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文/白甜贞
该死的女人,居然没上当。
陶阿春按下心中不满,八卦之心熊熊的燃起,她临上船前还抓着于大舟过问:
老于,你再给我说说,她们俩平时是怎么吃饭的?
于大舟挥着双手给她比划:好的,领导同志,她们没有锅,就找了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架起来,在石头下面点燃火一点一点的把鱼烤熟了吃。
抚摸着肚子的陶阿春手一停,眼睛斜了过来:嗯?她们怎么来的火柴?
这女人心思倒挺细致的,于大舟脸上挂上尴尬:呃……从我家里边借的……领导同志,你看要不以后火柴我家也不借了,就让她们吃生的。
于大舟脸上的那抹尴尬,正符合他那老实的形象,陶阿春反倒更放心了,她开恩似的说:那倒不必,借用几根火柴倒没什么。不过……
虽不知陶阿春想表达什么,于大舟立即上前一步丰富她的想象力:领导同志你放心,她们得到的半条鱼都舍不得吃嘞,平时都是大人吃一口,让孩子们吃两口,剩下那些鱼骨上的肉还要留到第二天接着吃。
呵呵呵……好,老于,你干的不错,以后就这样办。付矜瑜带着孩子啃鱼骨的画面感立时有了,陶阿春笑得洋洋得意。
哎,知道了。
服务社那边真热闹,于大舟边应付着这边,控制不住实也不想控制的往那头瞧。
注意到于大舟的视线,神情得意的陶阿春笑着说:
这次我代表县革委会到箩公岛来慰问你们守岛代表的渔民,是带了粮食的,放心吧于大舟,也有你的份,你们每户能分三斤粮和五斤土豆带回去。行了,我也要回去了,你快去服务社那头领你的东西去吧。
于大舟像送大神儿似的恭敬地礼送陶阿春上船,嘴里还恭维着:太好了,谢谢领导同志的关怀,以后您可要经常过来指导我们的工作啊。
陶阿春站到船板上,回过身抬起手挥到半空又轻轻地向下压了压,完全一副领导作派:行,行,你们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我会抽空过来检查的。
随后,她跟随来时的船只离去。
回到岸上的革委会,陶阿春立马向革委会主任袁聪明汇报大小各岛上所有人的改造情况,在整人这方面,贯会颠倒黑白的袁聪明越听越来劲,尤其是在听到桔公岛上的情况时,表情阴郁的他脱口而出:
这么惨?呃……我是说,那两人的改造还是挺彻底的。
陶阿春你最近的工作干的不错。就是得沉到群众中去,和他们在一起手拉手,背对背,工作才会做得出色。
受到肯定的陶阿春:是,主任。您放心,以后我会经常过去抽查的。保准让那些人好过不了。
扫了一眼她的大圆肚,这个女人想要什么,袁聪明心如明镜:
什么好过不了,注意说辞,那是思想改造。
只有扫盲水平的陶阿春,在文化方面是矮别人一头的,她红着脸低下头:主任说的对,是思想改造。
……
箩公岛上自古就有渔民居住,一直没有断过炊烟,故尔生活条件和环境相对周围各小岛要好一些。十几户渔民,再加上新上岛的几家要改造的人,人烟便更多了些。
为了解决本岛和附近小海岛上的人的生活吃用问题,政府下令在箩公岛上开办了一家服务社,卖些生活用品。
由于渔民们没有票,服务社供应的东西算是特批上岛,除了酱油醋那些,其余部分的物资都是别的地方淘汰不要的,才逐步分配给这里。
自从箩公岛上建了服务社,他们这些渔民平时要想补充生活物资,不用再去找交割鱼货的大船换,也不用再赶几天的渔船上大岸上买了。
于大舟在门口将属于他的那一份奖励领到手,之后走进服务社,他陪着笑脸问了问服务社员:
社员同志,咱这有奶粉、麦乳精或红糖吗?
服务社员小李就是箩公岛上的渔民,他见检查工作的领导走了,汇聚的渔民提着各自分到的奖励也散了,他的表情也变得好起来,抬起脸对着于大舟开口笑:
于大哥,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只有白糖,要不?
看来小女儿是没戏能吃上奶粉了,于大舟显得有些失望,略想了想还是要了一斤白糖。之后他转头瞧见地上随意的堆着几只铁锅模样的东西,是锅又似不像的,吃不准的他又问:
社员同志,那边堆着的是咱们平时炒菜使的锅吗?啥是平底的呢?
