,去打网球。好么?”

    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似乎为他的服软感到愉悦,却又多出一些新的忧伤。

    但今天,两个人都没有力气再争吵了。

    杜荔娜点了点头,去厨房喝汤了。

    岁月仿佛没有在杜荔娜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二十八岁的她和十六岁时一样的天真,善良,单纯,美丽,像个不该存在于凡尘的天使。

    而侍奉天使的侍者,早已疲惫不堪。

    王子猷脱口而出:

    “娜娜,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杜荔娜在厨房应了一声:

    “子猷,你说什么?”

    王子猷没有勇气再问第二遍了。

    他拿定了主意。

    他装作看了一眼手机,抬高声音:

    “娜娜,公司突然有事,我要回去一趟。”

    杜荔娜从厨房出来,不快地看他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倾身亲了亲他唇角。

    “那你别太晚了。”

    王子猷开着他的迈凯伦跑车,一路来到鹤大附属医院国际部。

    杜宇风就住在这里的贵宾病房,放疗已经做完第三期了。日常陪床的是保姆徐阿姨和司机老曹。杜荔娜大概每两天会来探望父亲一次,江世敏则是一周左右才能拨出时间来一趟。

    夜晚医院人不多,王子猷就把车停在了入口。

    他没有着急下车,而是拉下手刹,在车里点燃了一支烟。自从上次被记者拍到,他和杜荔娜都警惕了许多。

    杜荔娜不喜欢他抽烟,他也从来不在她面前抽。即使是出去和客户、朋友聚会抽两根,也会等身上气味散了再回家。

    此刻,一根烟能让他头脑更清醒地应付接下来的难题:他打算直接去找杜宇风,和他聊聊遗嘱的事。

    王子猷和杜宇风关系并不亲近。每次见到这个未来老丈人,王子猷都觉得浑身不对劲。和年轻一代崇尚的低调谦逊不同,杜宇风崇尚的是拼搏奋斗,他这一生吃过太多苦,志存高远,慷慨能言,三句话不离宏大叙事,这让王子猷每每感觉难以应对。

    但有一点他们是共通的:都希望杜荔娜平安快乐。

    所以王子猷打起了精神,他觉得至少在这一点上,杜宇风能对他展露出稍许尊重。

    一支烟尽,王子猷紧蹙的眉头仍未解开,他还需要积攒更多的勇气。

    于是他又点燃了一支烟。

    便是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大楼走出来。

    一个化成灰他也认得出来的身影——

    杜苏拉。

    比起少女时期,苏拉现在的肤色更加健康,五官更为犀利,散发出成熟飒爽而明艳。

    在甜水基金晚宴上,第一眼见到她时,王子猷甚至没有认出她来。

    她就像毒蛇褪去粗糙的外皮,露出摄人心魄的花纹。

    王子猷没有把见过苏拉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王子谦和杜荔娜。

    此刻,苏拉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拎着个不小的公文包,被深夜忽起的狂风吹乱了黑发,显得有些疲惫。

    王子猷只犹豫了一秒,就从车里出来,将烟头按掉,迎面堵住了苏拉的去路。

    “你怎么在这儿?”

    苏拉诧异地瞪着他,半晌才答: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杜叔在这栋楼上住院。新闻都报出来了。”

    王子猷冷笑:

    “你见过杜叔了?是江世敏让你来的吧?他都这样了,你还来刺激他,是盼着他早点走,你们好瓜分一帆吗?”

    苏拉:

    “王子猷,你有病就去看病,这家医院的精神科也不错。”

    王子猷窒了一窒,良好的教养让他骂不出脏话。

    苏拉垂下双眼,尔后再抬头时,目光稍微温和了些:

    “我是来看病的。我们这种社畜,发烧三十八度,也只能下班后来挂急诊。”

    她突然拉起王子猷的手往自己额头上送:“不信你试试?”

    王子猷甩开她,她又作势打开自己的包:“怎么,要不要看看挂号单?”

    她的态度过于坦荡,王子猷冷静下来,怀疑起自己:

    “……不用了。”

    只是这么一折腾,王子猷在车里鼓起的勇气,全都泄到不知哪里去了。

    他转身回到车里,苏拉却跟上来,拉开他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王子猷薄怒:

    “你干什么?”

