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文/白甜贞
全家人都吃到了果干,被他娘半哄半骗的替他将两包果干收起来之后,杜勇强抓了几片果干和信一起装到口袋里,走出家门往牛棚方向跑去。
林老头,林老头,我收到果干了,人家给我寄来了两包呢。
正在放牛吃草的林立霆一听便迎上来几步,压着心中的激动:
哦,那真不错,有信吗?
有啊,有回一封信。嘴里吃着香甜的果干,暂时实现了果干自由的杜勇强,高兴地拍了拍装信的口袋,如实说。
扔下镰刀,随意地往石头上一坐,林立霆说:人家给写了什么,能让我看看吗?
嗯,行吧,看在你帮我出主意的份儿上,不过先说好,那些果干我可不会给你吃哦。杜勇强下意识捂着身上装了果干的口袋,谨慎地望着他。
林立霆略微摆了摆沾满青草汁的手,对他说:我不吃,那是人家寄给你的嘛。
听到他的许诺,杜勇强扭过身子小心地从口袋里掏出信,就怕一个不小心将果干给带出来掉到地上弄脏。
这还差不多,信给你,你看吧,别给我弄坏了啊,我还要多看几遍,明天还要带到学校给老师看呢。
在杜勇强的注视下,只好又点了点头,林立霆才顺利的接过信。他将信打开,压下心中的激动一字一字的将内容细细看进眼睛里,就和当年在队伍里看重要情报的感觉一模一样。
杜勇强小同学你好,来信已收到,小林同学是谁,我不认识啊。我没有笔友,不过,通过你的信,我才认识到咱们国家的山西省是那么的大,煤那么的重要,你真厉害呀……
告诉你哦,我们海南这边的海可大可大了,我们这边的风多、雨多,果树也多,存在集体库房里的果干就更多了,就是……就是我还是小孩子,小枕头底下攒了许久也只有七毛钱,不过,我可以用这些钱到街上买些果干给你寄去,你想吃的果干很好吃,它的味道很甜的。
很开心的告诉你杜勇强小同学,经过我的努力,我买到了两包香蕉果干,花了五毛钱,可心疼了。剩下的钱还要付邮费,以后就没钱买文具了。最后,在信纸的背面画下一束香蕉叶给你看看,祝你学习进步,再见。
看完信内的内容,林立霆马上翻到信纸背面去看那束叶子,看着上面一点一点戳连起来的画,他笑了,这是最简单的密码。
不需要密码本,他便可直接解读:药膏备妥,不日,二林尽可收之。
忍不住将那束叶子再看一遍,之后珍惜地将信纸交还杜勇强,林立霆轻捂了一下高速跳动的左胸口,转换思绪说:
你看人家小娃娃为了给你买两包果干,可是将攒了许久的七毛钱都给花干净哦,两包果干的邮费至少也要一毛多钱。这事要是让人家的家长知道,那小娃说不准还会挨批评。
这就是大人常说的一杆子买卖,他懂。不管是挨批评还是挨大人的揍,反正是打不着他。将信收好塞回口袋里,杜勇强扬着得意的小表情直言:
哼,那又怎么样,花的又不是你的钱,反正我能吃到果干了。
那些果干可好吃了,就不给你吃,哼。
说完这句,他便一蹦一跳的回家去了,路上还时而停下脚步往嘴里送去一片果干。
……
某个深夜。
寂静的牛棚突然响起“啪”的一声,不知道是谁隔着栅栏围墙往牛棚里扔进一包东西,点不起油灯的林立霆摸黑披上罩衫推门查看,借着月光默默地将东西捡起来,眼皮儿都没掀,转身回屋关上门,便重新卧到了他的那张稻草床铺上。
躺在他这间漆黑的牛棚里,确定听不到外边丝毫的动静之后,林立霆方缓缓坐起身,他将那包东西捧到鼻端下闻了闻,果然让他又闻到了药香。
将手探进包里摸了摸,貌似还有小药瓶形状的东西,无声地咧嘴笑了笑,随即搂着那包东西躺到稻草枕头上睡去。
这才多久啊,他就能收到这包珍贵的东西,相信儿子夫妻俩那边肯定也能收到,游击和情报对于程小子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虽然一天南一西北距离甚远,但他相信程小子运筹帷幄的本事。
……
这天,程可则带着一封信回家,付矜瑜迎上前接过他的军帽挂到衣钩上,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信件问:
这是山东寄来的信吗?