服务社员小李有问必答:可不,那就是锅。扔岛上服务社里好久了,没人要。听说是从海口那边的西餐厅里抄出来的,大大小小的好些都是平底的,你要是想要的话,十斤鱼换一个,你尽管去挑。
于大舟的思想斗争了许久,决定还是要带走,张口便应承:
行,那我挑两个,同志啊,你是不知道,在我们桔公岛上改造的那两家人,连个锅子也没有。我给他们捎上去,好歹她们能使。
服务社员小李:是啊,在咱们附近各岛上改造的人,只怕是你们那里的条件最差。于大哥,你看着挑吧,全都不要票。
大锅子不算特别大,小锅子却又很小,于大舟挑出两只平底锅摆到柜台上,对着小李言语:
哎,好嘞,我就挑两只中不溜大小的。再给我来一包盐、两瓶子酱油和醋,还有那一小桶茶酱也要。
他们海南人就没有不爱吃茶酱的,以前于大舟很少过来淘换物资,最近这半年倒是来了好几回。
于大舟说一样,服务社员小李就从货架拿下一样摆到柜台上,之后他清点好物资,告诉于大舟:于大哥,你一共要用一百七十五斤鱼来换。
为了这次进货,他准备了许久,船舱底下的鲜鱼是足够的,于大舟赶紧应承:
行,我这就上船去搬下来,保准给咱们服务社挑最大最新鲜的鱼货,漏下那些小的我留下带回去自家吃。
服务社员小李:哈哈哈……那自然是好,以物换来的这些鱼货全都交给组织上去贩卖,卖的钱越多,咱们服务社进岛的物资就能越好啊。
箩公岛服务社里的商品门类要是能越多越齐全,渔民们自然是乐见其成滴,于大舟也不例外,他笑眯眯的附和:对,是这个理儿。
……
山东,泰州。
老大两口子在地里挣工分,四个孩子都去上学,没有了孩子们放学后的吵闹,程怀林老两口在院子里过起了十分清静的时光。
拆洗过的被面和被单已经晾干,程家大门过道的地上铺着草席,老妻范素芝坐在那里正在纳被子。
行被子这点活儿,对于干了几十年手工活计的范素芝来说再简单不过,她当家的背着手来回的走来走去像个监工似的。
与心重的程怀林不同,不过片刻,范素芝就已经心无旁鹫地行好了两张被子,三两下将新行好被面的被子叠好,摆到一边。
随后,范素芝伸出胳膊抻开一条洗晒好的褥子片铺到草席子上,又一点一点将晒过的旧棉花揪开重新铺到上面,再将两张褥子片一合,俯下身又开始穿针引钱。
虽说里面填的都是旧棉花,曝晒之后多少也喧腾些,程家能使上拆洗过的棉被和褥子,也是享福的哩。在农村,谁家能攒床正经的床上铺盖是顶不易哩。
好些庄户人家里的床上和炕上使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有的往棉被里填柳絮、有的往枕头套里填麦秸杆……反正谁家就手能利用上什么材料保暧,就使上什么。
在解放前的时候,程怀林一家用的也是麦秸杆的铺盖,方方面面的条件苦的很。
当家的,咱家门后这过道不是水泥地,你来回的走啊、走啊,你不怕费鞋底子,俺倒要嫌你把土都给扬起来了哩。
见老妻护着行好的被子冲他瞪眼,程怀林背着手脚步停下来,表情亦有些不悦:老婆子,你说老二媳妇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给汇钱呢?
前两个月不是也晚了几天才到了哩,急啥。低头干活的范素芝这么说。
程怀林:怎么能不急哩,我琢磨着老二媳妇儿是不是觉得头前咱们分家的时候没老二的份,她不乐意了啊?
摇了摇头,范素芝宽慰道:分家的事都过去许久了,再说老二不是没说什么哩嘛。
程怀林:刚分家那半年是没见啥变化,可现在俺觉着兆头不对,你瞧这几个月是不是汇钱开始不准时了?包裹也没寄了吧,再到后头可能更没个准头了哩。
行完了一行,又该换线了,范素芝俯身下去将线头咬断,她顺便絮叨了几句:
说到包裹,俺也有些想头,要照以前的习惯,老二媳妇每隔几个月就会寄来一个包裹,不说那些吃食伍的,里面总会有一两块面料啊,那些东西咱们这里稀罕。
咱们自己扯块布料不易,老二媳妇寄来的布料总是能搁到巧宗上,咱们自己使不上的,村里人的婆婆或小媳妇偶尔也能拿些鸡蛋伍的到咱家来兑换走几尺呢。
这几个月倒是真的没收到从海南寄来的包裹了。
认上一条长长的针线,范素芝低下头又开始针脚匀称的行线,程怀林接过老妻的话头儿,言说:
你看,我的感觉准吧。老二媳妇肯定有啥想法了。不行,我得去一趟公社,给老二去个电话。
当家的正要迈出家门,范素芝坐在草席上问他:哎,打电话要个五毛一块的,你能受哩?
