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结束与开始

    天地间都像浸透了墨，但延绵不断的车灯，却在这一片黑色的混沌中，蜿蜒出一条璀璨的长河。

    不过，身处其中的人，都无心欣赏，只想在这场大雨来临之前，赶回各自的家。

    这其中，并不包括林知衡。他只是沮丧，因平平淡淡的今天而沮丧。按照之前的经验，现在的他应该是十里洋场中那个最会跳舞的探长了。可如今，他依然坐在他的车里，堵在路上。

    肯定有哪里不对。可是，到底是哪里呢？

    忽然，一道亮闪，在天上的墨池中划出一道极亮的线。接着，雷声，好像从远处的天边翻滚到了近前。轰隆隆，一声接着一声，压过这人间车河里的喧嚣。接着，那雷声恍若化作了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他的车窗上，一时间，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那些车灯瞬间化作一个又一个光斑，在雨水织就的画布上，闪耀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光怪陆离。

    这场雨，终于还是下了。

    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样，真是一场大雨。

    鹧鸪哨眼前的世界，已经是一片混沌。他知道，一切都将结束，他最终还是功败垂成。他和了尘都试过寻找出路，但整个地下世界都在崩塌，他们无路可走。

    就在刚才，一块巨大的石板在砂石的推动下，轰然落下，正好在他和了尘之间。落下时，挡住了他的视线，之后，他便再也没能看到了尘。

    而那如闷雷般的隆隆声，依然在上方不知哪里滚动，它们和落下砂石的轰鸣，湮没了他嘶哑的吼声，他在死亡的喧嚣中沉寂。

    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一切似乎才刚刚开始。崩塌从那个地下世界开始，加速蔓延开来，整个世界如同一个脆弱的肥皂泡，而那个地下世界的崩塌，不过是最初的一点点裂痕，如今，那裂痕遍布了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好像忽然绽放出了五颜六色的奇异色彩，那些色彩扭曲着，蜿蜒着，彼此交汇着，在融合的时候，会绽放出异常亮眼的光。终于，那一道道光，也汇合在一起，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亮白。

    接着，一切归于黑暗。

    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中，停滞的车河开始缓慢地移动。不过没开多远，林知衡又停下了，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不过，他的车停在距离红绿灯不远的地方，按照刚才的通行速度，下一次绿灯时，他就可以通过了。

    此时的林知衡，开始懊悔。真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回家，既然只能在这个世界里当林知衡，那不如在医院里多工作一会儿，也比堵在这路上要强。想到工作，他自然就想起给顾霏霏的治疗方案，应该再核实一些细节落实一下的，现在……只能坐在车里，欣赏车窗上雨水勾勒出的诡异线条。

    今天这雨，下的确实有些不寻常。这样的雨分明是专属于夏季，怎么在冬天搞了这么一出呢。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前面的车开始缓慢移动，林知衡抬头一看，绿灯亮了。大雨中，车行缓慢，他终于缓缓驶到路口，雨水中，他看到对面的路，车倒是少了不少，还好还好，过了这个路口就好了。

    林知衡轻轻嘘了一口气，车刚刚驶离路口，忽然一个极亮的闪电，他的眼前一片白，那亮白还未褪去，耳边就传来一串响雷，好像整个世界都要被炸裂开来。林知衡甚至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被震的嗡嗡响。此时，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全，毕竟那闪电太亮，他什么也看不到。

    好在很快，那刺眼的光亮消失了。他的眼睛延迟了一会儿才重新适应了黑暗。

    待他再次看清周围时，一脚刹车，把车硬生生停在了路中间。他的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着。

    是的，他还开着车，不过却是行驶在1934年的街头。

    他终于，还是在和毕然见面后的第二天，成为了探长罗秋恒。这一次，回来的有点儿不一样。

    好在，那个时代，那个时间段，路上的车并不多，他这个急刹车并没造成任何交通事故。只是引起了不少路人的侧目。这里也应该是刚刚下过一场雨，路上还有积水，他这么一个急刹车，溅起了相当可观的泥点子。可是，他开的车是巡捕房的，那些路人也只能怒目而视，最多嘴里骂骂咧咧，然后走开。

    终于回来了！罗秋恒做了一个深呼吸，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再次发动了汽车。他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晚上9点，他知道他这也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很想就开着车去苏小姐家。但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毕竟这次到底回到了哪个具体时间点，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知道现在是哪一天呢？这个时间点，好像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当然，他可以把车停下随便找个路人寻问，但那也太奇怪了。

    转念，他忽然就不着急了，难得有这么一个时刻，不必想未来。因为他都不知道今夕何夕。哪怕明天天塌下来，那也明天再去焦虑好了。这个不知时日的夜晚，是他可以彻底放松的夜晚。明天一早，买份报纸，自然什么就都清楚了。

    虽然不知具体的时日，但从半开的车窗吹进的晚风，带着雨后的清新和微凉，告诉他，这次回来，依然是在秋天。

    终于回到了属于罗秋恒的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屋内一尘不染，完全没有离开很久的样子。他想了想，给自己倒了小半杯“苏格兰的灵魂”，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没有月光倾泻进他的窗子。也许，是累了，没喝多少，竟有些微醺。他舒了一口气，鼻翼间充盈着这个世界里雨后的潮润的气息。他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只是，他的苏小姐还好吗？

    他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多了，思来想去，还是给苏小姐家去了电话。

    “喂，哪位？”听筒那边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是我，罗秋恒。”

    “罗探长啊，怎么啦？”她的声音里带着笑，透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罗秋恒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不知时日，他也不好判断如今的他和苏小姐，发展到哪个阶段，怎样回答才算不唐突呢？他张了张口，笑了，许久才回答，“就是，和你道声晚安。”

    电话那端也笑了，“罗探长，你今天，怎么有点儿……不一样了呢。”

    “是吗？”

    “是的。”

    罗秋恒撇撇嘴，挑了一下眉，可惜他如此生动的表情并不能被她看见，他舔了舔嘴唇，“那以后，就经常这样跟你道晚安吧。”

    “真的没别的事情？”

    “嗯，没有。”

    听筒那边又笑了起来，“那么，好吧，罗探长，晚安。”

    “晚安。”他笑着挂了电话。

    知道她安好，他的心情好极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躺在罗秋恒的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