随手将信放到立柜上,程可则解开领口上的风纪扣,看着媳妇儿笑说:对,在门口刚收到的,我还没来得及拆开看。媳妇儿,要不你先打开看看?
撂下一句“我才不看呢,肯定又是说地里的麦苗长势不如往年呗……”,最近这几封信的内容,他都絮叨给她听了。
说罢,付矜瑜面含微笑扭着细腰便去了厨房,嘴上说着不看,心里头还是羡慕和关心的。在这样的年月里,能收到家信,总是幸福的。像她,已经好几年没有与香港的黄伯母他们联络了,加之去年黄伯父也赴港而去……
付矜瑜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她写在信封上面的地址是海南军区,所以从早几年那时候起,不管是她寄信去香港,还是香港那边要寄信给她,都是不通畅的。往来军事要塞重地的信件要接受严重的审查,尤其是有关海外的信件,在省一级的邮政单位那里就给挡回去了。
在那时碰壁,两边的人都像惊弓之鸟,当他们两边都收到了被退回的信件,付矜瑜写的信苦于寄不出去,而身处香港的薛希云一家也害怕他们的信件会给小瑜带去麻烦……
就这样断了通信。
其实这几年,zhong|国|政府对回广东老家的香港人还没有限制,罗湖口岸的通关业务还是存在的,关口两边甚至连成了一条“救命路”。
生活在广东一带的农民想要逃|港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但要是他们那些在香港的亲人记挂着对面饥饿交加的亲戚时,除了无法将家里人接去香港,能做的就是尽全力地接济。随之,蛇头他们的业务自然水涨船高,光是托运物资的中介费就高得咋舌。
特殊的政治气候笼罩着大陆上边边角角,各地的斗争的热情一波又一波,而从去年起,老百姓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报纸上的口号吹得震天响,一亩万斤粮、一猪千斤重的新闻时常见诸报端。
备好餐,哄着小林林到指定的小矮椅上坐下,示意他握着小弯勺吃他独享的儿童餐。看着小孩子儿捞起一小勺虾仁炒鸡蛋,准确地送到了小嘴巴里,咕叽咕叽吃了起来。
摸了摸小林林的脑瓜顶,作为他努力吃饭饭的鼓励。养了这些日子,小林林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了,过几天可以带孩子去照相馆拍相片了。之后,付矜瑜起身喊完三个大孩子到餐厅来吃饭,看他们笑着闹着都乖乖坐到了餐椅上,她又来到书房前,轻轻敲了两下书房的门,推开门站到门边微笑道:
程可则,你闷在书房多久了,孩子们等你吃饭呢。
以为他在书房看书看得入了迷,一时忘记了时间。殊不知,他手里握里那封家信,在书房来回跺步。见状,付矜瑜两三步走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关心道: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媳妇儿,我可能得回老家一趟。程可则黑着脸低头对媳妇儿说道。
家里倒不用他操心,三个孩子在上学,小林林她带在身边养的好好的。想到他职务晋升以来的愈加繁重的工作,付矜瑜仰头说道:
可是你最近不是很忙嘛,军区、巡海、视察驻岛、剿灭海匪……哦,还有桔公岛那里的采矿进度……这么多的事缠着你,你能向首长请到假、抽开身吗?
