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五十二只狐狸爪
“眉栗, 我有一个秘密。”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都会和他的人一样化在雪里。
“可我不想听。”眉栗坚定道,她抱起地上的人,就像初遇那天第一次抱着这只小狐狸一样, 他现在也轻飘飘的, 仿佛没有一点重量。
“不。”他稍微用了点力推开她, 那点力道也只是像平常的欲拒还迎,但他已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你一定,要听。”斛岚苍白的唇角动了动,他靠在眉栗的怀里,像是要挣脱出来,却又像是动弹不得。
眉栗停下来,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听。你不要讲。”
“眉栗, 我是——唔!”他刚刚说出几个字,嘴就被猛地堵上,用她的唇齿。
这唇齿带着报复性的坚决和力道, 一下子堵住他所有未出口的话, 让他除了呻吟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用舌尖拼命将她攻城略地的柔软抵出去,却被眉栗紧紧抱住, 她更深地俯身下来,圈住他的脖子,将整个柔软都送到他的城府里, 铿锵地进行下一场掠夺。
苍白的脸上,一颗一颗的水珠涌出来,大滴地砸在下面人的脸上。
她的脸婆娑着他的脸, 苍白挤着更苍白,湿润在两人的脸上腾挪流淌,等到月光渐渐转过这方深林的时候,眉栗终于看清那人布满红丝的,如布满红色脉络的透明水晶一样的双眼。
她分出几分温柔,用舌尖轻轻舔舐掉他挂在眼睫上将要落下的珠子。
两人深深喘息着,争分夺秒。
斛岚争分夺秒说出那个秘密。眉栗争分夺秒将它永远封于唇齿里。
她先他一步,再次吻上去,不给他一点点时间。斛岚失去了所有空气,他愿意让自己永远窒息在这个吻里,但有些字句,她一定要知晓。
那道弱势的口舌突然强硬起来,他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柔软的舌尖上,终于拖住她片刻,嘴中,上下两颗尖利的犬齿配合着,一瞬间用力咬破了。
血腥味弥漫。
眉栗一愣,他已经温柔地又舔了舔。
趁着这一瞬的机会,他说:“你在找狐仙。”这不是一个问句,是十分的肯定句。
眉栗看着身下少年苍白的脸色和暖了这么久依旧白的像雪一样的唇,她愤怒道:“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一个字!”
她捂住他的嘴,眼睛通红:“一个字都不要听!”
他的嘴被捂住,果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手太过用力,似乎还带着金色的符光,那是个禁言符咒。
她宁愿对他用符咒也不愿他说。
身下人容貌却在瞬间变化,那张脸越来越像,越来越像一个人。
他说不出话,一双狐狸眼哀哀凄凄看着她。
眉栗扭过头。昏暗深林,她怎能看清。
他的手却竖起来,像是用了所有的气力,直指天上那片乌云,他残忍地一点点拨开那片遮住月光的云团,皓皓月光漏下来,无比清晰、明白地照亮他的脸。
他说不出话,却拉扯着她的衣角,让她看他。
眉栗转身就走。
斛岚“呜呜”呜咽着,像是极度痛苦。
眉栗站住。
那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身体的主人终于扛不住痛苦要昏厥过去。
眉栗慢慢扭过头。
她说:“变回去。”
“否则,我就一辈子都不看你,不理你,再也不和你讲一句话。”她冷硬道,语气却像带了一丝不可说的哀求。
身后再没有声音。
她等了很久,依旧没有声音。
“啊呜。”她耐不住,喊道。如果他发出一点声音,给她一点点回应,她一定不会,永远都不会转过身去。
没有声音。树林深旷,了无回声,只有风饕雪虐,空空响彻这方寂静之地。
她有些慌——刚刚他的脸色苍白得不正常,唇也像块冰,她一直试着捂暖,却一丝一毫的作用都没有,他冷的像地上深厚的雪。
眉栗匆忙转身,却看到那人眨着眼睛,平静地和她对视。
她看到了那张脸。
眼前一切都变换了景色,那天的月光也是这么亮,像世间最大的一盏蜡烛。可这盏蜡烛照不亮人世间的心,国师府就像是最大的棉花和眼罩,堵住所有人的耳朵,蒙住所有人的眼睛。让他们都以为,自己看到了听到了,真相就是如此。
真的如此吗?没有人问过,没有人质疑。因为上绞刑架的人不是自己,至于谁去死,这有什么所谓呢。
至于执掌公道的狐仙更为可笑,就在这轮月光下,那人手持利剑,一剑葬送了她一辈子。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张脸。
风声,雪声,所有的声音都从身边消失了,她只听见那道孱弱到几乎要消失的声音,是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斛岚,我诅咒世间再无道义,再无你。”
幻境瞬间消散,头顶月光涔涔,他目光平静,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宽旷湖面。
眉栗听到心里一声巨响,名叫“假装”的屏障猛地砸向地上,摔了个粉碎。那些光透过来,逼迫着她看清楚面前人的脸。
