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崩溃
高二时间过得很快,孙珏沉浸在学习的海洋里不禁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抬起头,却突然发现16岁的青春就这样流逝了。有收获,亦有遗憾,是那些因为匆匆向前而来不及处理的遗憾。
叶欣不再像往常那样,在孙珏刚陷入每个痛苦的瞬间,就用语言骂醒沉浸在消极情绪里的孙珏;不再会像曾经那样,在孙珏每一次考试后接到父母问责电话时,陷入无限放大的抑郁焦虑中,细细安慰孙珏。
事情变得不一样起来,孙珏好像一夜之间就学会了隐藏那些情绪,只会躲在还没人回来的宿舍角落里,一边看着书,一边小声啜泣。看起来,孙珏学会了如何处理好自己过多的消极情绪,学会了不管心情多差都笑脸待人,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但压抑,重来不是消化处理情绪最好的方法。人是有情感阈值的,一旦突破某个点,情感就会无法压抑全部爆发出来。
高三刚开始的生活更加繁忙了,尤其是孙珏参加了竞赛之后。情绪总是来不及处理,就被胡乱藏到随便一隅,不下心就将那一处腐烂了,直到伤口发炎,痛了,孙珏才注意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孙珏觉得自己总是诸事不顺,各色各样的烦恼、挑战,不断推着她麻木向前,好像分数成为了她人生中唯一的意义。常常有那么一瞬间,孙珏不知道自己在努力什么?好像突然就丢失了曾经的热爱和快乐。
孙母对孩子总是非常严格的,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在任意一个方面比不过其他人。哪怕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参加竞赛非常繁忙,但她依旧要求孙珏平时的成绩不能有任何的跌落。稍有不慎,孙珏拿不到数学满分,或是没能排到年级前20,孙母总是要打电话过来训话,不断给孙珏“指点迷津”。
“你这次怎么回事?数学怎么没有满分?你自己分析一下,你到底是哪里放松了。”
“我不小心算错了一个数,扣了三分而已。”
“而已?你知道高考百万大军过独木桥,竞争有多激烈吗?别说是三分,哪怕是05分,排名都有天差地别的变化。你之前是怎么保证的?说在理科会好好学习,我看你是彻底堕落了,以前在文科班还能保持数学满分,在这里数学反而降了下来。”
“你有看我总分吗?我在这里的排名不能说明一切吗?”
“说到排名,你也好意思?你这次从13掉到了28,你觉得你有资格说看排名吗?你这段时间怎么学习的?”
“排名有浮动很正常,而且排名靠前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总不能让别人保持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呵,那这不能说明你松懈了吗?别人都进步了,就你退步了,不能说明这段时间你心思都放野了,跟不上别人了吗?”
“正常浮动你不满意,保持名次你也不满意,我就算进步了又怎样?你依然不满意,你只会鸡蛋里挑骨头,又质问我为什么哪里哪里没有拿满分,让我像你公司里面的下属一样给你做自省汇报。你只会永远找着机会来训斥我,肆意发泄你人生中的各种不顺。我在忙些什么你知道吗?我进了竞赛班,你以为是过家家吗?我本就花着比别人还多的时间,不断挤压自己,不停平衡着所有东西。而你们是怎么做的?只会看着表面,只顾着自己,好像别人的辛苦都可以熟视无睹,所有人都要围着你们转圈。没有给我提供过帮助,从来不会问我辛不辛苦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泄你们自己的不满!你们太自私了!”
“有什么资格?就凭我是你妈妈,我永远都有资格!你就是这样读书的是吗?读会了书就知道顶撞父母,这样的书读了有什么用?就算读好了出来又有什么用?你说你因为竞赛班顾及不了日常的学习,那为什么别人就可以?你就是懦弱,就是懒惰,遇到事情就只知道找借口,你对得起我们辛辛苦苦养你吗,啊?你说说你到底还有些什么用?”
“在别人眼里,我是大家人人羡慕的对象,在你们眼里,我猪狗不如。怎么,我排在前三十,你的投资就贬损了是吗?股票都有高有低,你自己不会投资,就不要指责股票不懂人性!我宁愿你不是我的妈妈,这样你就没有你口口声声说的的资格!你不配,你不配拥有多高质量的孩子,不配拥有能够成为你印钞机的孩子!你不是羡慕别人吗?羡慕别人的孩子总能给家长带来巨大回报吗?我告诉你,你不配!”
孙珏立马将电话挂了,不愿再听到电话那头又传来什么恶毒的语言。心好痛,为什么自己不配拥有正常的父母呢?真的是自己错了吗?自己就这么活该吗?
