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烂(9)
徐凭累了一整夜回到休息室换衣服准备去接小果,一进休息室的门却发现有人在等他。
是那个在胡阎罗的房间里被灌到快要不省人事的清秀学生。
学生看见他,站起来鞠躬,说了声谢谢。
徐凭脱下沾了血的衬衫,换上自己的衣服,看也不看他问道:“来多长时间了?”
这人是个生面孔,徐凭没见过,可能也就是这一两个月才来的。
“二十三天。”
倒真像徐凭猜测的,是个刚来没多久的新人。
学生看见了徐凭手臂上的伤,赶紧凑过来要帮忙:“你受伤了。”
徐凭抬头拒绝了他的触碰,直接在渗血的绷带外面套上自己的衣服,穿戴好才回头打量他。
还是那个样子,柔柔弱弱的学生模样,也不知道遇到什么难事不上学出来干这些,总不能比他还难。
“叫什么名字?”徐凭问。
学生低着头,回答:“沈淮。”
“嗯,”徐凭拍拍他的肩膀,“以后胡阎罗那里就别去了,钱不好挣,等你过了这个坎儿早点儿回学校上学去。”
徐凭笑起来,从他身边经过离开。
“走了,我去接我弟,然后下班。”
徐凭找到地方,小果正在走廊尽头拖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艰难地前进。
看见徐凭回来,还脱掉了那身讨人厌又扎手的衣服,小果高兴地挥舞起双手:“哥哥!我捡到好多罐罐。”
小果会数数,数到五十不算难,可今天他数来数去只捡到四十七个易拉罐。
擦桌子的姐姐说一个罐子卖一毛钱,五十个易拉罐刚好可以给哥哥买一斤苹果。
小果耷拉着脑袋,他不够钱给哥哥买苹果。
徐凭听完轻轻笑起来,捏着弟弟的耳垂说:“哥哥有钱,哥哥和小果一起买苹果。”
徐凭帮小果把易拉罐拎到废品回收站卖了四块七毛钱。带着弟弟用这四块七毛钱买了两个烧饼一个苹果吃,还剩两毛进了小果的口袋,他说要存起来有大用处。
天亮了,兄弟俩都一夜没睡,出租屋退租了,他们甚至无处可去。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住的地方,徐凭也无意再回去叨扰孙子杰,只好拉着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的弟弟进了一家旅馆,花八十块钱开了个房间。
两人的行囊都在徐凭背上的黑色背包里。
徐凭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家了。
还掉胡阎罗那里欠的高利贷,徐凭身上只剩预支的两万块钱工资和欠尤姐的五十万债务。
尽管已经累了一夜,徐凭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反倒是小果洗漱完以后倒头就睡,看起来是困极了。
小果平常睡相很老实,只有和徐凭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放肆地伸展手脚,把自己的一半重量压在哥哥的身上,以确保徐凭不会在他睡着以后偷偷溜走。
徐凭摸着弟弟搭在自己胸前的手,手机短信提示音突然响了。
孙子杰发来消息:“小果都和我说了,猜你不会继续住下去,没地方去就去我那吧。”
徐凭勾勾嘴角,朋友之间几年的默契还真是没的说,他在小果的禁锢里给孙子杰回信息。
“不去,那可是你的婚房。”
孙子杰也是一年一年攒出来这么些钱,和女朋友就想买个房子早日稳定下来,也就比徐凭下手早一步买房,结果后脚徐凭就把自己买房的积蓄全给了大哥,捡了个傻子不说,又欠了一屁股的债。
他们俩算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了。
“行了,我从尤姐那里拿了不少钱,欠她的钱一时半会儿不急着还。我和小果找到住的地方了,你抓紧稳定下来和弟妹办喜事,等着喝喜酒呢。”
徐凭没有再和好朋友推让,挂了电话把手机往床边一放,听着弟弟平稳的呼吸声渐渐自己也有了困意。
新工作上工的第二天,徐凭就请了半晚上的假,带上小果趁着夜晚开始看房子找住的地方。
要安静,要能晒太阳,最好有两个房间——小果也是男人,他们每天抱在一起睡觉也不是长久之计。
再说他还要给小果看病,小果病好了,还会那么黏着他吗,还能接受他吗?