    苏拉指指外面:

    “下雨了,我不喜欢淋雨。”

    果然,细微的雨点轻轻落在了车前窗上。“所以呢?”

    她皱着眉:“你嗓门别这么大,吵得我头疼。我发烧了,没法开车,辛苦王总载我一程吧。”

    “凭什么?”王子猷被她勾出了一天的躁郁。

    “你们王家两兄弟,不是从小就特别有绅士风度吗?上次你把我扔在大街上,我可都没计较。”

    王子猷瞪着她,但看她脸色确实有点不健康的晕红,竟也不好赶她下车。

    半晌,他咬牙问:

    “你住哪?”

    一路上,雨越下越大。苏拉一上车就闭目养神,看来是真的不舒服。车内的黑暗和雨夜连成一片,只有氛围灯轻轻闪烁。

    迈凯伦停在苏拉居住的公寓楼下。

    “下车。”他低声说。

    苏拉睁开眼睛,没有去开车门,却忽然开口:

    “王子猷,你们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才结婚?”

    他如同严阵以待却被刺中腹部的刺猬,倏地一怔。

    “是因为婚前协议定不了稿吗?”苏拉掀起唇角,“杜宇风对你们的婚事,特别谨慎,对不对?我猜,如果你们离婚的话,王家从这段婚姻里,什么也得不到。”

    “在你和你母亲心里,是不是只看得到利益,根本看不到人性?”

    “你错了。先看到利益,才能看清楚人性。”

    苏拉笑了:

    “就比如你。这么多年,你对娜娜,是利益,是爱,还是愧疚呢?”

    王子猷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你呢?杜苏拉,你愧疚吗?”

    四目相对,王子猷怀疑,她那双眼睛背后,根本没有灵魂。

    “不管警察怎么说,杜叔怎么说。你和我都知道,当年娜娜出车祸,责任在你。”

    王子猷苦笑:

    “或者说,是你和我,我们两个人共同的责任。”

    “所以这么多年,不管娜娜怎么跟我闹,怎么崩溃,我都不会离开她。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发生任何意外。”

    苏拉有些怜悯地望着他:

    “王子猷,你不算一个特别糟糕的人,但是太自大了。没有谁能保护她一辈子。杜宇风不能,你也不能。你觉得她残了,你还不离开她,就是对她最大的仁慈了么?”

    王子猷的眸光冷了几分:

    “你什么意思?”

    苏拉笑笑:

    “王子猷,为什么你几个月前就知道我回鹤市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呢?”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很特别。让我觉得……”

    “……觉得当年你可能真的喜欢过我。”

    她说完,轻笑了一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廊下,手腕遭人狠狠一扯,她整个人被重重地摁在墙上,潮热的呼吸扑面而来。

    两人几乎鼻尖几乎相触,王子猷沉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

    “人走在路上,被毒蛇咬了一口,也会觉得那条毒蛇很特别。”

    “但这不代表,人会喜欢上毒蛇。”

    苏拉任他掐着肩膀,仿佛感觉不到痛意。

    人是多么多变却又难以彻底改变的动物。求学就职、成长历练,变迁的物欲时代悄悄淹没每个人的喉咙眼儿,但只要一场雨,他们通通变回浑身湿透,声嘶力竭,彷徨无助的少男少女。

    “我拜托你,离我和娜娜远一点。”王子猷在她耳边说。

    苏拉柔和地笑了。

    生活,原本就是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有些东西,你越是想守护,就越是守不住。”

    王子猷怔了怔,退后两步,忽然没有勇气再看她,转身便走。

    雨夜将王子猷和他的跑车渐渐吞没,环形高架桥如同首尾相衔的大蛇,路灯闪烁,标记出没有尽头的轮回。

    手机嗡嗡作响,焦迫地营造出不详的预兆。

    王子猷猛地刹住了车。

    他把车停在路肩上,这才发现前面已经有七个未接来电。

    他接起电话。

    “娜娜,怎么了?”

    “……你别急,慢慢说。”

    哭泣声持续了十几秒,终于化作破碎的语声:

    “子猷,爸爸他……。”

    雷云滚滚,一道闪电劈破天际,照亮了半个鹤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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