有如天雷劈下,将她钉死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心里的一角却依然有一点微弱的声音,那是一把锁,关着最凶猛的野兽,它轻声说——杀死她的是一场雪崩,他不过是最后一片雪花而已。他执剑刺进了她身体里,可在他之前她的身体里早已有千万把剑。
眉栗颤抖着手,在脑海里捏碎了那个声音和那把锁,铁笼打开,野兽咆哮。她静静立在原地,手紧紧攥起来,像在攥住拉着野兽的最后一道缰绳。掌心千疮百孔。
他说不出话,也闭上了眼睛,像在等一个结局。
连目光都彻底收回,周身的气息平静到死寂。
眉栗一步一步走上来,蹲下来,她狠狠地喘息,像在控制身体内最凶猛的野兽。她在瞬间终于明白狐狸这些天的感受,他在拼命控制被污染的狐仙之心,不让那头野兽伤害她,就像她现在在做的事一样。
她面色平静,嘴唇紧紧抿住,甚至用牙齿死死咬住,不让它有半点动静。
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刻,她听到心里的缰绳轻轻的“啪”的一声,断裂。
咬住的嘴唇放开,微微掀起一个微笑。
身影快的像是一道残影,眉栗揪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冰冷的雪里,喘息着说:“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那人不说话,连呜咽都没有。
他像是斩首台上甘愿认了死罪的囚犯,任由主审官如何鞭挞都不肯说出一个翻供的字。
“我问你,为什么!”她像在宣泄愤怒,又像在悲鸣:“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在杀了我之后回到我身边,是怜悯吗?是示威吗?是补偿吗?
不,她一个都不要!
她眉栗,没有任何错,为什么要接受这些怜悯、示威、补偿!在她最需要一个真相的时候,世间皆沉默,那等她举刀向世间的时候,就最好一个字都不要说。
最可恶的是,他竟真的一个字都不说了。
她抬手去了他的禁言咒,他也一言不发。
“斛岚。”她第一次喊这个名字。以往她都是称呼那个人为“该死的狐仙”。
这几年她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都带着隔世的仇怨,那些仇怨似乎十分遥远,又似乎隔着一层屏障,现在却又慢慢和眼前这个人,这张脸重合起来。
他叫啊呜。他叫乌兰。他叫斛岚。
她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这么早,这么早的时候他就给她留了线索。隐瞒和招供,他一直在两者之间徘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在颤抖:“斛岚,你也有心吗?”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胸口,那里也冰冷似雪,没有起伏。
他躺在雪里,她欺在他身上,身下的人睁开眼睛,那双好看的狐狸眼深深看向她的脸,对上她的目光也分毫不挪。
他在回答她的问题,他目光所落之处,就是答案。
她像是被蜜蜂的尾针蛰了一下,匆忙移开目光。
“斛岚,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
她并不等他的答案,只是想说给他听:“这座山叫眉山。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大魔头眉栗生于这里,居于这里。”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可我的尸骨并没有葬在这里,也许国都千里高空的风吹一吹就不见了,也许会被他们焚尸灭迹,连骨灰都不剩了。”
她转身问他:“痛吗?”
地上的狐仙闭上眼睛,眼角不断滑落连串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到雪里,滚烫的融化了一片。
她从空气中抽出一柄剑,剑意凝结成剑身,寸寸金光,是她魂魄中全部的仇恨。
剑光闪烁,她慢慢走近他的身边,那人躺在雪地里,嘴角勾起温柔笑意。
一剑刺进去,血肉阻挡,手腕颤抖,那把剑竟不能前进一毫一厘。
狐狸躺在地上笑得温柔,倒是十足十的狐狸精,他抓住剑身,目光温柔地看着她,眼尾殷红欲滴,将锋利的剑狠狠刺进身体里。
剑身贯穿整个身体,鲜血迸溅,如殷红的染尾花一团一团落在雪白大地上,咳出的血沫将嘴角染的妖冶不堪。
他脸上落满了雪,都淌成水雾混着血流下来,只有羽睫上挂住了几簇晶莹。
“痛吗?”眉栗冷冷问,剑身寸寸消弭,金光萦绕下,一丝一缕都尽数散在血中。
“不痛……的。”狐狸颤抖着说,哪里有她痛呢,这一切都还不够还,万死难恕。他最后一颗泪珠消融在雪里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也慢慢闭上。
眉栗抬起手,掌中金光缭晃,一株九瓣染尾花静静浮在手中。
她猛地握拳,那株染尾花瞬间粉碎在泛白的指节中。
“此仇,已报。”
眉栗转身离去,她的话和身影一起被茫茫大雪埋没。
铺天盖地的白雪遮蔽世间窥探,没有人看到魔头眼角划过一点晶莹。转瞬即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标题居然是52,啊,好应景。
这段火葬场还没完。狐狸伸出小爪子哭着求几瓶营养液呜呜。