没回头,程怀林显然是打定注意要和二儿子通电话,他脚步没停,只挥了一下手:
就是再心疼钱,这个电话也得打,你别拦了,我这就去。
程怀林来到镇公社,从口袋掏出一包珍藏着的带滤嘴的香烟,让于他人尝尝。在这乡下地界,带滤嘴的香烟属实少见,公社办公室一共仨人,每人都拿了一根。
眼里含笑的程怀林与公社的领导打上招呼、说明来意,报上要去电话的号码,人家一听他是要给在海南当高级军官的儿子通话,当即就为他抓起话筒摇了电话号码。
电话经过接线员的转接,方才接通,程可则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自家爹的声音,也惊了一跳,现在这时候通电话可是双向收费的呢,老家不会发生啥大事了吧。
公社办公室有人,程怀林扯着话筒线和儿子说着不疼不痒不咸不淡的话。这个路数,让程可则更加纳闷了,公社领导一听便知人家这是有事不好当他们面儿说道呢。
让的香烟他们抽了,再急的工作也不缺这会儿工夫,随意使了个眼色,他们三个人很快就走出了办公室。程怀林一看人都走齐了,他赶紧调转话锋:
老二,我问你,是不是你媳妇对头前分家的事有意见,不想给孝敬钱了,嗯?
就知道他爹不会专门花钱在长途电话里找他扯闲篇,程可则挑了挑眉毛,故作惊讶:
什么?爹啊,这都是啥时候的事啦,我媳妇儿没那工夫操心咱们老家的事哩。
儿子的话让程怀林心中松了气,紧握着话筒,又将他的心里话如数倒给儿子听:
那要是她没啥意见,我这头儿就放心了。不过老二,我得说你两句,你媳妇儿最近是咋回事呢,连续几个月汇钱都晚好几天,以前可不是这样式儿的。
挠了挠头发,顺手捋了一下脑袋上那道疤痕,程可则心虚道:
呃……爹,这事儿得赖我。这几个月的钱是我去寄的,不是我媳妇儿。
媳妇儿不在身边,他整天就泡在军区,平时工作忙起来,就记不住要往老家寄孝敬钱的日子,好死不死的每回都寄晚了好几天。
再说,付矜瑜带着仨孩子在桔公岛上溜达呢,她是能准点寄钱,可她暂时也摸不着门啊。
话筒这头,程怀林翻了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对着话筒一顿输出:
别蒙你爹了,你不是早就把工资全部上交给你媳妇儿了吗,你身上能有几个零钱就不错了。
爹的这番话顿时把程可则烤得外焦里嫩,现在电话可都有接线员在监听呢,不过,既然都问到他耳边,他怎么也得说几句,略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爹啊,是我和小瑜吵架了,管家权我收了,现在家里怎么花钱都我说了算,她手上除了几个毛票,啥也没有。
猛然听到儿子在管家,程怀林还高兴了一鼻子,带着笑意打听:
你们俩咋回事儿啊?自打老二你结婚,这么几年了,爹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媳妇半个不好的字儿,这次是……
媳妇儿带孩子上海岛的事是万万不能传到老家去的,故而他的瞎话越编越顺溜,程可则继续胡扯圆慌:
爹呀,是这么回事,最近我有几个战友遇到了困难,我就想先把钱挪给战友使使。可小瑜非不同意,她还说,我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五口人,每月还要寄孝敬钱到老家去,从月头到月尾每一分钱都是计划好了的,没多余的钱可挪动。
从话筒里传来的信息量太大,程怀林一时怔住:
对呀,你媳妇说的话在理啊。
寄迟了是一回事,为了家庭和睦,程可则不是寄不起孝敬钱,也不是不能涨几块钱,是媳妇儿总在他耳边嘀咕升米恩斗米仇之类的话,搞得程可则在处理这方面的事上,谨慎着呢。
继续圆慌的程可则:爹啊,你的思想怎么和小瑜一样呢。以我的意思,老家的孝敬钱可以晚几个月再寄,先紧着几个战友用钱,等他们把钱还了,再把孝敬钱补给您二老嘛。和小瑜吵架的时候,我还就说了,以爹您的觉悟,肯定会赞同我的做法,对不爹?
