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诺言
丁如山虽然已经习惯了那个灵魂暂住在自己的身体里，但他对他并没有多少信任。那个“房客”太厉害了，他根本无法左右，只能遵从。那么，若他想食言，他也只能受着。
可他不能再承受一遍失去了，毕竟再次拥有似乎已经近在眼前。随着那个灵魂与他承诺的时刻越来越近，他的焦虑也在不断增长。原本还能按耐下来，如今却开始显山露水。他几次想问问那个“房客”，到底承诺的事情能不能兑现，会不会抛下自己在这狱中，却不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
心中有事，自然睡不踏实，天边刚刚露出点白色，星辰尚在空中玩耍没有归家，他就醒了。其实，若不是那个“房客”太高深莫测，他时时惧怕，他倒是会忘记他的存在，毕竟心底里那个声音只是很偶尔才会响起。那样的灵魂怎会在乎他的情绪，所以，不论他表现的平静、还是焦虑，他都放任他自去饰演平静或者焦虑难安。
可是，这个清晨，他的“房客”却说话了。
“我承诺你的，会做到。”
丁如山在心底恭谨地回了个“是”。原以为他们的对谈就此结束，却不料他的“房客”今日兴致颇高，竟又开口了，“不要不相信。你知道那盏绿琉璃莲花风灯，就是你在西夏王陵中寻到的那盏，原本应该是在哪里吗？”
“它不是王陵中的陪葬品吗？”
“它最初的主人我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它的上一任主人是黑水城的守城将军。它是我一个承诺的定金。”
“黑水城？什么定金？”
“我承诺了那个将军，他付出全城人的性命，我则替他取一人的性命。”
“谁？”
“成吉思汗。”说罢这个名字，那个“房客”就沉默了。
作为一个历史系教授，丁如山实在太知道了。在黑水城被攻占屠城后不久，成吉思汗率领大军继续向西夏国都兴庆府进军。就在这途中，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如此重要人物，死因却众说纷纭，原来竟然是如此。传说中黑水城守城的将军在临死前发出诅咒，都说那诅咒是不让任何人再靠近他用生命守护的黑水城，以保护自己藏下的巨额财富。却不料那个诅咒是真的，只是诅咒的对象竟然是成吉思汗。这个结果当然会让曾经的历史系教授震惊，但却让如今的丁如山心安。于是，他闭上酸涩的双眼，决定再睡个回笼觉，毕竟，接下来的一天，如果如“房客”所言，将是很忙碌的一天。
虽然已经站到了那座土丘山的近前，但鹧鸪哨和了尘围着整个土丘山转了三周，仍然没有找到入口。
那轮月，就静静地悬在天上，冷眼瞧着那两个渺小的生命围着为死亡而建的土丘，一周又一周，仿佛是两只闻到饵料香气的虫子，茫然但坚定地在寻找着陷阱的入口。是的，在那亘古的月亮眼中，这苍茫的天地间那两个普普通通的人，和两只无知的虫子一样，微不足道。那月亲眼看到陷阱的布置，如今终于等来了猎物，作为旁观者的他，自然有兴趣观看虫子们自投罗网。这总比周围的荒芜，要有趣一些。于是，那月亮便向那两人倾下冰冷的寒光。
可那俩凡人和它见过的神迹相比，实在过于普通，行动既慢又始终找不到入口，那月瞧久了，也就腻了，于是便扯过几朵云彩，盖在自己身上，打起了瞌睡。一时间，地上的月光明暗交错。最终，到底是了尘，找到了入口。于是二人鱼贯而入，脱身于月色进入了属于大地的黑暗。
那月在下班前，伸了一个懒腰，把扯来当被子盖的云彩丢到了一边，朝那片荒芜的大地望去，一切都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看来，那两人最终还是找到了陷阱的入口。如今，满眼望去，只剩下了无生机的死寂。
而进入了地下世界的鹧鸪哨和了尘，靠着鹧鸪哨手中磷筒发出幽蓝的光，在状如迷宫般的小道上缓缓前行。破晓之时，他们已向着更深更黑的地下摸索而去。
自从进入地下，鹧鸪哨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在心底盘旋。地下世界其实和地上的世界一样，既由不同的人建筑而成，自然跟随不同的文化有着差异，对于这里，他又怎么可能会生出熟悉之感呢？他只是心生奇怪，但并没有察觉到，那种奇特的熟悉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开始钝化他敏感的神经，他对危险的感知力降低了。
而他身侧的了尘，其实心中也颇不安宁。按照星辰的指示，他们的目的地还需继续西行才能抵达，可地势和罗盘却告诉他，就是这里。他和鹧鸪哨都从未踏足过西夏王朝的土地，他们所能依赖的，是他所掌握的风水秘术。那么，既然山川地势和罗盘都告诉他，是这里，那便只能是这里。可他心中还是存有怀疑，那些隐于月辉中的星辰，本不该如此晦暗，它们的缺席，总让他的心觉得哪里不对。
的确，这不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里并不是被蒙古大军屠城毁掉的黑水城，而是另一座也被蒙古大军屠城的城市：兴庆府。他们进入的，是西夏王陵金字塔群中的一座。早在他们踏足这个古国土地之时，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荒原上频繁活动。那股力量并不现形，却在借助荒野上的风沙掠过之后，留下了诸多幻象，将原本属于西夏王朝边境上的山川风光，挪移到了王朝的国都附近。而这些幻象，并不能保留太久，在贸然闯入这片死寂之地的两个生灵的脚步之前铺陈开来，又在他们身后消散。待那两个生灵终于进入那座孤寂了许久的王陵之后，所有的幻象都随着夜风消散在荒漠上。
看着那幻象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那个神秘的力量不免也在叹息，他的力量如今竟如此孱弱了。而这次制造幻象，又损耗了不少力气。好在，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切都将结束，一切都将开始。于是，那神秘的力量倏忽离开了这片土地，回到了他寄居的那个身体里。偏偏那人，竟在怀疑他。
他在疲惫中，给那人讲述了黑水城将军的定金，然后，他便在那个身体里，睡着了，等待着被真正唤醒的时刻。
罗秋恒是跟着深秋的太阳一起起床的。虽然清晨的阳光只是温柔，却成功地驱散了昨夜忽然冒出并盘亘在他心头的念头，他如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去见丁如山的得意门生江亦农身上。好像自从他成为罗秋恒，他就比是林知衡的时候多了一份能力：放下控制不了的事情。如果，他的记忆真的来自一份神秘的、不属于原本罗秋恒的“馈赠”，他又能如何？不如集中精神，过好现在的日子。
收拾妥当，他便出发了。他把时间估计的刚刚好，开进圣约翰大学校门的时候，是早上9点15分，还差15分钟，就是他和江亦农约好的见面时间。停车，走进历史系的办公楼，15分钟，绰绰有余，他也就迈着大长腿，走的不疾不徐，倒成为校园里一道让人见之难忘的风景。
江亦农的办公室在二楼，踏上楼梯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人躲在不远处望向他，他停下脚步左右看看，又不见人影。约定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向来守诺的他，自然不愿耽搁，三步两步便上了楼，找到了属于系主任的办公室。
上午9点27分，罗秋恒抬手轻轻叩了叩门，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