徐凭不敢想,只是觉得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找个老吴这种人不会轻易去闹事的地方。
他最后选了附近一个老小区的阁楼。
小区是邮政部门的家属院,因为这里离上班的地方远,就有人把房子租出去。
房子虽然老旧,但胜在安全,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
徐凭租的是个阁楼,也就是房子的顶楼,层高比一般的房子要低一些,小果这样的大个子努努力垫脚就能够着房顶。但胜在面积大,地方也宽敞,又是顶楼比旁的楼层安静许多。更重要的是房子的阳台上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夜晚站在那里,就能看见酒吧街的光亮。
白天这扇窗户更会带给兄弟两人阳光和温暖。
只是这房子半精装转租,大件家具一应俱全,房租比之前徐凭住的地方要贵许多。
但徐凭很满意,当下就付了半年的租金一万二,把他和小果的东西放了进去。
小果还在搬新家的兴头上又蹦又跳,扭头一看徐凭又要出门上班立刻跟上去说要一起去。
“哥哥要工作付房租,小果可不可以留下打扫我们的新房子,再帮哥哥把床单铺好?如果你想哥哥的话——”
徐凭拉着他的手,站在落地窗旁。
“如果小果想哥哥了,就站在这里看,看到了吗,那座很高又很亮的楼旁边的街道,就是哥哥工作的地方。哥哥离小果很近,哥哥陪着小果呢。”
离徐凭很近让小果的心安了一半,加上哥哥给他布置了任务,小果立马就去拿扫把和拖把要打扫卫生。
徐凭欣慰地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从新的出租屋离开。
从新家到店里步行是十分钟,夜晚是徐凭的工作时间,他已经许久没有单纯地这样走在外面,抬头看看月亮。
他的世界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月亮了。他得活着,有馒头才能想玫瑰,想月亮。
徐凭走到店里销完假,要上楼去换衣服的时候,和沈淮打了个照面。
有些人喝酒面不改色,有些人喝酒容易上脸,沈淮就是后者。
按说这样的人不适合做陪客人喝酒的工作,可偏偏就有人喜欢嫩的,喜欢看学生样的沈淮被灌的面色通红。
“喝点儿水,去歇会儿。”徐凭关照了他两句,在小青年的感谢里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徐凭做调酒师的时候很少喝酒,就算是做新品研发也只是浅抿一口,像现在这样把喝酒当喝水一样,长久下去身体迟早吃不消。
但他眼下也没有什么别的更赚钱的法子,只能是多说少喝、熬一天是一天。
让人意外的是,今天胡阎罗没来,他的那间房空着,徐凭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也没看见他来。
要下班的时候徐凭听和胡阎罗那些手下相熟的员工嚼舌根,说是胡阎罗的一位重要客人来了云城来了他要亲自去接,估计得忙上几天不能来。
那正好,徐凭看不得这号喝人血的人物在自己眼跟前痛快。
徐凭想着搬了新家的事情,心情正好,他现在的工作不像调酒师,只要不想接客了就不用熬到最后。
徐凭打算早点儿回家,早点儿睡一觉,明天醒的早了还能陪小果逛街买买衣服。
徐凭哼着歌要下楼,目光下意识往调酒台那边晃。
接他班的是个叫威尔的小青年,专业有余,经验欠佳,常常有些事情弄不明白颠颠儿地上楼去问徐凭。徐凭教过他两次,有时候不忙也下来照拂一二。
今日不知为何,威尔的调酒台有动静,一男一女围在威尔身边,像是跟他起了争执。
徐凭赶紧去看,他去到的时候那个点酒的女生已经和同伴回到卡座,他敲了敲木台,问威尔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客人执意要点酒单上没有的酒,我说做不了,她不肯走。”似乎是争执已久,威尔有些不耐烦,见徐凭过来像抱怨一样说道。
徐凭忙问:“什么酒?”
他在这里的时间久了,有时候创新些酒单上没有的样式,要是有老客人不知变故再来,估计是喝不到了。
徐凭一边问一边挽袖,决定亲自做来送去给客人解释清楚。
威尔也没隐瞒,道:“海与飞鸟。”
徐凭听完,大吓一跳。
这酒确实不在酒单上,它的名字只出现在女洗手间的隐蔽处,后面跟着一句话:“如果您遇到骚扰,请点这杯酒。”
这是尤姐立下的规矩,为了保护来到酉酉的所有女客人,徐凭是老员工自然知道,可威尔刚上手不久,徐凭忙着教他其他,一时间忘了这个事情,顿时觉得懊悔。
“我来吧。”
徐凭转身进了调酒台,两三下做了杯简单的莫吉托,端着张方才求助的女客人的卡座走去。
那是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看着还在上大学的模样,她旁边的男子油腻有余,实在难缠,隐隐有动手动脚的意思,徐凭只是远远看着,便明白了三分。
他把酒搁下,推到了油腻男的跟前,赔笑说道:“不好意思先生,酒单更新不及时,新来的调酒师不明白规矩,这杯给您赔罪。”
油腻男似笑非笑,半只手掌隔着靠背搭在姑娘的肩头,看了看莫吉托,似乎对白来的酒并不推脱。
徐凭有了三分把握,转而对姑娘说道:“还要麻烦这位女士跟我到调酒台重新点单。”
他说着,手指隔着挡板在油腻男的视线之外给姑娘比了个会意的手势。
一切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