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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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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龙兜既出,果然如鲤鱼化龙,冷浸融融的空明光华陡然间扩大身形,形成一条百余丈长短、活灵活现的游龙,盘绕着归无咎上下飞舞。

    尤为奇异的是,原先鱼龙兜中、内壁显化的五行杂玉“内膜”,似乎降解成藕断丝连的万千粉尘,潜藏在龙身躯体的每一个部分。这与无形之宝绝对契合的超凡阵力,果然教人不得不赞叹当年秦甘庭真人旁通二家的深厚功力。

    这一条龙兜兜转转盘旋一阵,猛地一摆尾,朝着宫宿岛落下。

    宫宿岛在荒海诸岛中地貌着实有几分特殊,既无山,又无木,连开掘洞府也有几分难能。

    此时却见岛屿正中,豁然呈现一座深五六十丈、宽十余里的浅浅坑洞,四面整齐,一看就是人工利刃所削。而东、西、北距此三四十里之遥,各有十余个六七十丈高的低矮土山,当中石墙拱肃,门户宛然,正是诸修洞府所在。

    但凡修士在荒野开辟洞府,皆借势山水,一点人为加诸天工之上。如这般完全由人力垒土成形,倒是少见的很。

    但是这一片荒岛中,更令人触目的,却是半相掩映、若隐若现的白色沙点,在修士目中,分外怡人。

    原来这一处岛屿上的五行杂玉,勿需开采,便这般裸露在外。极目远眺尽收眼底,着实诱人得很。

    归无咎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念念有词。那虚身金龙似乎双目一闪,登时便龙潜于陆,钻进地底。

    归无咎心中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此时才真正感受到“鱼龙兜”的神妙之处。

    如果说法宝外物是“实”,气机变化是“虚”,此时的鱼龙兜,便称得上是虚中之虚,渺然难测。归无咎明明能够感受到,此物深入地底之后,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吞噬杂玉。可是地脉流转,却似乎依旧如故,仿佛眼前沧海桑田般的巨大变化,只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现世完全无关。

    大约过了半刻时辰,纵横六七十里的巨大杂玉矿脉被吞噬一空。呈现在归无咎眼前的,是一道从未想象过的奇景。

    原先杂玉矿脉之上,或积累了一层尺许、数尺高的浮土。此刻下层杂玉已经完全消失,但表面上那层浮土却宛如身具遁空之能的修士一般,如如不动。

    归无咎眼尖,早已看清楚距自己二三里外、地坑下百余丈深,有一枚浅绿明珠。

    地脉感形珠。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归无咎平空生出一种直觉,依据此珠传递出的消息,这座宫宿岛的地脉形态,必然没有丝毫变化。

    心中暗暗感慨,若是自己入荒海之初便携带鱼龙兜而来,那么随意租借一处星岛百年,此后行事便无有任何负担了。

    此时鱼龙兜似乎一只饱食之后的异兽,起落动静稍稍迟钝了几分。归无咎唯恐当中出了什么岔子,引动口诀将之拖拽到近前,然后缓缓收缩变小,化成原形,以青布兜囊裹了,重新负在背上。

    然而就在此物紧贴身体的瞬间,归无咎虎躯一震。

    随后归无咎长叹一声,双眸之中半是喜色,半是惊叹。越衡宗传承数十万载的器道法门,到底是博大精深。

    原来“元玉精斛”和“鱼龙兜”虽是越衡宗两派不同的器道真人所制,但二物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所锻造,又经历十余万载千锤百炼,早已在器道之中、这一门径之内达到了殊途同归、共呈妙谛的境界。

    先前归无咎初得“鱼龙兜”时,此物空空如也,犹如人在梦中,神识俱寂,是以并未和藏于腹中的“元玉精斛”产生关联。

    可是此时“鱼龙兜”饱餐入腹,登时如一具精致的躯壳降下神魂,同类相感之下,立刻和“元玉精斛”产生共鸣。

    归无咎感到体内虚丹震动,元玉精斛的灵性陡然涨大,竟宛如真正诞生灵识的混元真宝一般,不住地传递给归无咎信息----那是强烈的、对背上鱼龙兜中所藏之物的渴望。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盘膝坐下,运转虚丹。盏茶功夫,勉强按捺下这股奇特的躁动。