在农村过日子,倒不是说非指着老二家每月寄到的孝敬钱过活,这个东西它一是里子和积蓄,二就是面子,这桩事对于程怀林来说里和外缺一不可。
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准备,猛地一下子,被儿子将了军的程怀林一时没找着合适的词儿:
呃……你说的也在理儿,只是……
见缝插针的程可则:可我媳妇儿不干啊,她非说寄给老人的孝敬钱不能断,再难也要想办法寄走。所以这几个月我都是将那点工资掂过来倒过去的折腾,虽说晚了几天去邮政所,除了周转钱的事儿,也有我偶尔出差不在家没赶上的时候。
老二的工作忙,程怀林能理解。没想到自己儿子拿到管家权还不如以前二儿媳妇管家那时候的行情呢。轻叹出一口气,程怀林了然: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不过老二啊,你把要寄的钱交给你媳妇儿嘛,她做事细,人家以前可从来没晚寄过。
立即否决的程可则:爹啊,我都和她干架了,怎么可能再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去办呢。
为了战友能和媳妇治气,还想暂时占用每月寄给爹娘的孝敬钱,这老二做事真不如他媳妇儿地道。程怀林不太甘心的问:
那你们准备要闹多久?你娘刚才还念叨没收到老二媳妇的包裹呢。
他媳妇儿还在海岛上飘着呢,从哪里再给老家整那些东西寄走呢。程可则深知自己是指望不上的,他在军区里正研究一个新的海上作战课题,都快忙成狗了,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啊。只好对自家爹说:
爹啊,包裹暂时就别惦记了。一切等我那几个战友的坎儿渡过去再说。
二儿媳妇不能管家,包裹没了他们也没办法,老二早就是多年的军官,说起话来置地有声的,程怀林也不好驳他的面子,但也追问一句:
老二,你战友都是碰着什么事了?得多久能缓过劲儿呢?
立刻将预防针打出去的程可则:说不好,也许半年、一年,没准的话也可能是好几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妻儿赶紧下岛,为他在军区整治了几个人的事,首长还悄悄将他叫去训斥了一顿,警告他不许再动手。
啊?
程怀林也急了。
这么长时间,都要用你的工资啊,难怪你媳妇要和你闹。老二你就是个败家的,我可告诉你啊,夫妻俩不能长时间的闹情绪,赶紧的把你媳妇哄好,再把管家权还给人家,听到没有?
可乐的程可则:爹啊,这事没得商量,我也趁这个机会治治她的娇脾气。这不,我把管家权收上来这几个月,她没买到一块布料,孩子们也没做新衣裳。
想到媳妇儿在海岛上的小模样,程可则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
待在公社办公室里的程怀林急得敲桌子:
哎呀,孝敬钱可以晚点再寄,生活上你可不能亏了我俩孙子和小孙女啊。我和你娘已经半年多没收到你媳妇儿寄来的新照片了,给孩子们照张相片的钱,你就松松手,可行不?
首长已经勒令不许他上桔公岛,为此,程可则也正愁得慌呢。连面儿都见不着,如何给孩子们拍相片呢:
不行啊爹,这钱得一分掰成两瓣花。咱们又不是没过过穷日子,先紧张一段时间吧,我相信会好起来的,等手头宽裕些了,再带孩子们去拍相片,只要相片洗出来,第一时间就给老家寄去一份。
可能是刚才敲桌子的动静大了点,程怀林瞧见办公室的门微微动了一下,他赶紧说:
爹知道了,老二你自己的媳妇儿你自己哄好了呀,别惹得人家真气急眼了给你撂蹶子,人要是跑回广州去了,看你怎么办?
一副夫纲威武的程可则:她不敢,放心吧,爹,我们好着呢。
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楚,程怀林又想起一件压在心头的事:
哦,老二,爹刚好想起一件事,你媳妇儿的成分是什么,外面都在闹运动,她……
有关媳妇儿出身的事不能让老家打听的太清楚,自两人结婚那时起,程可则就有意对老家人作模糊处理,他立即决定结束这通电话,看了一眼空寂的窗外说:
我媳妇儿没事。哦,爹啊,有战友在窗外招呼我了,不能再和你通电话了啊。咱们俩说了这么长时间的长途电话,你一会结算费用的时候,保准得心疼。
什么,咱们讲很长时间了吗,那赶紧的,你忙你的去,挂了,挂了。
“咔嚓”一声,程怀林立马将话筒放下。
之后,公社的职员推开门重新进来,把电话费用算了算,看到那组数字,程怀林的脸黑了。老二那张臭嘴真说准了,这通电话,程怀林得付给人家公社一块三毛五分钱,这么多钱都能割上两斤猪肉了。
可要是不打这通电话,就不能及时把事情弄明白,程怀林忍着难受付了钱,一路心疼那吃不着的两斤猪肉,双手背在后腰处踢踢踏踏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