听到宿舍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孙珏匆忙跑回床上,将被子蒙住头,无声流着泪,手攥得紧紧的,攥得全身都在发抖。但她依然来不及处理这些情绪,明天还有竞赛的模考,但书早就看不进去了。她只能不断催眠自己,强迫自己早早睡去。
周日很快就到了,但孙珏并不想回家。高三每周只有周日一个下午的时间是自由的,家里离得近的同学可以选择回家,或是自己外出放松一会儿,又或是呆在学校里面自己安排时间。
以往孙珏会回家玩玩手机,玩了两个小时之后大概又要回学校了。但现在的她不想回去,回去必然又要吵一架,她没有时间和他们吵架,也没有时间舔舐伤口,只能选择逃避。
宿舍里的同学几乎都出去了,孙珏收拾了一下宿舍的东西,便决定出学校觅食。但在走到侧门口,看到门外一堆家长和自己的孩子有说有笑,嘘寒问暖的场景,情绪好像突然就绷不住了。好委屈,好痛苦!眼眶瞬间盈满泪水,双眼通红,鼻尖也隐隐泛着红色。她立马转身往宿舍走去,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这么脆弱的自己。
平时在家,孙珏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小时候越是哭泣,越是有可能被挨打,只因孙父不允许自己懦弱;长大了,更是要被说骂,因为长大的人没有哭泣的权利,那是不成熟、矫情的表现。长期在孙父孙母这一套奇葩说辞的灌输下,孙珏总是压抑着自己心中所有的悲伤,连眼泪都不敢流下,只能偶尔蒙在被子里静静哭泣。上一次忍不住在人前哭泣,还是高二的时候,那时叶欣还在身边,不断安慰着自己。可是现在,连那样一个情绪宣泄的机会也没有了。
孙珏走得很急,生怕自己的眼泪还没走到宿舍就滴落下来,又怕被别人看见自己这副脆弱的模样。可是走得越快,眼睛就越模糊了。
萧逸正从教学楼走出来,准备出校门散散心,放松一下,却看见眼前一个熟悉的人影。她一直低着头,快把头藏在自己的身体里了。她很不对劲,走得那样快,仿佛害怕有人见到自己。
萧逸第一次那么果断,第一次在她的事情上那么果断。他直接追过去,在花坛转角处拉住了孙珏。
孙珏看到了旁边的鞋子,却迟迟不敢抬头。
“怎么了?”萧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珏有些哽咽,怕一开口,她的脆弱就被暴露无遗。缓了很久,她终于开口说,“没事。”
尽管孙珏极力掩饰,萧逸还是听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原本要和朋友一起看的,但他刚好有事去不了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反正这个时间我们都是拿来休息的,你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还在学习吧?走,我请你看电影。”
孙珏没说话。萧逸直接扯着孙珏的手走到树荫底下的石凳,然后拉着她坐下,这里刚好避开了人来人往的道路。萧逸默默把纸巾放到孙珏手上,等着孙珏的回答。
过了许久,孙珏依然迟迟不敢抬头,眼泪擦干,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仍然非常显眼。萧逸不敢伸手安慰,只能静静等着孙珏,突然起身跑开。孙珏松了一口气,极力压下自己的情绪,等到孙珏缓和得差不多的时候,萧逸拿着一瓶矿泉水回来了。
他甚至很贴心将水打开,把水递给了孙珏。然后用和平常一样的温柔的语气,“走吧,再不走电影就要开场了。”
孙珏似乎无法拒绝他,无法拒绝这个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总是能一眼发现她的难受,并默默安慰她的人。孙珏跟在萧逸身后,一直走,走到了学校附近的商场。
电影是一部文艺片,带点青春伤痛气息。放映厅里不时有人啜泣着,擦拭着眼泪。萧逸将一包新的纸巾递到孙珏手里,孙珏好像是被气氛感染了,看上去也被电影触动的样子,哭了出来。萧逸却很清楚,孙珏的伤心来自哪里,早在那时从教师办公室走出来时,走到那个消防通道附近时,他就知道了一切。
电影播了很久,眼泪也流了很久,纸巾很快就用完了。萧逸向前面的人借了一些纸巾,默默给孙珏递着纸巾,孙珏好像再也压抑不住,微弱的啜泣声不时传了过来。
他们坐在空无一人的最后一排,所有人都走了,萧逸还陪着孙珏坐在后面。
过了很久很久,孙珏终于平静下来。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绝对红得跟兔子似的,久久抬不起头。萧逸一开始还以为孙珏还在难过,到后面发现身边的人没有一点动静,才发现身旁的人耳尖微红。
他做出了生平最唐突的举动,将孙珏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压,小声说:“这电影挺感人的,很多人都红着眼睛出去了。”
孙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缓了一会儿,便直起身子主动走出电影院。
两人找了一个少人的餐厅吃完晚饭便回学校了。很庆幸的是,除了萧逸,这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认识的人,她懦弱不堪的样子只有他见到了。
莫名的,她很相信他,相信他的理解。在快走到宿舍的时候,孙珏转身说:“谢谢你。”然后,便快步走进了宿舍。
萧逸没有再送,他知道分寸,也知道现在不合时宜。
孙珏的崩溃好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治愈了,任何人都不知道她那天下午无声的声嘶力竭过,无声的嘶吼过。就这样,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