很难,但是我要试一试。
老家的庄稼遭了灾了,很严重。
低下头一沉思,付矜瑜想到了,这应该就是‘san|年|zi|然|灾|害’的时期了吧。将媳妇儿担忧的表情收进眼底,搂着她步出书房,往餐桌走去,他心底考虑的是:
运作小林夫妻押外的事情,虽在山西遇到了阻拦,但总体上还算进行的顺利。鉴于全国的复杂情况,各地信息闭塞不对衬,利用这一点,按照他设计的计划:
小林夫妻自山西的那个煤矿被押出来,有老麻所在的铜陵作为第一站,他们俩再在两个不同省份的劳|改|农|场去转悠几个月,多留下一些复杂痕迹,让关注他俩的有心之人查无可查,追无可追……
到那时候,他们夫妻就能被押送海南岛来了。按下心头的这桩事,剩下的便就是媳妇儿所说的部队上的重要工作了,那些确实需要他费一番工夫交待。
……
颇费了一番口舌,从首长那里请到了七天探亲假。轻装远行的程可则带着媳妇儿交给他的若干票据和一只手提包,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泰州老家。
步下火车转乘上当地的客运大巴士,车辆出市区、行驶没多久,程可则便看到了饿得面黄饥瘦步履蹒跚的父老乡亲,成群成堆地在乡野山坡到处挖着野菜和草根……这一幕幕,委实让人痛心。
见到这一残酷现状,程可则有些后悔下火车之后,没先去市里的粮行换些粮食,从南越往北一路看下来,山东老百姓经受的的饥慌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他中途下车拐去县城粮行试图拿身上的全国粮票兑换些粮食,只见那位饿得脸色浮肿的店员仍努力扬着热情的笑脸喊着红|bao|书上的口号欢迎他这位军人,两句话之后却仍然面带可惜的告诉他,县城粮行里暂时没有粮,因为运到县城的粮食,每天早上不到半小时就被居民们抢购光了。
县城里买不到粮食,那乡镇以下所面临的局面只会愈加困难,从早几年以来,农村就已实行集体公分制,家家户户早就都没有存粮了,一是破了习惯,二是也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可储存的。
之后,风尘仆仆的赶到乡镇上,程可则与三弟程以则站在镇供销社门口,交谈着什么。
除了几包盐和几瓶子酱油醋还摆在外面,只要是能充饥的吃食,供销社的货架上就是空的,乡镇上也是每天早上抢购。
程可则将供销社里的情况和饿得无精打彩的几个职员都收进眼底,而饿的看人几乎重影的程以则,有些不敢相信,他二哥居然突然就这么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被同事从办公室喊出来,脚步悬浮略显无力但精神头儿还算尚佳的程以则看到二哥由衷的笑了,他热情地邀请二哥随他回家,但因更担忧父母他们的情况,程可则便婉拒了三弟的邀请。
高大的兄弟二人顾不上理会供销社职员们的窃窃私语,就站在镇供销社门口说话,程以则个子高挑但脸色发白,他面带笑容倚着门框面对二哥,要知道在他二哥面前,他实在不想用这副模样呈现,只是他已经快两天没正经吃东西了。
经过几年努力,程以则现今已是镇供销社综合科的主力科员,而为了工作上的进步,他主动将自己的口粮数次换给了更加需要粮食的同事,此举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嘉奖和肯定,他相信明年初综合科副主任的位置,他是有希望竞争上岗的。
除了两边的父母偶尔有限的接济,家里要是能买到点粮食,他们夫妻俩都优先紧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嚼用。把三弟这边的情况粗粗的一了解,当听到三弟讲,待在家里守着锅台的三弟媳妇柳春花的状态比老三还差些,浑身无力饿得她脸发虚手发浮,拳头都握不紧。
略显沉痛地点点头,程可则表示他知情,那是饿久所致。凡是能补充到一些粮粥或一些糖水,不出几天就缓解过来。
没想到守着供销社的老三一家居然这么困难,程可则从口袋里掏出三十斤全国粮票塞到三弟的手里,见他手掌无力,便将那些粮票装到了他上衣口袋,他说:
老三,你们夫妻能患难与共,挺好,不过,你还是要想办法弄些粮食或者副食,你们俩大人好好的,才能把孩子养好了啊,有空也要多回村里看看爹娘。
村里他是常回的,顺从二哥的话点了点头,程以则笑着拍了拍上衣口袋,说:
二哥,你是不知道,现在是有钱有票但买不到一粒粮食,想要买点啥东西,得靠早上那一小会儿的工夫抢购。咱爹娘他们虽说守着田地,但也不好过,村前村后的树皮都叫活不下去的人家偷偷的给剥去煮着吃干净了。
拍了拍程以则的肩膀,程可则也想赶紧赶回村里看看情况,拉开提包拿出一包东西交给三弟,只又嘱咐道:
我得赶紧回村里看看爹娘去,你饿成这样就别动了,我带的东西不多,这一包香蕉果干是甜的,你打开赶紧吃几片,看能不能缓解一下你的无力。要是单位领导同意,你再回家一趟,让你媳妇也吃上几片。还有,你得多顾着一点你媳妇儿,知道吗?
哪能不明白二哥的意思,是怕饿出人命吧。这一点程以则是不敢胡乱搞的,他听二哥的,一会儿就回家去。怀里抱着果干,只是还没开口,就鼻子发酸,他捂着胸口哽咽道:
二哥,你真是咱家的大救星,这又给全国粮票又给吃的,我……
像小时候那样轻拍了一下三弟的脑袋,程可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