    只是那纷杂紊乱的躁动虽然被安抚下来,但却并未完全如心魔杂念一般,消散无形,而是留下了两道无比明晰的讯号。

    鱼龙兜中传来的讯号极为清晰,若再有三四个如此规模的五行杂玉矿脉,便可填满此宝,这可比归无咎事先预料要充分得多。

    毕竟除了曲寰四岛之外,外围荒岛中矿脉规模胜过宫宿岛的,可谓屈指可数。

    而另一道自归无咎腹中“元玉精斛”传来的讯息便要隐晦的多。暗暗感受,大约是此物和鱼龙兜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汲取、吸纳的关系,似乎要告诉归无咎,若是要此时“鱼龙兜”内的精玉再多一半,徐徐纳尽,精斛本身便将迎来变化的契机。

    归无咎心中一动。他一直深信不疑,自己真正进阶金丹的一瞬,便是“元玉精斛”显化出明确的进阶轨迹的时刻。

    换言之,他只需再寻得半数于今日规模的五行杂玉,便能够保证七十年之内修炼无忧。归无咎虽不欲动用夕山岛矿脉,只因一旦如此做,总难彻底洗脱嫌疑。先前种种设计,自然付诸流水。但作为紧急之时的备用方案,却也给归无咎平白多出一条退路。

    万事俱备,到了打扫战场,返回夕山岛的时刻了。

    此时宫宿岛三派三十六位护岛修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尽皆昏迷。却见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枚三色符箓,轻轻撕碎,袅袅青烟从中吐出,化作三十六个面饼状的圆团,封住三十六人口鼻。

    有此手段,三日三夜之后,这些人自会醒来。

    先前归无咎早已勘破碧卢子有几分斤两,下手自然是留了情的。依他心性,自然不会无故杀人,更何况他的形貌功法,还要仰赖岛中之人传递给余玄宗。但是此事又不能做得太刻意了,因此假作粗豪自傲之人,和碧卢子做一赌注,似乎轻敌之下惜败一场。

    料理妥当,归无咎身形一影,纵起遁光便往夕山岛回返。

    只飞遁半个时辰,归无咎双肩一颤,蓦然生出感应。那些不速之客,已然光顾了夕山岛。对此归无咎淡然一笑,不以为意。既然两面出击,他早已备下后手。

    可是就这么一转眼,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他距离夕山岛已经极为相近。那九道气机竟似依旧留在夕山岛附近,并未离开。

    这可令归无咎大感意外了。不是说露出行藏,一沾即走么?

    ……

    夕山岛。

    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携带本门弟子,意欲与阵门外九人做一交涉。但是这九人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丝毫不理,兀自将自身法宝法器对着阵法猛轰,一股誓要攻破夕山岛的架势。

    若夕山岛防御法阵和宫宿岛一般无二,自然能轻易看出阵外九人之攻势,距离攻破大阵甚为遥远。但偏偏此岛的防御法阵和宫宿岛大不相同,经受重击之下,风卷云涌,烟波溯洄,一副天地变色、摇摇欲坠之貌。

    而应天微三人又绝无归无咎那般眼力,识得此阵界限在金丹四重境之上。一时间不免面色戚戚,纠结万端。

    其实若只数人交手,以应天微和阵外九人这一层次的功行,三四位三等宗门的金丹修士足可敌过一人了。

    只是以一敌四,和以九敌三十六,可是大大不同。混战之下,对面九人功行遁速皆在己方之上,只消随意冲杀数人,剩余诸修必定兵败如山倒。

    就这般战战兢兢、忐忐忑忑,一转眼已经是十八日过去。

    这一日傍晚酉时方至,护岛大阵突然生出变化,隐隐有七道天光在四门飘摇沉浮,风卷于上,光沉于下,竟似是阵门将破之兆。

    其实这一道《分形结象阵》,一旦遭遇敌手侵袭,每隔十八日自然生出变化,逆转阴阳五行,对头消磨破阵之法便只得从头来过。可夕山岛上诸修却不知此理,此时不由大为惶恐,尽数聚集在应天微洞府之前的空地上。

    应天微环视诸人一眼,大声道:“若阵门一旦被击破。应某敌上一人,有劳安道友、穆道友二人合力,当可敌过一人。其余三十二位道友抵挡七人,胜算绝不算小。诸位勿虑。”

    他话音刚落,安淑娴身后一位面目俊美、头挽淡青幞头的青年修士,上前一步道:“在下雨花水榭朱望之,有事请教应道友。”

    应天微眼皮一跳,平静道:“朱道友请说。”

    朱望之高声道:“请问夕山岛职守,到底由谁人担当?”

