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国师府(四)
高楼外也有不断巡视的禁军,除此之外,每一个服侍之人应该都略懂符道,只要触动一个人,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就会引起整个国师府的围剿。绝顶高手也怕人海战术,她只是来取二国师的狗命,并不想把自己也赔进去。
因此她收束符光,在九层塔的楼外小心挪移,一点点缩进和百米楼顶的距离。
快了,快了。
国师府高塔第二层,近在咫尺。
眉栗掀身而起,立在第二层楼凸出的檐角上,她目光沉沉,深吸一口气。
国师塔的外墙附有一层禁制符文,如水一样包裹着整座塔,一旦被从外部触碰,就会引发符力波动,整座府的防卫都将被惊动。
眉栗冷嗤一声,为了保命,还真是用心埃
她从衣袖内掏出一张透明符纸,纸上符光微弱,在黑夜里也只能勉强照亮五指,这张符的威力并不大,但这张符名叫“游鱼”。
游鱼者,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不困于任何牢笼。
游鱼符飘荡在空中,国师府的禁制符如水一般,让它轻轻松松就穿过去,下一秒,包裹着爆破符的游鱼符贴在了那缓缓荡漾的水波上,就像一枚小小的蚂蚁卵。
眉栗抬起眼眸,盯着那游鱼符。她掌心的符力支撑着那张游鱼符,片刻之后捏碎了那丝符力。
霎那间——游鱼符破开,同一瞬间内里包裹着的爆破符炸裂开,维持了国师塔百年安好的禁制符在一瞬间从内里被摧毁,化作千万片散碎光芒,纷纷扬扬从高处垮塌,如华丽的外衣被层层剥去,汹涌着散入黑暗的天幕。
却安安静静,了无生息。楼下的禁卫如往常经过,似乎谁也没看到这宏伟的一幕,就连碎片的光芒落在他们的身上,也丝毫没有注意。
符文湮灭的散碎光芒中,塔檐上的眉栗手里正握着两枚符,一枚无声符,一枚穷幕符。幕,遮也,悄无声息就屏蔽了一切眼目。
没有人知道在高楼之上,千里之堤,终将毁于蚁穴。
国师府百年的静谧安稳,在今夜,被一个不足四尺高的小姑娘狠狠打破了。
她踏着符文的碎片,又安静地爆开了国师府二层楼的雕花窗,向国师塔第二层楼中走去,“啪嗒”,“啪嗒”,轻轻的脚步声回荡在这个荒淫的大厅中。
一张巨大的禁锢符从眉栗手中翩跹而起,跃入这二层楼的辉煌灯光中,迅速覆盖了整个楼层,雄厚的符力织成了一张坚韧强大的网,保证这里绝不会有一点声息被外面知晓。
二国师此时还在酒酣的半梦半醒间,他躺倒在一地罗绮中,手边的低矮檀木桌上还放着半壶未喝尽的酒,嘴里嗫嚅着什么。
看来符力的波动都没能吵醒他。
“废物。”眉栗薄唇轻启。
她抬起手,金色的符阵氤氲着滚烫的符力,她的手掌轻轻转动,那符阵也渐渐脱离了她的掌心,向地上的“废物”猛烈袭去。
二国师的护身符骤然亮起,层层符文把他像粽子一样包裹起来,严严实实,没有一丝缝隙。
“谁1二国师感受到猛戾的战符气息,睁大眼睛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指着眉栗:“你?你就是那个小娘子?”
“嗯,你要自己送上来吗?刚刚的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他语气轻浮,甚至要朝她走上两步。
“是吗。”眉栗的掌心重新亮起符光,层层符文嵌套复杂。
“可我还有好多帐,要和你算。”她轻轻地说。
掌下符文金光大涨,汹涌的金光复仇一样如滔天大浪般向他袭去,转瞬就要将他淹没,符文中浓厚的恨意让他彻底清醒!
二国师瞬间后退半尺,他从身上掏出符文一一激发抵挡一二,护身符的光芒不断亮起,那汹涌符光就要将他溺毙其中——
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机关,如慌乱中的救命稻草,奋力按下。
瞬间从暗处射出几十柄小剑,那剑端附着阴险的摧毁符文,凡是被剑射中的人都会瞬间爆裂开,血肉崩裂。
国师一个翻滚滚出了剑的射程,他朝后疯狂跑去,他知道只要再拖一会——他可以去窗边叫喊,这样就有人会来救他!
眉栗应该后退的,但她看着辉煌灯光下逃窜的二国师,仿佛看到了被逼着逃到雪满山的自己。
她的眼睛一点一点浮现出血腥之气,双手狠厉地抓住飞来的小剑,鲜血淋漓间,她一把捏断了它。
她在剑雨中疾驰,靠近她的剑都被她掰弯拗断,然后丢弃在身后。
眉栗一路向前奔走,将二国师像猫追老鼠一样撵得团团转。看着他不停拍打着另一侧的窗户,却被她布下的禁锢符拦截,每次指尖都差一点点就能够到窗沿,却每次都够不到。
二国师正打算毁灭这禁锢符,却发现耗时太久,而身后的眉栗已经很快追上来!
他不停地逃,粗喘着气,生怕护身符耗完了下一个四分五裂的就是他自己。
眉栗手中滴着血,但她不得不承认,看着昔日仇敌抱头鼠窜的场面另她分外愉快,于是冰冷的小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突然,二国师发现自己怎么跑也跑不动,他转身看去——
自己的袍带正被那恐怖的小娘子攥在手里,她脸上带着阴诡的笑容,眼尾红红,就这样直直看着他。
“跑,不,掉,了。”她朱唇轻启,吐出残忍的字句。
灯火煌煌,眉栗的手如铁钳一样抓住二国师。
忽然,最后关头,二国师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他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还有一张底牌。一张还未实验过,却被他提早备好的底牌。
他的脸开始变形,身体也跟着变形,一瞬间各种妖怪的毛发从他身上生长又消退,他的的腿一会变作鹿腿一会变作狼腿,他的舌头也不受控制地伸出来,却是一截猩红的蛇信。
他的脸模糊又清晰,眼睛上翻,整个人已经没了人样。
眉栗制住心中的恶心,手上凝符,就要一举把他击碎——
骤然间,从他的身体各处爆发出飓风一样的光亮,让整个二层楼都爆发出冲破天际的光芒。
顿时一股磅礴力量将眉栗遽然拍飞,跌在远处,二国师桀桀大笑:“如今,你死期已至1
是妖力!
这是妖力,根本不是符力!眉栗急剧地喘息,她知道这件事情终于不可制抑地向地狱模式滑去,或者说,她已经在慢慢接近上一世她从未了解过的真相。
眉栗的指尖抹掉嘴边血迹,手上的血却将整个脸庞都染上猩红,她听到楼下已经开始响起仓惶的兵甲声,知道这异常的光亮已经唤醒了这座庞然国师府,禁军,不,也许其他国师会很快赶到。
她却笑了笑,低声道:“你以为,只有你有底牌吗?”
她拍地而起,整个人腾空在空中,双手一刻不停地画一张巨大的符,指尖和身上的血水不断滴落在地上,甚至漂浮起来慢慢融入符阵中,透出一抹猩红的光芒。
二国师一见那符形就暗道不好,现在他的身体变的无比轻盈,再也不复龙钟老态,只要脚尖一点就能飞快向空中袭去。
却还没等眉栗画好符,只听“咚”的一声,二国师就如失力般掉落在地。
他“哎呦”一声,捂住断裂的小腿,脸上的皮毛渐渐消退,露出来的是一张惊惶不堪的人脸。
这股刚刚救了二国师的妖力在瞬间消退,又将二国师送回原先任人宰割的地步。
眉栗冷笑,不属于自己的,哪怕是借来的,也终究用不长久。
她一步步靠近面前形状奇诡人不人兽不兽的二国师,他拖着断腿,手死死撑着地面,硬是靠臂力将自己挪到桌前,嗬嗬喘着气。
他知道此刻求饶是没用的,他只能等待救援,或者和面前的人同归于荆
他在赌,赌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生命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是刺客也一样。
他费力地抬眼看去,却看见那个黑袍黑发的小姑娘,手上是一柄之前射向她的小剑,还未被折断。
剑垂在她手中,锋利的剑尖倒指着大理石地面。
兵甲上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四国师的符力波动开始从朝这个楼层深处蔓延,很快就要触碰到他们。
二国师微笑。眉栗也在微笑。
然后他就看看见,那柄剑狠狠地挥来,却不是向着他的脖子,而是向着他的胯/下——
剑落,剑端的摧毁符轰然骤响。
二国师在绝望中晕了过去。
眉栗对着着空无一人的二楼,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她开始摇晃,眼睛也渐渐阖上,模糊间看到墙角处一缕白色渐渐袭来,好像……不是禁军的盔甲颜色。
神智不清间,她最后一丝符力向袖口里的符文游去,那符文被点亮,迅猛地扑向二国师。
是一枚“一忘皆空”符。
模糊间,眉栗好笑地想,都要被抓住处死了,施这个符还有什么用。
有始有终的仪式感吧,她老神在在地想,差点笑出声来。
脱力的眉栗向下跌去。
她没有看到的是,一只巨大的狐狸,从窗口跳进来接住了她,把她叼在了嘴里,轻轻地咬着。
它的毛发撩过窗前破碎的符文,有些被烧得打卷,但它全然没有管,只低下头看见小姑娘慢慢闭上眼睛。
它最后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二国师,腾飞而起。
狐狸叼着它的姑娘,轻巧地跳过了破碎的窗棂,沉沉暮色里,空中巨大的月轮掩住这只雪白狐狸,它悄悄融入了洁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