    应天微道:“正职成不铭道友,副职安淑娴、穆烟霏二位道友。至于应某,乃是受成道友临时所托,暂时执掌莲台宗诸事,说起来算是名不正言不顺。议事既毕,一向是安、穆二位道友首肯之后,再各自传达门下,绝无越俎代庖之行。”

    他估摸着朱望之或许就自己名位不正发难,以让雨花水榭安淑娴获取更高的话语权。须知排兵布阵之时,谁先谁后,可是大有学问。

    但他分明所料有误。只听朱望之大声道:“应道友误会了。如今在场三十五人,以应道友功行最高。暂代主持也是应有之义。不过眼下这护岛大阵危在旦夕,若一旦阵破,真正承担主持职责者却袖手旁观,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在下以为,成道友突破境界虽然事关重大,但面临此等危局,似仍应当请出成不铭道友主持大局。”

    听闻此言,三十余人目光周游不定。其中十之五六片刻之后竟同时抬头,观看雄峰顶上那一道宛若雕塑的身影。

    随后七嘴八舌的声音相继冒出:

    “成道友身为御岛正职,理应承担起领袖之责。”

    “成道友一人清闲,却教我等打生打死,着实不妥,不妥。”

    少顷,又有一尖利嗓门道:“在下曾见同门师长破境金丹二重,只半月便得以成就,岂有闭关如此之久的道理。”

    如果说之前的声音还只是合理建言,那么此人之言,竟意在暗指归无咎假意闭关,逃脱职责。

    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三人互相张望一阵,竟不约而同地露出苦笑。

    他们何尝没有想过惊动归无咎出手。

    在三人的盘算中,若是他们巴结上了归无咎,种种好处不言而喻。可是归无咎目前正处于进阶金丹二重境的当口。这一突破进程极为关键,若被中途打断,虽不至于断了道途,第二次尝试破境至少降低三成的成功概率。

    断人道途是何等大仇,毋庸多言;可是他们自己面临性命之忧,又哪里敢轻忽了?心田之中辗转反复,不知已经历了多少轮回。

    最关键的是,若果真面临危局还好说,归无咎纵然心中不满,职责所在也无法多说什么。可是这阵门看似岌岌可危,但距离最终倾覆还有多久,其实谁也说不准。

    应天微正自踌躇。穆烟霏突然妙目一眨,脆声道:“朱道友所见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如就由朱道友出面,相请成不铭道友下山御敌。”

    朱望之脸色一青一白,不想这看似娇怯怯的女人竟有这一手。他何尝不知这是一件得罪人的事,但是此事本就是他首先提议,这时却不便退却。

    急思对策,朱望之左右顾盼,勉强一笑道:“成道友是莲台宗修士。可否有哪一位莲台宗同门,与在下同去?如此似乎较为方便。”

    呼唤了两声,竟无一人应答。

    朱望之一咬牙,便要起遁光上前。纵然以后归无咎暗中忌恨,自己只要小心谨慎,勿要行差踏错,不给对方报复的机会便可,总要好过这一战平白丢了性命。

    然而就在此时,山巅之处,遽然生变!相聚诸人,不约而同抬首相望。

    “归无咎”虚影蓦然间光明湛然。围绕他那身躯,烟云丹气,光霭岚霏,腾涌起伏,千容万变。

    随后万千光影须臾之间凝练唯一,那道身形长身而起,携带优游涵泳之生气,张弛有度之丹力,一纵身便跃出了阵门之外!

    几道人影翻飞,几声高低呼喝,几剑光影纵横。

    应天微面露忧色,归无咎显然一举破境成功,若和自己等联手,自然一切无忧;可是他尚未来得及稳固丹力便以一敌九,未免对自己过于自信。

    心中盘算一番,应天微大声道:“事不宜迟,出阵接应成道友……”

    可是他话音未落,“啪嗒”“啪嗒”几声,九颗人头重重摔落在众人面前,滚落十余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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